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邊城》

關(guān)鍵詞：愛情偶像劇 《邊城》 因子 賞析

摘 要：當代愛情偶像劇除了以年輕人的愛情為主題外，還有一些共同因素，如劇中主角均為帥男美女，故事情節(jié)曲折美麗帶有童話色彩等。本文挖掘、揭示了《邊城》中蘊含的青春偶像劇的多種因子并進行賞析，最后得出結(jié)論：儺送一定會回來，翠翠最終一定能夠等到屬于她的幸福。

近日重讀沈從文的《邊城》，越讀越覺得像在看愛情偶像劇。

一、什么是愛情偶像劇？

什么是愛情偶像??？遍查期刊網(wǎng)和各種搜索引擎也沒有找到具體準確的定義。但如果我們說下列電視劇是愛情偶像劇應(yīng)該不會遭到反對：《惡作劇之吻》《東方茱麗葉》《放羊的星星》《換換愛》《斗牛，要不要》《命中注定我愛你》《浪漫滿屋》《會有天使替我愛你》等。這八部最近兩年非常流行的偶像劇，理所當然的都以年輕人的愛情為主題，此外，還有如下一些共同的特點：

第一，劇中男主角一定很帥，女主角隨劇情變化慢慢變美，或者說在男主角的心中、觀眾的眼里一點一滴地美麗起來。

第二，故事情節(jié)頗似王子愛上灰姑娘，帶有非常浪漫的童話色彩。以上八部愛情偶像劇的男主角不僅人長相帥氣，而且都有非常好的家庭背景，無一不是周圍美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最終他們愛上的女生（即劇中女主角）又都是出身卑微、相貌平常（當然在愛情的光環(huán)下她們又都越來越美），而且她們不是自幼無父，就是從小無母，更有甚者自幼無父無母?？傊?，帥氣的男主角好比王子，女主角好似灰姑娘，而最終又都是灰姑娘贏得王子的真心真愛。

第三，男女主角相愛前，初次邂逅都有“吵架斗嘴”的經(jīng)歷，他們好似前世的冤家，今世的緣分就是為了還清前世彼此欠下的情債，故在刻骨銘心的愛情來臨之前還需稍微過渡一下。

第四，相愛的原因很簡單，只為彼此“懂得”，而且情比金堅。因為彼此自身條件和家庭背景的懸殊，用世俗的眼光來衡量，男女主角開始似乎不大般配，接下來他們的愛場情路就難免有重重障礙，包括來自家庭的阻力，也包括來自“男女二號”的干擾（劇中情節(jié)都不是單線索的一對一的愛情，而是有兩對男女，他們的情線錯綜復(fù)雜）。但男女主角單純地相知相愛，彼此因“懂得”而牢牢吸引，堅定地守護純貞的愛情。

顯然，帥男美女、王子與灰姑娘、挑戰(zhàn)世俗眼光、心有靈犀、執(zhí)著相愛等是當代愛情偶像劇的共同因素，我們稱之為愛情偶像劇因子。下面以此為據(jù)來解讀、賞析《邊城》。

二、《邊城》中愛情偶像劇因子賞析

沈從文先生一生寫下很多部小說和散文集，在他眾多的著作之中，《邊城》為他贏得的榮譽最多，甚至可以說，一部《邊城》奠定了沈從文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史上的崇高地位?！哆叧恰凡粌H在中國被選進中學(xué)、大學(xué)語文教材，成為中國青年的必讀小說，還被譯介到日本、美國、英國等四十多個國家出版，并被美國、日本、韓國、英國等十多個國家或地區(qū)選進大學(xué)課本。

《邊城》走進當代中學(xué)、大學(xué)課堂，希望能贏得當代青年的推崇和喜愛。為此，筆者對《邊城》中潛在的愛情偶像劇因子給予揭示并進行賞析。

（一）帥男美女組合

《邊城》中男一號“儺送二老”、男二號“天保大老”是邊城“茶峒”掌水碼頭順順家的兩位公子，“兩個年青人皆結(jié)實如小公牛，能駕船，能泅水，能走長路。凡從小鄉(xiāng)城里出身的年青人所能夠作的事，他們無一不作，作去無一不精。年紀較長的，如他們爸爸一樣，豪放豁達，不拘常套小節(jié)。年幼的則氣質(zhì)近于那個白臉黑發(fā)的母親，不愛說話，眼眉卻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為人聰明而又富于感情?！雹诳梢姡瑑晌荒兄鹘嵌紦碛薪〈T的身材和過人的本領(lǐng)，尤其一號男主角儺送二老在氣質(zhì)上更勝一籌，是個內(nèi)心感情豐富、眉眼俊秀的帥小伙。因為“儺送美麗得很”，人送諢名“岳云”。連誠實厚道的老船家（即翠翠的爺爺）也折服于二老的帥氣：“二老，這地方配受人稱贊的只有你，人家都說你好看！‘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錦雞，全是特為頌揚你這個人好處的警句！”

《邊城》的女一號是翠翠，二號是王鄉(xiāng)紳的女兒。王鄉(xiāng)紳的女兒“年輕貌美”，至于一號女主角翠翠，則是一位純真可愛、乖巧內(nèi)秀的女孩子。翠翠在風(fēng)日里長養(yǎng)著，十三歲時，“皮膚黑黑的，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十五歲時，“眉毛長，眼睛大，皮膚紅紅的。也乖得使人憐愛……”在周邊人的眼中：“翠翠長得很美?！贝罄咸毂？浯浯洌骸伴L得真標致，像個觀音樣子?！痹诙蟽偷难劾铮骸按浯湎駛€大人了，長得很好看！”

《邊城》中的男女主角均年輕貌美，正值花樣年華，倘若改拍電視劇，演員陣容方面也一定會像當代偶像劇那樣要求帥男美女組合。

（二）“王子愛上灰姑娘”式的故事情節(jié)

根據(jù)男女主角的家庭背景，二老儺送有如“王子”，翠翠則屬“灰姑娘”類型。

儺送家是邊城“茶峒”的掌水碼頭，其父親順順——“一個前清時便在營伍中混過日子來的人物，革命時在著名的陸軍四十九標做個什長。同樣做什長的，有因革命成了偉人名人的……他卻帶少年喜事得來的腳瘋痛，回到了家鄉(xiāng)……買了一條六槳白木船……又討了一個略有產(chǎn)業(yè)的白臉黑發(fā)小寡婦。因此一來，數(shù)年后，在這條河上，他就有了八只船，一妻子，兩個兒子了。”又因為順順豪爽義氣，在當?shù)厣畹脨鄞鳎莻€中心人物。

父親順順還是個明白人，懂得訓(xùn)練、教育兒子學(xué)得做人的勇氣與義氣，所以，在兩兄弟的成長過程中，“輪流派遣兩個小孩子各處旅行。向下行船時，多隨了自己的船只充伙計，甘苦與人相共。蕩槳時選最重的一把，背纖時拉頭纖二纖……”而且讓他們“學(xué)貿(mào)易，學(xué)應(yīng)酬，學(xué)習(xí)到一個新地方去生活，且學(xué)習(xí)用刀保護身體同名譽”，結(jié)果“弄得兩個人皆結(jié)實如老虎，卻又和氣親人，不驕惰，不浮華，不倚勢凌人，故父子三人在茶峒邊境上為人所提及時，人人對這個名姓無不加以一種尊敬”。

而翠翠家獨住在城外小碼頭，“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睜敔斬撠?zé)管理溪邊的渡船而掙得口糧：“三斗米，七百錢?！贝浯浼也粌H生活清貧，翠翠的身世也非常可憐，父親在母親懷著她時即殉情而死，母親生下她后也隨癡情的父親而去。翠翠生下即無父無母，與年邁的爺爺相依為命。

如果說邊城“茶峒”猶如遠離凡世人間的古城堡，順順家的倆兄弟天保和儺送就好比是城中的王子，單從家庭出身上看，住在城外溪邊的翠翠顯然只能算是灰姑娘。然而兩個王子同時都愛上了灰姑娘，大老天保走車路，請人做媒正式上門提親；二老儺送則走馬路，花好月圓之夜在翠翠家對面山頭上唱了一整晚的情歌。

一方面，兄弟二人同時愛上翠翠；另一方面，砦子上王鄉(xiāng)紳看上二老，欲把年輕貌美的女兒嫁給他，還用一座嶄新碾坊作陪嫁。如此以來，好比當代愛情偶像劇中三角或四角錯綜復(fù)雜的愛情線索，王子與灰姑娘的愛情不僅需要跨越世俗“門當戶對”的障礙，還要經(jīng)歷種種艱難的選擇和考驗。夢幻般迷人的愛情、溫暖不舍的親情，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該如何了斷？《邊城》為我們演繹了一段曲折凄婉又美麗無邊的人間真愛故事：大老明白自己不是弟弟的對手，黯然退出，選擇離開，結(jié)果駕船下駛不幸遇難；二老滿懷失去哥哥的悲傷，既無法擺脫對哥哥的愧疚，又迫于王鄉(xiāng)紳和父親“逼婚誘親”的壓力，也離家遠走“江湖”。結(jié)局是爺爺死了，留下翠翠一個人獨自守著渡船，等候儺送的回歸。

（三）經(jīng)典戀愛細節(jié)：“斗嘴”、“殷勤”與“懂得”

當代愛情偶像劇基本都有男女主角初次邂逅爭吵斗嘴這一經(jīng)典戀愛細節(jié)，《邊城》里儺送與翠翠初次邂逅的場面恰巧也是誤會加斗嘴。端午這天，二老賽船得獎歸來已是日暮，在碼頭上遇見一女孩，關(guān)心問詢并熱情相邀：“這里等也不成。到我家里去，到那邊點了燈的樓上去，等爺爺來找你好不好？”因翠翠剛剛看到娼妓與水手的調(diào)情，誤會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懷好意，罵道：“悖時砍腦殼的！”儺送不與計較且?guī)Χ核骸霸趺?，你罵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這兒，回頭水里大魚來咬了你，可不要叫喊！”翠翠倔強要強，回嘴斗氣道：“魚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备诖浯渖磉叺狞S狗以為翠翠被人欺侮了，汪汪地吠起來。翠翠便喊：“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翠翠的意思：“那輕薄男子還不值得叫”，但儺送聽到的卻是另外一種好意：她要狗莫向好人叫。

這種誤會加斗嘴式的邂逅，給男女主角留下深刻印象，自此在兩人心中撒下了真愛種子。偶像劇甚至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戀愛細節(jié)很常見，少男少女心中莫名難忘的那一個往往就是與自己斗嘴的前世冤家，初次邂逅，彼此仿佛沒什么好印象，實則姻緣巧合，終生難忘。

斗嘴誤會只是借機播撒真愛種子，愛情的萌發(fā)與蓬勃生長還需要王子大獻殷勤。儺送為翠翠做了三件事情，這份殷勤足讓天下女人招架不住，何況懷春少女？自此翠翠從心里暗暗地、瘋狂地愛上儺送。這三件事分別是：第一次邂逅分別后，二老隨即安排伙計護送翠翠回家；第二次儺送精心安排翠翠到他家最好的窗口看他賽船；第三次是于月明之夜在翠翠家對面山頭唱情歌，甚至翠翠于睡夢中都聽到了這歌聲“頂好聽”、“又軟又纏綿”，她的靈魂都跟著歌聲游走飄飛……

戀愛中獻殷勤固然不可缺少，然真正讀懂對方才能贏得真愛。儺送與翠翠是真正懂得對方的。一方面儺送對翠翠懂得：首先，儺送初次相遇從與翠翠的簡短對話中即懂得翠翠身世可憐又性格倔強、為人守信，暗中派伙計護送可謂憐香惜玉；其次，在翠翠家，儺送眼見翠翠灶邊燒火，溪邊拉渡，不僅讀懂了翠翠對爺爺?shù)膼?，而且讀懂了翠翠的體貼、能干，祖孫倆生活的不易，故心生憐愛地說：“翠翠，難為你！”“我要一個人來替你們守渡船，好不好？”最后，儺送還讀懂翠翠的心思，知道翠翠喜歡自己。與追求翠翠的哥哥攤牌時，表明自己早已愛上翠翠且明告大老翠翠喜歡的是自己：“大老，你信不信這女子心上早已有了個人？”另一方面翠翠懂得儺送：了解他的好意，他的只言片語都銘記在心；其次，既能于睡夢中聽懂他的情歌，又愿意陪他遠走天涯。翠翠第二次看賽船沒見到二老，“從祖父與那長年談話里，翠翠聽明白了二老是在下游六百里外青浪灘過端午的。”回家路上祖父唱起搖櫓人駛船下灘時催櫓的歌，翠翠一面聽著一面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發(fā)問：“爺爺，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灘呢？”翠翠滿腦子都是二老，甚至后來她竟然想離開爺爺?shù)角嗬藶??？梢姡浯鋵托纳嗨疾⒃搁L伴左右，以示理解和支持。

（四）兩心相悅，情比金堅

《邊城》中翠翠和儺送的相愛情節(jié)其實非常簡單，或者說一對佳偶不僅沒有太多的卿卿我我，甚至連見面、對話的機會也只有兩三回。但我們還是能夠從中讀出男女主角的愛情境界：前世有緣，今生懂得，兩心相悅；品性純貞，情比金堅。

翠翠與儺送的愛情非常純粹，舉小說中一細節(jié)描寫為例：“比賽結(jié)束，二老來了，站在翠翠面前微笑著。翠翠也微笑著。”這一四目相對、會心微笑的細節(jié)描寫昭示天下，這對璧人已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雖然小說的結(jié)局并沒有明確翠翠與儺送有情人終成眷屬，但筆者堅持認為，儺送一定會回來，翠翠最終一定能夠等到屬于她的幸福。為了支持自己的觀點，下面再作分析贅述：

首先，翠翠原本對儺送的愛情就堅定不移，爺爺死后，楊馬兵又讓翠翠“明白了祖父活時所不提到的許多事。二老的唱歌，順順大兒子的死，順順父子對于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妝奩，誘惑儺送二老，二老既記憶著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會，又被家中逼著接受那座碾坊，意思還在渡船，因此賭氣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與翠翠有關(guān)……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如今可全明白了”。因此，翠翠更加懂得儺送對自己的愛情，也更加體諒儺送的賭氣外出，明白一切皆由自己起，一切皆由愛情生，一定會堅定地等下去。

其次，儺送對翠翠的愛情也是堅定不移的。儺送早已表明自己不想“作那個碾坊的主人”，只想陪翠翠做個渡船人。這層意思在小說中反復(fù)交待：“二老已說過了……第一件事我就不想作那個碾坊的主人！”（外人轉(zhuǎn)述二老的話）“大老，相信我……我當真預(yù)備去弄渡船的！”（二老對哥哥攤牌）后來，王鄉(xiāng)紳又托媒到順順家提親，儺送決定出走，臨走前向父親表明態(tài)度：“爸爸，你以為這事為你，家中多座碾坊多個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應(yīng)了。若果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它吧。我還不知道我應(yīng)當?shù)米敕?，還是應(yīng)當?shù)靡恢欢纱何颐锘蛑辉S我撐個渡船！”顯然，儺送言語中已經(jīng)說明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整理思緒，同時也表明命中注定非翠翠不娶。

再次，爺爺死后，二老又不在家，船總順順代為安排、照顧翠翠的生活，曾鄭重商量接翠翠回家住，又派人來接翠翠回家作為二老的媳婦。這一方面表明橫亙在王子與灰姑娘之間的世俗門檻和種種障礙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只要儺送回來，他們會有幸福美好的結(jié)局。另一方面，父親順順對儺送最為溺愛，也最明白他是“儺神所送來的，照當?shù)亓?xí)氣，人便不能稍加輕視了”。連順順都要接翠翠回家做二老的媳婦，知子莫若父，父親當然知道兒子會回來。

最后，儺送“為人聰明而又富于感情”，當他從失去哥哥的陰影中走出來，明白翠翠對他的回避是出于少女的害羞時，他一定會回來的。

另外，小說結(jié)尾寫道：“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這是個表示或然關(guān)系的并列復(fù)句，好像是“不回來”與“回來”各占50%，但是作者把“回來”的機會放在后面說，這種表達給讀者留下遐想的空間，也予人以生機與希望。

（責(zé)任編輯：趙紅玉）

作者簡介：黃婉梅，文學(xué)博士，三峽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

① 本文有關(guān)偶像劇的信息來源于“百度”視頻、新浪娛樂網(wǎng)。

② 有關(guān)沈從文《邊城》的引文均轉(zhuǎn)引自“白鹿書院”電子版，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