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們是否并肩？

王化喬　小　你　康盡歡

“我下個月就辭職，要盡早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p>

“我不再追求名牌了，我想把這些衣服和包都送人，可能的話今后我想從事慈善事業(yè)?！?/p>

“我再也不對親愛的人亂發(fā)脾氣，也不對任何一個哪怕是路人冷漠和無視，因為我們此刻共生在一個世界已是件不容易的事?！?/p>

“這一生經(jīng)歷和目睹這樣的大災難，雖然痛苦，但也有幸運。幸運的是劫后余生后我更懂得生活是什么，什么是真正有價值的。我想我不會再為那些虛假浮華的東西奮斗?！?/p>

……

這是去年512大地震發(fā)生后不久，我聽到的各種聲音，當時不計其數(shù)的，雖沒有身處災區(qū)卻聽聞目睹了這場災難的人們在自己的日記里寫到：“我想今年發(fā)生的事情會改變我的一生……”一年過去了，我沒有去追問當初說這些話的朋友們是否兌現(xiàn)了那些決心和承諾，我只看到大多數(shù)人依舊在索然無味的職位上固守，依舊在名牌打折季里勇猛，依舊在擁擠的地鐵里一臉匆忙和冷漠……你說，這就是生活，沒有錯，“生活”是多么強韌的兩個字啊，在它面前，夢想、感悟、決心都可以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煙霧，它容納一切，也消磨一切。還記得我們雜志去年地震專題的最后一篇文章的標題叫做“生活在繼續(xù)……”，生活，它果真沒有停下來，.而我們曾經(jīng)在那次“頓悟”后宣稱的放棄或者開始是不是已經(jīng)棄置在離心最遠的地方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當年神戶大地震后，村上春樹用了一本書的篇幅來思考地震給生活帶來的影響，他寫了數(shù)個短篇小說，給這個集子命名為《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希望這些故事能夠填補幸存者們（特別是那些雖未受災難卻目睹和聽聞了這個悲劇的外圍人群）心中的黑洞，幫他們找到新的信仰和價值觀。但我恐怕其實對更多的人來說，災難留下的印記和引起的思考是非常短暫和表淺的，村上是過于敏感和內(nèi)省了。

如果我們不能夠自覺地內(nèi)省，如果我們只能依賴外界的刺激來改進人生，我想為了我們那點改進，地球都不知道毀了多少遍。對的，生活要繼續(xù)……要從傷痛中出發(fā)，要從荒蕪里出發(fā)，但，出發(fā)不是為了回到原地。在生活繼續(xù)的同時我們唯一希望的是，這繼續(xù)著的生活并不是沒有改變。

【時間是怎樣劃過我們的皮膚——有多少承諾可以重來】

承諾這件事兒，從求婚，到競選，貌似都很少兌現(xiàn)。還是來看一看，一年前的豪言壯語，實現(xiàn)了幾多。

1、地震重災區(qū)考生將被優(yōu)先錄取

許愿人：四川大學等各大高校?！暗卣馂膮^(qū)受災考生關愛計劃”，四川大學將破格錄?。辉诳拐鹁葹闹?，因搶救和保護國家與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而犧牲的英烈子女，為保護學生而光榮獻身的學校教職工子女……學校決不讓任何一名考入四川大學的災區(qū)學生因家庭經(jīng)濟困難而輟學。

熱血感動度：更多的感動，來自災民，那是他們改變?nèi)松南Ｍ?/p>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難，四川和甘肅部分地震災區(qū)至少有12萬名考生。

兌現(xiàn)指數(shù)：至今無下文。

2、我們結(jié)婚吧

許愿人：鄭廣明，向在地震中被埋104個小時的女友賀晨曦求婚。

熱血感動度：多少恨嫁女都哭了……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也難也容易。

兌現(xiàn)指數(shù)：2008年10月6日，兩人在綿陽領取了結(jié)婚證。婚后的生活很簡單。鄭廣明在成都一家公司打工，晨曦在家休養(yǎng)。“家”是租來的一間小屋。

3、助養(yǎng)兒童

許愿人：許多許多當時流淚的人。

熱血感動度： 在那個大災難中，這句話，能贏得敬佩的目光。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不難，捐助一個災區(qū)兒童一年的學費，還不如一個智能手機貴。

兌現(xiàn)指數(shù)：一對一助養(yǎng)的辦理途徑不明晰，很多人有心無力。

4、收養(yǎng)地震孤兒

許愿人：許多明星，一些夫妻。

熱血感動度：人們敬佩他們身體力行的幫助。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重新組成一個家庭，談何容易，何況是有著嚴重心理創(chuàng)傷的災區(qū)孤兒。

兌現(xiàn)指數(shù)：有人有心無力，因為收養(yǎng)要求很嚴。有人借坡下驢。

5、持續(xù)捐款

許愿人：各個階層。

熱血感動度：做了是良心，不做是現(xiàn)實。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每月少吃兩條魚。

兌現(xiàn)指數(shù)：問問自己吧。

6、定期志愿者

許愿人：熱血青年。

熱血感動度：那是用自己的人生去拯救別人的生活。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難，因為沒有那么多寬容的公司。

兌現(xiàn)指數(shù)：堅持下來的，都是值得敬佩的。

7、支教

許愿人：青年才俊。

熱血感動度：意味著放棄遠大前程。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那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還有家人阻力，戀人阻力……

兌現(xiàn)指數(shù)：沖動容易，兌現(xiàn)得少。

8、家沒了我們幫你建

許愿人：從志愿者到部門機構(gòu)。

熱血感動度：讓災民燃起希望，讓網(wǎng)友說聲，好漢。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每間房至少十萬的資金能力。

兌現(xiàn)指數(shù)：部門實現(xiàn)的承諾是，災民自己出4.5萬，就可以在原址住上新房。

9、有困難CALL我

許愿人：到災區(qū)采訪的記者、做義工的志愿者，去救災或者做秀的明星。

熱血感動度：許多人會因為這句話感動的哭，也幸好有這句話，能讓人忽然燃起希望。

實現(xiàn)的困難指數(shù)：困難是無法衡量的。

兌現(xiàn)指數(shù)：至少當時很溫暖。

【災區(qū)駐足----主動的遺忘之下，生活在繼續(xù)】

穿過塵土，穿過廢墟，洛水就像一個草率而臨時的集市，陡然降臨。一些地震棚擁擠在小街兩側(cè)，敞開著，擺滿了各式小百貨。棚子外，人來人往，平靜自若，就像他們已經(jīng)在此情此景中穿梭了若干年，穿梭了一輩子，就像他們生來已然如此。

洛水街上，川祖廟的林道士前前后后修了11年的廟子一下就垮了，現(xiàn)在，他要接著修，哪怕再修11年。菩薩們掉了腦袋，沒了身體，人照樣對著燒香，磕頭，那場面想象不出。

而紅白鎮(zhèn)在十多公里外，已經(jīng)面目全非。老鎮(zhèn)政府前，裁縫老婆王芳挺著大肚子，快生了。她原來的孩子死了。她說，那些死了孩子的，都想盡快再生一個。不然，看見人家都牽著孩子，你就會想起那一個。

紅白鎮(zhèn)的板房區(qū)，周大爺在地震棚下開了一個理發(fā)店。風燭殘年的老人，說起他死去的孫兒，波瀾不興，“我們孫兒，周濤嘛，對的，地震的時候打死了。” 就好像說，那兒有條狗，昨天死球了。

我是來看朋友陳忠拍紀錄片的，上面提到的三個人，是他的拍攝對象。他已經(jīng)在什邡的紅白、洛水、鎣華三個受災最嚴重的小鎮(zhèn)蹲了幾個月。

差不多一年了，我沒有再來過這些地方。在最初的震驚和陣痛過去后，在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而自己的生活其實同樣充滿困頓后，我對這場災難選擇了淡化和遺忘。此時，站在這些仍然驚心動魄的廢墟前，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麻木，就像面對的只是一些道具，而不是真實的生活場景。同行的媒體人阿潘告訴我：“很想在報道里煽一下情，但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煽不了，面對此情此景，很麻木?！?/p>

災難已然成為常態(tài)，而常態(tài)是無法讓我們動容的，就像那些我在洛水街上看到的人們一樣。他們也選擇了淡化和遺忘。陳忠告訴我，真正死了人、受災很嚴重的人家，都是主動選擇去遺忘。遺忘是人的本能。

主動的遺忘之下，生活在繼續(xù)，表面上平靜如昔。甚至，新的生命開始誕生。

整個紅白鎮(zhèn)，在一個巨大的山谷里。抬眼看去，山體滿是巨大的傷口，地震撕裂了大山，巖石和泥沙俱下，傷口裸露，寸草不生。看見這些山體你就會明白，修復和再生，是要以地質(zhì)時間來衡量的。那是很長的時間。山和石頭一點一點修復自己，裸露的石頭風化成土，土再長出苔癬、小草、大一點的植物，植物再開花結(jié)果。一切靠時間堆起來。

時間之中，平安的生活下，是裂得很開的傷口。

【人類的“適應性偏見”——心理學家為我們寫下的開脫之辭】

我們身為人有很多弱點，善忘，怠惰，說好聽點適應力強，說不好聽是容易麻木，不過也許正因為這些特點我們才稱其為為人，但凡可以和這些天性做斗爭的人都成了“圣人”，“超人”，“不是人”。地震，海嘯，天災人禍能夠大難不死或者正好經(jīng)過目睹本來都可以給我們帶來很多啟示，不要讓這些傷痛和領悟在瑣碎的生活中，在漫長的時間中，變得一文不值，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我們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晚上剛把燈關掉的時候，好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但是過了一會兒，又可以在黑暗中辨認出屋里的家具擺設了。冬天的時候用冷水洗手，剛開始覺得水冰冷刺骨，洗了一會兒以后又好像沒有原來那么冷了。這些都是適應性起的作用。適應性是普遍存在的，但有意思的是，人們卻經(jīng)常忘卻它的存在，也常常低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從而高估某些事情在一段時間之后對自己的影響，我們把這個現(xiàn)象叫做適應性偏見。

我們一生都可能為適應性偏見拖累卻每每在下一次抉擇的時候再度忽略它。

我們先引用一道心理測試常常提到的題目：

現(xiàn)在，設想你們一家兩口住在一個120平米的房子里，他忙于工作，也受限于經(jīng)濟條件而沒有多少機會出國旅游。為了獎勵他今年出色的業(yè)績，公司決定對他進行獎勵。有兩個選擇，要么可以把他們現(xiàn)在住的120平米的房子換得更大一些，換成150平米；要么可以讓讓兩夫妻在今后的10年里每年都到國外旅游一次。如果是你面臨這樣的兩個選擇，你的答案是什么？

測試結(jié)果是很多人選擇了換房子。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實實在在每天都看得到用得到的。而出國旅游，去過以后就結(jié)束了，當然比不上房子實在?？墒牵蠹叶己雎粤巳说倪m應性。換一個比較大的房子可以帶來一時的開心，但這種開心維持不了多久。但是旅游卻不同。每年一次出國旅游，他可以選擇不一樣的地方，體驗不一樣的異國風情，人們一般不會對不同的旅游地點感到厭倦。說穿了，如果我們把這個現(xiàn)象用“刺激——反應”這個模式來解釋，房子的刺激無疑更大，但是是一次性的，而旅行的刺激相對弱一些，卻是長期的，多次的。事實上人在長期的刺激狀態(tài)下比一次性的刺激更容易做出改變，無論那個刺激有多大（前提是不至造成精神創(chuàng)傷），只要是短暫的，一次性的，人的適應性就會很快把它擺平，重新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狀態(tài)和情緒水平上。

好，現(xiàn)在如果不是買房子還是旅游這樣的事情，一個更大的刺激擺在眼前，比如災難事件，由于這個刺激本身夠大，往往會引起前所未有的反應，一時間人人都覺得可以重寫人生或者參透生死，發(fā)誓、承諾、但是忘了這個刺激不是持續(xù)性的，因此這些反應，不管再強烈很快就會過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災難和愛情是一樣的，它不過是引起激素分泌的一種方式，當這次刺激源不再，情緒又會很快回落到常態(tài)，忘記當時的感悟，忘記當時的承諾，失去當時的雄心。

認識到人的這樣一種生理構(gòu)造雖然有點令人失望，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真相。并且看清了缺陷也有利于我們更好的控制自己。既然刺激帶來的反應是那么短暫，那么立刻行動多做少說就是應對疲憊麻木的最有效方法。另外，既然一次性的刺激不管多么強烈都會輸給時間，那么我們就應該人為地給自己輸入刺激或者是復習刺激，這并不是說我們要再經(jīng)歷災難，而是多回憶那個時候自己的心境，或者在感覺強烈的時候做一些記錄日后復習，提醒自己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學會選擇性健忘：讓傷疤快點好，但不要忘了疼】

一年有多長？再提起汶川地震，多數(shù)人的反應是恍惚一下，然后睜大雙眼：都一年了??！

感嘆之后，接著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該種田種田，該打卡打卡，中國人有懷念逝者的禮儀，卻沒有因為往事而駐足的習慣。

好了傷疤忘了疼，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一種不錯的品質(zhì)，這取決于發(fā)生在誰身上。災區(qū)人民得到它就是積極樂觀，旁觀者得到它就成了不厚道的隔岸觀火。

一年之際，“這里”和“那里”的人，有著不同的表情，是鼓勵別人勇敢一點，還是說著“不想就傷傷傷自己”，完全在于那傷口到底在誰的身上。

鞭長莫及得不知該用何種表情面對——我們這些子非魚

現(xiàn)實生活和漫長的時間，是洗衣粉一樣的東西，在緩慢清洗我們的記憶。和在當年支援唐山地震、大興安嶺火災、南方水災等事件一樣，這個時候我們會自以為地說一聲：他們應該還好吧？

畢竟，痛苦是沒有止境的，災民之外還有貧民，貧民之外還有殘疾人。公司在裁員考核，媳婦嚷著沒房沒車就不嫁，甚至每天上下班的瘋狂堵車這些揮之不去的煩心事面前，有一些東西確實是會被自然而然過濾掉的……

我們的情緒好像變成了微波爐或者電視頻道，要按到那個開關，才有那個表情和溫度。

子非魚，安知魚之痛。

在一年后的今天，我們這些災區(qū)之外的眾生，其實不知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內(nèi)疚是多余的，至少我認為有很多事情比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沉重更實際，例如多去川菜館吃飯，多到四川旅游，多買四川造的商品。

眼淚就是責任，記得才是幸福？

比起我們“??？都一年啦！”的感嘆，另外一些人忍受著地震在他們身上刻下的殘酷記號，度日如年。

沒有是非對錯，殘忍的現(xiàn)實而已。

那個背亡妻的男人，已經(jīng)和他的新任妻子，開始著新的生活。

不幸截肢的人們，已經(jīng)和義肢完成了磨合，踏出新生活的第一步。

被喪子家庭領養(yǎng)的孤兒們，叫出了第一句爸爸和媽媽，成為新家庭的延續(xù)。

有一個現(xiàn)在在網(wǎng)上廣為流傳的問題：給你2000萬，洗掉1年記憶，愿意嗎？一個可以很簡單檢測到這一年生活質(zhì)量的問題，有人斬釘截鐵同意，有人斬釘截鐵拒絕，有人猶豫不決地在紙上計算著得失。后兩者的幸福，不是不差錢，是日子中的美好大于痛苦。這個問題放到災區(qū)去，實在沒有太多懸念。

去年舉國鳴笛的時候，億萬人淚如泉涌，災區(qū)人因為大家庭的重視而倍感溫暖。一年之后，相信又是一連串的紀念活動，晚會，報紙，刊物，把回憶重新糾集起來，好像眼淚就是責任，記得才是幸福。

拜托，請?zhí)崆白鰝€征集令，讓無法忘記的人來參加來感受溫暖，而對那些已經(jīng)開始習慣新生活的人來說，這樣為了顯示愛心而做的愛心活動，無異于重新撕開傷口，煽情地撒鹽。

生活不會等待執(zhí)迷憂傷的四川人。

那里更需要的是麻將的喧鬧，和麻辣火鍋的熱鬧，請你帶去消費，帶去幫助建設的的粉紅鈔票，而不是紅紅的眼眶。

愛和寬容，從善待民工做起。

有人說過，在我們還苦苦思索人生的意義時，對農(nóng)民工來講，一碗實在的盒飯就是世界所有的美好。他們大聲說話、不修邊幅，他們文化不高、大驚小怪，經(jīng)?？梢钥吹焦卉嚿纤麄円蝗胱?，旁邊的“城里人”便站起來，我很想知道他們簡單快樂的內(nèi)心里會不會因為這些待遇而隱隱有一些傷感，會不會因此而刺激他們的“仇‘城心理”。因為我永遠記得“非典”結(jié)束很久之后我參加的一次會議，看見對方代表戴著口罩進入會議室的那一瞬間，那種被羞辱和挑釁的感覺，我當時真的有想過暗地里和他們勢不兩立。

沒有必要再列舉關于農(nóng)民工對城市的貢獻，以及農(nóng)民工犯罪率其實極低之類的數(shù)據(jù)。我想說的是，四川是全國最大的農(nóng)民工輸出省，據(jù)我所知，很多災區(qū)農(nóng)民工這頭處理完親人的喪事，轉(zhuǎn)身就繼續(xù)外出打工糊口。這樣的擔當和淳樸，讓大多數(shù)瞧不起他們的“城里人”羞愧，他們比我們更懂得：哭和悲傷，沒有生產(chǎn)力。

誰都不想被人當成祥林嫂，媒體也不想。地震和股災、病痛、貧窮一樣，每一個親歷的人都有足夠大到讓我們無法體會的傷口，旁觀者們正常的報以同情，仁慈的予以救助，即使竭盡全力，對于當事人真實的疼痛仍是杯水車薪，誰也無法讓時間倒帶，誰也當不了救世主。

這不是悲觀和推卸，這是事實。

如果你在為自己的無力而遺憾，為健忘而反省，我想說的是，世界是滾動的畫卷，向前看總是比回頭看更容易。愛和寬容，從善待民工做起。

【周年祭——真正的改變還沒有來臨】

……服喪的五月，菩提如傘

我們活在他們死去的地方……

服喪的五月，鮮花怒放

逝者的腳下有星光

星光底下有活著的人們

多年之后，我們將與他們相遇

為不同的問題

尋找相同的答案

一年過去了，現(xiàn)在，災區(qū)有死者的安息，有生者的忙碌，還有傷痛者的傷痛，請他們原諒，我的言辭不夠晦澀，也不夠悲傷，我不能提出問題，也無法給出答案，只有在歷史中去尋找事物發(fā)生的規(guī)律。

兩百多年前，1755年11月1日，地中海南岸的里斯本同樣發(fā)生了一次特大地震，這也是人類歷破壞最大和死傷人數(shù)最多的地震之一，震級9級，死亡人數(shù)近10萬人，大地震后，隨之而來的火災和海嘯幾乎將整個里斯本付之一炬，同時，也讓葡萄牙的國力嚴重下降，殖民帝國從此衰落，這個富足的城市，天主教藝術(shù)和文明之地的被毀壞，觸動了18世紀人們的信念和樂觀心態(tài)，很多哲學家、詩人、作家分析了這場災難在人類社會發(fā)展中的位置，伏爾泰寫下了感慨的評論：“如果世界上這個最好的城市尚且如此，那么其它城市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盧梭則試圖反思城市文明，他設想，如果人們回歸自然，生活在空曠的地方，地震就不會傷害他們了。

盧梭是浪漫感性的，這讓我想起我在一個心理醫(yī)生那兒聽來的故事，一位德陽人在余震頻頻的那段時間，落下了地震恐懼癥，有一天他對治療他的醫(yī)生說：“現(xiàn)在，我終于曉得地震來時躲哪兒最安全了，帳蓬和床底下都不安全，最安全的是躲在棺材里面?！?/p>

心理疾病也許一兩年就會痊愈，但災難不應該白白發(fā)生，然后被遺忘，因為，任何悲劇都是有含義的，每一個生命也是有關聯(lián)的，如約翰·多恩的名詩：“沒有人是與世隔絕的孤島；每個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海流沖走一團泥土，大陸就失去了一塊，如同失去一個海岬，如同朋友或自己失去家園：任何人的死都讓我受損，因為我與人類息息相關；因此，別去打聽鐘聲為誰而鳴，它為你而鳴?！边@也是多恩在倫敦大瘟疫、在災難中、在病床上呻吟著抒寫的。

里斯本大地震影響了歐洲幾乎半個世紀，從思想啟蒙，一直到法國爆發(fā)資產(chǎn)階級大革命。地震那一年歌德只有六歲，他在后來的自傳《詩與真》里，以大量篇幅回憶了童年時代發(fā)生的這次災難對于大人們的影響，“虔誠者不得不深思冥想，哲學家不禁尋求安慰之道……”

一位6歲的孩童尚且為災難感到震驚和反思，并長存在他成年后的記憶中，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中國人在深思冥想，又有多少人會因為地震有所改變。

改變最多的，是近在眼前的金融危機，有人說，大地震對中國的80后一代有所改變，這容易看出來，有人說，大地震對成都會有改變，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廣告語說：成都依然美麗，這當然是真的，但，成都是否可以更美麗呢？或者，很多年之后就不美麗了呢？

金融危機之后，成都還算得上繁榮的依舊是夜場和娛樂場所，或許，成都人會有一些改變，但這種改變是看不見的，是深藏在人的內(nèi)心的。災難讓一些成都人有及時行樂的理由，往好處說，這是隨遇而安的樂觀主義天性，往壞處說，這是宿命論的老調(diào)子。

因為多數(shù)中國人是健忘的，無論是對曾經(jīng)的苦難，還是對新生的事物，如魯迅所言：誰說中國人不善于改變呢？每一新事物的發(fā)生，起初雖然排斥，但看到有些可靠，就自然會改變。不過。并非將自己變得合于新事物，乃是將新事物變得合于自己而已。比如災后重建，電視上看到的大多是物質(zhì)環(huán)境、空間環(huán)境的重建，某災區(qū)小朋友在新教室復課了，畫面上，照樣是學生在苦讀，卻從來沒有人去問一問、去想一想：北川中學在災難發(fā)生那一刻，為什么只有一個班上體育課而幸免于難，那可是下午啊，還有同樣的聚源中學呢？！

有人去反思如此簡單的問題嗎？還沒有。地震的確會改變?nèi)?，會改變一個群體，甚至改變一個國家，里斯本毀了，但歐洲大陸迎來了群星閃耀、大師輩出的理性時代，葡萄牙暫時衰落了，但它漸漸從一個宗教國家變成現(xiàn)代化國家，這是好的改變。也有壞的改變，日本關東8.2級大地震，東京85%的房屋被毀，14萬人喪生，造物主的警示，反而讓日本人更缺乏安全感，軍國主義勢力抬頭，他們借此以日本人口稠密、國土狹小為由，瘋狂叫囂對外擴張，22年后，終于迎來了更大的人為的災難——原子彈。

汶川之難僅僅過去一年，真正的改變還沒有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