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敬
編者按:
市委三屆五次全會吹響了“文化強市”的號角。
文化強市,需要文化精英引領(lǐng)。我們欣喜地看到,一批批重慶“文化人”,正用精湛的藝術(shù)陶冶大眾,用睿智的思想引領(lǐng)大眾,用高貴的人格感動大眾:已故“故事大王”魏顯德老先生傾盡畢生精力挖掘和傳播民間故事;川劇的又一朵“梅花”黃榮華藝路坎坷、癡心不改;重慶動漫“女掌門”張煉紅正努力打造中國動漫的民族品牌……
文化滋養(yǎng)民生,文化陶冶民智,文化強壯經(jīng)濟。讓我們一起作為!
春末,天空飄著細雨。86歲的魏顯德斜靠在椅子上,桌上擺放著《魏顯德民間故事集》,200多頁,書頁泛黃。魏顯德將手輕撫其上,一再叮嚀老伴:“要放好哦,鎖在箱子里?!?/p>
這本書,對于故事大王魏顯德而言,是一個個“絕版故事”——就在記者采訪后兩天,魏老因病乘鶴西去。
■ 故事的“浸泡”
說起幾十年前的走馬驛站,老重慶人都曉得,那一帶,時常鬧土匪。
走馬西臨璧山,南接江津,號稱“一腳踏三縣”,古道上來往的挑夫都要在此停駐。關(guān)口土匪出沒,夜色稍晚便無人敢過。
魏顯德便出生在這里。他父親和幺公都會講民間故事、能唱民間歌謠。受此熏陶,魏顯德從小就喜歡聽故事。
“過往客商故事多,一坐下,就拉開場子擺龍門陣,你一個我一個,一講就是大半夜,瞌睡都沒得?!蔽猴@德眼神炯亮。
他的啟蒙教育,就在這些看似無意的消磨中完成了。
14歲那年,魏顯德跟著幺公跑江湖賣草藥。日子清苦,但魏顯德一路上卻聽到了很多千奇百怪的民間故事。3年中,他在本本上就記下了200多個故事。
幾年后,魏顯德回到家鄉(xiāng),在一戶能講會唱的人家當長工。工余時,主人常給魏顯德講故事、唱山歌。這讓魏顯德如獲至寶。放牛路上,他一邊講一邊背,記下了不少山歌、諺語和民間故事。
20歲那年,魏顯德回到家中務(wù)農(nóng)。仲夏之夜,在自家院壩,魏顯德搬來板凳,邊搖蒲扇邊聽父親講故事?!爸v故事要講做人的道理,要有意義;唱山歌要觸景生情,抒情表意?!备赣H的話,讓魏顯德銘記。
一個個故事、一段段山歌,就像一顆顆種子,在魏顯德的腦海里扎下了根。
■ 刻骨的堅持
“文革”期間,魏顯德被打成反革命,被五花大綁,游街示眾。故事講不成了,魏顯德只好把那些寶貝鎖進箱底。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民間文學(xué)迎來了春天。年過半百的魏顯德決定重拾舊夢:“下決心鉆研,給鄉(xiāng)親們講故事?!?/p>
魏顯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豐富“故事庫”。為了采集幾個精彩的故事,他常常要翻好幾個山頭。
睡覺,帶著功課,兒時聽過的故事在腦海里一幕幕回放。每每想起,立馬翻身起床記下來。有時,煤油燈的油燃完了,他就劃火柴照亮,一根火柴可以寫十幾個字,寫完一個故事,桌上火柴擺起一大堆。
1990年初,全國開展民間文學(xué)普查。憑著超強的記憶,歷經(jīng)10個多月,魏顯德將他的故事、歌謠和盤托出。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1991年,魏顯德被重慶市文化局命名為“特級民間故事講述家”——他在22歲時就能講述5000多個民間故事,演唱民間歌謠400多首,背述民間諺語近700條、歇后語近300條。這一年,《魏顯德民間故事集》出版。
1998年,魏顯德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授予“民間故事家”稱號。
此后,“魏顯德”這三個字,走出重慶,走向世界。日本人、加拿大人……不同國籍的人“扎眼”地出沒在這個普通的小鎮(zhèn),在魏顯德家常常一住就是好幾個月,不為別的,就為“聽故事”。
離魏家不遠的張婆婆,已年滿70,每每聽到魏老爺子閑來唱起兩句混沌不清的“送財神”便會眼眶濕潤——一個財門大打開,我今與你送財來,一送千年寶,二送萬年財,三送三吉利,四送四季大發(fā)財……那些抑揚的腔調(diào)和熟悉的尾音,能將她帶回很多年前的某一天,讓她很溫暖。
■ 孤寂的守望
“我要把這些故事流傳下去?!蹦晔乱迅叩奈豪系莱隽诵睦镌?,這也是他不厭其煩為一批批國內(nèi)外造訪者樂此不疲講故事的原因。
“他們來了,老爺子就很累,一講就是幾個月,生病了都還在講?!眱鹤游鹤鎳⒉幌M赣H為了故事搭上自己的健康,“但一旦有造訪者來,老爺子精神就格外好?!蔽猴@德的癡迷讓兒子常常左右為難。
魏顯德在講述中體味著無以倫比的自豪,說著說著,他就帶著唱腔來一段民謠《垛子山》:“垛子山,名譽寬,前面是巴縣(現(xiàn)巴南區(qū)),后面是璧山,上走北京城,下到佛圖關(guān),交通雖方便,要走好多天……”在一旁的魏祖國卻有些落寞,因為年事已高,魏老爺子的音量已大不如前,“以前,老爺子講故事,聲如洪鐘。最近電視臺來做節(jié)目,講了幾次,都因為音量太小而無法錄制”。
望著兒子搖頭的樣子,魏顯德也沉默了。
跟著魏顯德一起變化的還有當年的老院壩。
2003年,當?shù)匦藿ǜ郀柗蚯驁龊螅蛔u為“中國民間故事村”的工農(nóng)村已經(jīng)不復(fù)原貌,魏顯德家的門牌上有了一個新的地址“農(nóng)民新村”。
“以前的工農(nóng)村,晚上,大家在院壩里邊乘涼。如果你要聽故事,老人會得意地說聲‘要得,然后捧著茶杯,邊喝邊講?!贝迕裎洪_才十分懷念曾經(jīng)的日子,“沒有院壩,就少了講故事的氣氛。在新的小區(qū),來找他講故事的人慢慢少了?!?/p>
盡管政府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2008年“走馬鎮(zhèn)民間故事保有會”成立,旨在以一個固定的場所——武廟戲樓作為傳習場所。但村民并不“買賬”。“這里的茶一塊錢一碗。喝茶要錢,哪個來這里擺龍門陣哦!”一位村民如是認為。
不可避免,那些民間故事和魏顯德一起慢慢老去。
雖然走馬鎮(zhèn)現(xiàn)已有民間故事磁帶470余盒,但大都錄制于上世紀90年代中期,時隔多年,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壞,無法長期保存;走馬小學(xué)學(xué)生采集的民間故事與諺語,由于沒有資金印刷成書,學(xué)校只能讓老師們將文稿打印出來,訂成3本簡單的故事教材;2008年,魏顯德收下了弟子吳文,魏顯德的孫子也在耳濡目染下學(xué)習講故事。
但,他們究竟能帶著那些故事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