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就要吃牛肉

朱宇航

古代小說中，造反的英雄們都喜歡吃牛肉，即使是牛魔王也不例外。原來吃牛肉也是一種革命行為。

梁山好漢為何愛吃牛肉?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都對梁山好漢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爽生活印象深刻，如果再問得細一點，他們吃的是什么肉呢?你可能會脫口而出：“牛肉”。沒錯，在《水滸傳》中，大吃牛肉的場面比比皆是。

神行太保戴宗背著李逵去辦事，事前警告李逵不可吃牛肉，但黑旋風還是偷偷吃了一些，結果褻瀆了神明，戴宗體力大增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停不下來。林沖到草料場上班，店家先切一盤熟牛肉，燙一壺熱酒，請他吃。林沖臨走又包了兩塊牛肉，揣在懷內。吳用去找阮氏兄弟入伙，阮小七在村旁小店，切了十斤“花糕也似肥牛肉”，直吃到天色漸晚，等到吳用回請時，又買了20斤生熟牛肉。武松在景陽岡打虎之前總共喝了15碗酒，吃了4斤熟牛肉，眾好漢攻破大名府，救了盧俊義之后，“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端的肉山酒?！?，好不痛快。

有人曾經統(tǒng)計過，整部《水滸傳》中，提到屠宰、吃食活動的共有134處，其中指明是牛肉的就有48處，占了近36％。你也許會說，《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是明朝人，八成那時候流行吃牛肉?？墒瞧渌拿鞔≌f中屠牛、食牛的比例卻要低得多。如《西游記》所有的屠宰、吃食描寫，只有一處提到“殺牛宰馬”；《金瓶梅》全書具體描寫吃食種類的有41處，其中只有一處指明為牛肉；《醒世姻緣傳》一處也沒有；《警世通言》提到吃食活動22處，其中指明為牛肉的才兩次。

宰牛就是犯罪

這樣看來，施耐庵寫梁山好漢吃牛肉大概是故意的，他想說明什么呢?從中國古代法律來看、吃牛肉絕不是簡簡單單的飲食偏好，而是一種嚴重的犯罪行為。

西周時，政府就已經有了“諸侯無故不殺?！钡囊?guī)定。因為那時候農耕就已經成為國家經濟的根本，而牛則是耕作的最重要畜力，堪稱戰(zhàn)略資源，必須好好保護。戰(zhàn)國時期，各國都推行變法，最核心的兩個字就是“耕戰(zhàn)”，耕需要牛，戰(zhàn)需要馬。馬在軍事上相當于現(xiàn)在的坦克、裝甲車，牛跟它放在一起保護，說明牛就是跟軍事并齊的戰(zhàn)略物資。

正因為如此，自西周以迄清朝，中國歷代法律都嚴厲禁止任意宰殺牛?！稘h律》規(guī)定，只有年老體哀之牛才可宰殺，一切少壯之牛則在禁殺之列，唐、宋、五代諸朝法律不管牛是否老弱病殘，皆在禁殺之列。只有自然死亡的牛才允許剝皮吃肉，元明清時期則是衰老病弱，無法耕作的牛才允許宰殺。不過估計這種牛肉也已經老得咬不動了。

所有的牛都有戶口，你這頭牛只有病、殘、老，到7不能使用的地步，你要向政府申請，然后政府才批準你把這頭牛給宰了。而且根據宋朝的法律，牛肉可以吃，牛皮要上交，牛筋也要上交，這些都是國家的戰(zhàn)略物資。牛皮用來做戰(zhàn)士身上的甲，牛角用來做弓，牛筋用來做弓弦，牛骨用來熬骨膠，也是制作弓箭的必備材料。

對牛主私殺牛的制裁，《漢律》最為嚴厲，犯者“棄市”，在鬧市執(zhí)行死刑并暴尸街頭。唐代和南宋都是處以徒刑，剝奪自由并且強制服勞役，后來還要發(fā)配。國家發(fā)布大赦令的時候，殺人放火和私宰耕牛不準赦免，這跟十惡不赦的重罪是并列的，元明清的懲罰輕一些，但也得挨上幾十甚至上百鞭子。

牛也不是永遠不能吃，但必須是在特殊場合，比如皇帝祭祀祖先就必須要用牛。軍隊在出征打仗的時候，也要用牛肉犒賞軍人。

造反才會大吃牛肉

說到這里，你大概也能猜到施耐庵對梁山好漢吃牛的事情大書特書的用意，既然梁山好漢要造反，行動上殺人放火，飲食上當然也要大吃朝廷禁止的牛肉。所以，好漢們都成了“牛肉愛好者”，動不動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而且指明了那個大塊肉就是牛肉，公然地表現(xiàn)對于法律，對于朝廷藐視的姿態(tài)。

在《水滸傳》中，這一點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合法經營的店一般經營豬肉或者其他的一些肉，但不經營牛肉，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西，鄭屠戶當時開的那個店，也只是掛三五片豬肉，江州潯陽樓沒有牛肉只有羊肉。賣牛肉的多半是黑店，母大蟲顧大嫂的酒店公然懸掛牛肉；梁山的耳目旱地忽律朱貴的酒店供應牛肉；湖蕩深處的石碣村酒店開宰黃牛，賣“花糕也似肥牛肉”；揭陽嶺上殺人劫貨的催命判官李立的酒店賣牛肉供客人下酒；無法無天的母夜叉孫二娘更是公然標榜：“我家饅頭，餡料是黃牛的”。

有身份的紳士，一般也都不屠牛，比如小旋風柴進的莊院，托塔天王晁蓋的晁家村，及時雨宋公明的宋家村等等雖然都以“仗義疏財，接攬英雄好漢”聞名天下，但待客只是“殺羊宰豬”、“殺雞宰鴨”而已。敢于在自己家中屠牛的都是一方豪強，如九紋龍史進的史家莊、沒遮攔穆弘的穆家莊，與梁山泊為敵的祝家莊等。

有趣的是，《三國演義》里面提到的斬馬屠牛也不少，跟《水滸傳》相當。這一方面是因為犒賞三軍的情節(jié)比較多，另一方面它也是在講戰(zhàn)亂時期的英雄聚義，需要用吃牛肉來表現(xiàn)無所畏懼的氣概，所以劉關張?zhí)覉@三結義的時候，便宰白馬，烏牛祭天地?！段饔斡洝分兄恢v過一次殺牛宰馬，就是在孫悟空得了如意金箍棒之后，結交牛魔王等七弟兄時，大擺宴席。這是準備跟玉皇大帝造反了，所以要吃牛肉。盡管請的客人里面有牛魔王，但為了革命，牛肉還是得吃。

小說總是不能脫離自己的時代背景，從小說中讀歷史，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奇妙的細節(jié)。

選自《大科技》2008.1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