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勤玲作品二題

徐勤玲

梨花

我喜愛花，花是大自然裝點、生動世界的杰作。在五顏六色的花朵中，我尤其喜歡純白色的花。白色代表樸素與平凡，象征著人間的清白和純真。

在眾多白色的花朵中，我對香息淡淡的梨花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童年時代，故鄉(xiāng)庭院里的老井旁邊，有兩棵老梨樹，樹干粗壯，枝椏繁茂。當春天聽了百靈鳥的口笛，穿過了蒙眬如雨的濕霧而到來時，梨花那幼小的花蕾，就在新嫩的綠葉間孕育了。小小的花苞，脹得圓鼓鼓的，泛著鮮嫩的綠色，樣子像一顆顆圓潤的翡翠玉石，極度的溫潤透明，極富于生命的質(zhì)感。

在陽光下，花蕾悄悄地生長著，不知不覺之間，花蕾綻放了。雪白的梨花綴滿枝頭，如皚皚白雪壓彎了枝條。每一朵梨花，五片花瓣，純白透亮，中間伸出細長的、淺綠色的花蕊，頂端托住幾粒淡黃色的花粉，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香氣彌漫在庭院的每一個角落里。

那時，我喜歡在春日的午后，坐在老井旁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捧一本書靜靜地讀。上面是花葉織成的蒼穹，小鳥在花叢中唱歌，歌聲嘹亮，抖落了枝頭的花朵，雪白的花瓣兒默無聲息地落在我的額頭發(fā)際，落在飄著淡淡墨香的書頁里。梨花，樸素，鮮活，是我童年的花朵。

后來，我離開了故鄉(xiāng)，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鄉(xiāng)看梨花。但是，每年春天梨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故鄉(xiāng)庭院里那潔白如雪、香息淡淡的梨花。

我再次看到梨花，是在幾年前。附近山區(qū)有一個聞名遐邇的梨園，每年春天去賞梨花的人絡繹不絕。梨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也慕名前往梨園賞花。在梨園中，我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一排排的梨樹上綴滿雪白的花朵，朵朵梨花如一片白色的云海，又如漫天的白雪，使人不禁想起“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詩句。我徜徉在梨花的海洋中，多了幾分閱盡人生繁華的喜悅，而少了幾許童年時代賞梨花的靜謐與安然。但是梨花世界的冰清玉潔，卻仍然如同故鄉(xiāng)庭院里的梨花一樣純凈、無瑕。

也許，我與梨花特別有緣，不經(jīng)意間，我與梨花再度邂逅。去年春天，我正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在等待與尋找的焦灼不安中，我時常到郊外的苗圃去散步。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在一個小土坡上，有一片小樹林。每一株小樹上，長著幾片綠葉，葉子之間著了一朵兩朵白色的花，樣子如蝴蝶棲息枝頭。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仔細一看，原來是梨花！他們正在這寂靜無人的地方，靜悄悄地綻放著。我凝望著花，花凝望著我，在我與花的凝望中，我的心中似有一道靈光閃過。我仿佛回到了故鄉(xiāng)的梨樹下，靜靜地仰望枝頭潔白的花朵，花瓣雨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多少天來壓在我心頭的重負釋放了，心里豁然開朗。

蘇軾在一首詠梨花的詩中寫道：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二株雪，

人生看得幾清明。

蘇軾以潔白的梨花比喻對人生的參悟。從梨花中，我們能發(fā)現(xiàn)一個清明的世界，這里有繁華，也有淡泊，有歡樂，也有哀愁，有得到，也有失去。但是，無論世界如何變遷，我們的心中都要存留一份清白和純真，如同那潔白的梨花淡淡地開在心底。

菊花

我家窗前的菊花盛開了。

這是一叢普通的菊花。細細的長莖，似卷微舒的葉片，擎托著小小的花朵，樣子像圓圓的絨球，泛著嬌嫩的黃色，那色彩，看來像剛出殼的小雞的絨毛，極度的溫潤柔軟，那是一種極富于生命的顏色。

我經(jīng)常佇立窗前，望著這秋風中搖曳的淡黃色花朵。淡淡的清香，直滲入我的心靈深處。我的心中仿佛奏響了一首春之歌。

許多人都喜愛菊花，且留下了不少歌詠菊花的佳句。詩人屈原吟詠著“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將菊花做為生命的汁液啜飲，道出了菊花的極致氣韻。晉朝人王淑之的“香熏百草，色艷群英”使我們仿佛置身于秋天的原野，那里開滿了五彩繽紛的菊花，幽遠的芳香彌漫于天地之間。

現(xiàn)代詩人聞一多為我們勾勒出一幅色彩斑斕的秋菊圖：檐前，階下，籬畔，圃心底菊花：

靄靄的淡煙籠著的菊花，

絲絲的疏雨洗著的菊花，——

金底黃，玉底白，春釀底綠，秋山底紫……

剪秋蘿似的小紅菊花兒；

從鵝絨到古銅色的黃菊；

……

我的眼前展開了一幅清新的畫面：濛濛細雨中，淡淡薄霧里，菊花紛紛開放，金黃、雪白、姹紫、翡翠綠……

我喜歡靜靜地凝望這秋風中搖曳的淡黃色的花朵。晴日里，金色的陽光為花兒涂抹上一層明亮的光輝，它越發(fā)地嬌美鮮嫩，那溫暖的淡黃色，透出生命的喜悅和歡欣，為清冷的秋季增添了融融的暖意。靜謐的月夜，菊花對著深藍的天空沉思，那縷縷的幽香，是它綿延不絕的思緒。它與月光竊竊私語，敘述著秋天的故事。

秋天是清冷寂寞的，開在秋天里的菊花因而被人們比作耐寒傲霜的典范，蘇東坡“菊殘猶有傲霜枝”和白居易“耐寒唯有東籬菊”的詩句，都道出了菊花不畏風霜的品性。然而，黃巢在《題菊花》一詩中，卻為菊花開在秋季“蕊寒香冷蝶難來”而憤憤不平，發(fā)誓“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笨墒牵缛艟栈ㄩ_在春光爛漫的時節(jié)，會不會因抑郁而枯萎呢？每種花都有自己的季節(jié)，只有盛開在自己的季節(jié)里，才能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的過程啊?？磥項钊f里是最諳菊花性情之人，他在《詠菊》詩里寫道：

從來物性各一家，

誰貪寒瘦厭年華。

菊花自擇風霜國，

不是春光外菊花。

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在《最后一朵菊花》中也道出了菊花的秉性：

難道它有原因逗留，

沒有頭腦地異想天開，

對于一朵嬌嫩美麗的鮮花，

酷冬定會抑制自己的殘害？

——瞧我說的，仿佛花朵

生來就有思維能力，

然而這只是許多面具中的一個，

被戴于背后的上帝。

窗外，金色的日光流瀉下來，菊花在風中歡唱、舞蹈。它向著天空，無聲地訴說著逝去的歲月。它穿過爛漫的春天和絢麗的夏天，在清寂的秋天里享受生命的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