寬恕的力量

安　琪

她指證23歲的他是強奸犯，為此他在監(jiān)獄中度過了11年。著名的麥考金案之后，DNA檢測為他洗清了罪名，他得以出獄。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呢?在報復與寬恕之間，他會選擇哪一個?

羅納德·科頓第一次見到詹妮弗·湯普森是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警察局里，當時他站在一排人中間，對面警察旁邊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們。羅納德清楚地記得那天是1984年8月5日，“我感覺她在悄悄記下我的號碼”。他們的第二次碰面是在兩周后的法庭上，這次羅納德終于知道這個女孩名叫詹妮弗，一個22歲的大學生。在法庭上詹妮弗指著他大聲說：“就是他，我敢肯定就是他強奸了我!”羅納德驚訝極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為什么要對我做這些?”

羅納德已經(jīng)沒有機會問詹妮弗這些問題了，因為陪審團很快判定他罪名成立。半年后，他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

我要記住他的相貌

1984年7月29日凌晨3點，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埃倫大學校園外的一間小公寓中，熟睡中的詹妮弗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因為一把小刀抵住了她的喉嚨，隨即，闖入者對她實施了強奸。詹妮弗渾身發(fā)抖，事后她對警察說：“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我必須集中注意力，我要記住他的相貌，如果我能得救，我一定要讓這個人受到懲罰!”為了找到機會脫身，她要求喝杯水。當她單獨來到廚房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從二樓的窗戶跳到了后院。正在值班的邁克警官在詹妮弗的描述下畫出了罪犯的素描?！翱吹贸鏊艿降捏@嚇不小，甚至有些神經(jīng)質(zhì)?！边~克警官說，“但是她給出了一個非常詳細的描述?！?/p>

在詹妮弗的描述中，罪犯“很年輕，眼睛像杏核，小而深陷，顴骨高而寬，嘴巴不太大，留著一撇小胡子”。這些特征及據(jù)此畫出的素描導致了23歲的羅納德被傳訊，第一次在警察局看到他之后，詹妮弗就肯定地告訴邁克警官就是這個人強奸了自己，她說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臉。

永不放棄希望

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美國，DNA技術還沒有用于刑事偵破，無論是法官、律師還是普通民眾，都對當事人指證制度深信不疑。盡管羅納德一次次地上訴申辯自己的無辜，但是每一次都因為詹妮弗堅決的指證而失敗，況且這樁案件還存在著種族問題：詹妮弗是白人，羅納德是美籍非洲人?！懊總€罪犯都說自己是無辜的”。這是大家的一般理解。除了羅納德的家人，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但是羅納德仍堅持說：“我知道我沒有做，所以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希望?！?/p>

1994年，美國超級橄欖球明星辛普森涉嫌殺妻一案震驚了世界，同時也給了羅納德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從那起案件之后，DNA檢測開始被廣泛地應用到犯罪行為的認定中。在得知這一消息后，羅納德立刻寫信給他的免費代理律師理查·羅斯，要求做DNA檢測。理查告訴羅納德：“如果你的DNA被檢測出是匹配的，那你永遠都別想出獄了?！绷_納德只是說：“我是無辜的，去辦吧?！?/p>

同時進行DNA檢測的還有和羅納德關在同一間監(jiān)獄的另一個犯人普爾，因為在監(jiān)獄中，普爾常常吹噓是自己強奸了詹妮弗。

1995年，檢測結果出來了：羅納德的DNA不匹配。而令人吃驚的是，普爾的DNA卻是匹配的。在接下來的審訊中，普爾承認那天晚上確實是他強奸了詹妮弗和另外一個女人，而他交代出來的細節(jié)的確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羅納德很快被叫到法庭，一名法官對他說：“你自由了，可以走了。”經(jīng)過了11年的牢獄生活之后，羅納德不敢相信這一天真的來到了?！拔也⒉皇且粋€愛哭的人，但是那天我哭了，我抱著母親說，上帝呀，為什么這些事情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出獄時，羅納德已經(jīng)34歲，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就這樣留在了獄中。

噩夢又繼續(xù)了

這個時候的詹妮弗已經(jīng)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并且是三胞胎的媽媽了，她幾乎已經(jīng)忘卻了這段噩夢般的回憶。這天下午，當她正在廚房里忙著準備一家人的晚餐時。邁克警官走了進來，告訴她DNA檢測的結果：羅納德并不是真正的強奸犯。詹妮弗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這怎么可能呢?天哪，我都做了什么?”

此后的每一天，詹妮弗都在為自己的過錯而痛苦不已，自己一心想讓罪犯受到懲罰，沒想到卻毀了一個無辜人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應該去向羅納德說對不起，可是11年的人生時光，又豈是一句對不起就能獲得原諒的?他現(xiàn)在生活得怎么樣?他會怎么想?他會報復我嗎?詹妮弗的腦子里無時無刻不出現(xiàn)這樣的疑問。在案件發(fā)生后的幾年中，她幾乎每天都會夢到羅納德的臉，那是一張窮兇極惡的臉，詹妮弗總是在噩夢中被驚醒，而現(xiàn)在詹妮弗又開始做噩夢了，在夢中不是她苦苦哀求羅納德的原諒，便是羅納德的兇狠報復。每次半夜醒來，詹妮弗都淚流滿面，無法入睡。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兩年之后，她知道她必須得做一個決定了。

她給邁克警官打了電話，還沒有等她開口，另一頭邁克警官已經(jīng)說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見見羅納德，我很高興你能這么做。”

不可思議的友誼

在邁克警官的安排下，兩人見面的地點選在了北卡羅來納州埃倫教堂的牧師辦公室。這天，詹妮弗早早便來到這里等候，心中充滿了緊張與不安?！傲_納德和他的妻子羅賓一起走進來的時候，我哭了，渾身顫抖，”詹妮弗說，“我看著他，連聲說對不起?！闭材莞ピ诖酥霸O想過羅納德有可能說的每一句話，可出乎意料的是，羅納德卻平靜地看著她說；“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我不生你的氣，我希望你能快樂?！闭材莞コ泽@地望著羅納德，他怎么會如此仁慈呢?是我毀了他的生活，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羅納德又說：“我覺得沒必要生活在憤怒中，如果一個人只有怨恨，那就注定要生活在悲慘中了?！?/p>

第一次的見面就這樣結束了，在停車場分手時，羅納德久久地擁抱詹妮弗，告訴她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在接下來的幾周，一段不可思議的友誼開始了。他們互通電話，兩個家庭也常常在周末聚會。第一次家庭聚會的時候，詹妮弗抱著羅納德一歲的小女兒又哭了，看著滿懷父愛的羅納德，詹妮弗想，是啊，如果不是我的過錯，也許羅納德已經(jīng)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之后的聚會中，詹妮弗開始給羅納德講起自己的噩夢，講夢中羅納德可怕的臉，這常常惹得羅納德哈哈大笑。而詹妮弗最愛聽的是羅納德講在獄中的生活，羅納德總是挑有趣的事情講給她聽，詹妮弗能想象到在這些笑話背后羅納德所經(jīng)歷的痛苦與辛酸，每次聽完她總是握著羅納德的手。眼中含著熱淚說：“哦，對不起，親愛的羅納德，真是對不起?！泵慨斶@個時候，羅納德總是稱呼她“愛嘮叨的道歉小女人”。詹妮弗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以前每晚我都會夢到羅納德的臉，恐怖極了?？涩F(xiàn)在，我看到他的臉卻覺得那么親切。”

莫讓悲劇重演

這件事給雙方留下的傷痕也在慢慢愈合。羅納德收到了10.5萬美元的國家賠償金作為錯誤判決的補償，并在一個工廠找到了工作。而詹妮弗在經(jīng)歷了強奸與內(nèi)疚折磨的雙重悲劇后，也終于放下了沉重的包袱?！爱斔娏肆_納德之后。她又能安然入睡了?！闭材莞サ慕憬闼渍f。

為了使他人今后能夠避免他們這樣的不幸遭遇，詹妮弗和羅納德決定在全國各地演說，講述他們的案例，告訴大家刑事司法系統(tǒng)中犯罪行為認定所存在的缺陷。開始的時候羅納德面對黑壓壓的人群總有些怯場，詹妮弗不停地鼓勵他，在他上臺之前緊緊地擁抱他。

他們不斷地與國會議員見面，與律師協(xié)會交流，接受電視臺采訪。敦促修改法律以完善犯罪行為認定系統(tǒng)。2006年，在他們的呼吁下北卡羅來納州無罪調(diào)查委員會得以成立，該委員會由司法人員、執(zhí)法人員、律師、檢察官、受害人和公眾共同組成，負責提供一個中立的、均衡的真相調(diào)查法庭，如果被判有罪的人可以提供新的無罪證據(jù)該委員會負責回顧案卷，調(diào)查和聽取無罪申訴。

2009年3月4日。詹妮弗和羅納德出版了他們共同的回憶錄Picking Cotton。全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由詹妮弗講述強奸案的經(jīng)過和對羅納德的指認及定罪，第二部分由羅納德講述自己11年來在監(jiān)獄中的經(jīng)歷以及幾次上訴的失敗，第三部分由他倆共同完成，講述羅納德出獄后他們兩家人各自的生活及兩人的深厚友誼。

注：自]989年以來，美國已經(jīng)有232宗案件在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被定罪判刑后，又通過DNA檢測證明是誤判，其中有些人甚至以死刑犯的身份在監(jiān)獄中生活了多年。正因如此，被定罪后能否再請求進行DNA檢測，成為近年來美國刑事司法體制中爭議最多的問題之一。

(摘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