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新曲

崔俊堂

月照賀蘭山

1

今夜的月亮爬上來了

賀蘭山靜靜地亮出自己的身世

往前推，無數(shù)坑穴證明這里風(fēng)很大

往后推，露水洗身的日出已跳出黑夜

在一塊布滿花草的石頭中央

哪一橫鑿是史前女子的唇

哪一豎鑿是史前男子的眉

橫豎交錯的布道，只好看作求生的心跡了

2

今夜的月亮回頭守望著

賀蘭山銜著半邊落日，另半邊鋪在沙灘上

像是埋葬三生的血。只有

一塊石頭，收留了落日的光暈

第一圈上的二十四道光芒

替補了二十四個節(jié)氣

第二圈上的十二道光芒，迎來了十二個月份

第三圈才是先民的眼眶，讓六道光芒

悄悄滑進夜空，尋覓遠(yuǎn)古的身影

3

今夜的月亮像塊指南針盤

賀蘭山把自己一圈一圈的手印比作同心圓

用一個看得見的心點寫實太陽和月亮

用一個看得見的心點素描潔白如玉的身子

日月的光華，照亮這么多身子

一個氏族部落的酋長長著花朵的眼睛

一個氏族部落的酋長長著春天的眼睛

兩只對視的眼睛里，憂傷比黑暗更黑

4

今夜的月亮像是上天拋出的紅繡球

賀蘭山晃了晃，慘白的眼神薄霧般隱去

一塊塊石頭裸露著光滑的脊梁

一塊塊石頭咬定人類的前身

沙棗樹在結(jié)霜的風(fēng)頭上打顫

賀蘭山的眼里干凈得容不下一粒沙子

卻把一塊塊石頭當(dāng)成了明心痣

人類啊，像這石頭一樣是不能風(fēng)化的

5

今夜的月亮，小如南國紅豆

就像賀蘭山知道身上的石頭是親生的骨肉

豢養(yǎng)牛羊，不用食糧

一只羊，被山下的流水圈定

一只牛，靠山頂上的月亮照看

這樣繁殖每一只牛羊，等于

修建遠(yuǎn)古的祭壇，等于懷念

借助黑暗的力量流浪的遷徙的先民

平常生活

——西北影視城小記

你那常年汲水的女兒

紡著線線，紡啊——紡啊——

織下的麻布，包不住指間的寒風(fēng)

你那運送火苗的兒子

像我的父親，更像父親傳唱的祖父

頭枕磚塊是否夢見了黃金

你那圖謀財物的草民

讓屋子里高掛的大紅燈籠

照亮斯守一生的好兒女

你那黃土飛揚的山坡上

趕驢的，趕來了蒼茫暮色

耕種的，聽見播下的種子喊渴

你的大難盡管被山風(fēng)融化了

只要進入角色的人

體察到過去的生活也是一股激流

沙湖之歌

沙山是一匹紅綢子，托住

湖泊這顆夜明珠，安放在時光的手心

月亮上來了，瘦削了大半圈

把研細(xì)的沙粒擦在蒼白的臉上

流連忘返的蒼鷺

每年還要來這里等待新生

絨光曲

穿行塞北之城的一條街道

只有“絨光曲”的商鋪名

于車流橫瀉的喧囂聲中，讓我

分享著城市之外絨光般的心曲

那些牛馬、羊群、駝隊、野兔……

全是一個個動人的音符，緊扣

在山川、河流、湖泊、草原的弦索上

仿佛遠(yuǎn)近高低的石頭，也是披著霞光的重音

綿軟的月光飛舞著，像是粉亮的雪花

除此，蠕動的水草撥動了又一張唱片

風(fēng)吹石頭，不動的石頭咩咩了

風(fēng)吹羊群，淺唱的羊群下雪了

又是一個春天。月光普照著

祥和。羽絨服依舊暖和著身子

而發(fā)放在城市和酒館的羊，是否

繞過了一條條巷道，啃吃水草上的月光

家：三只羊

晨光，如一支支纖細(xì)的畫筆

畫了三座雪山，剩下了三朵雪蓮

畫了空曠的戈壁，浮出了三只海豚

畫了一群展翅高飛的鴿子

最后只剩下翅翼上顫動的暖流

遠(yuǎn)山靜寂。暖流的水勺子

借著畫筆的筷子，舀出了

三只羊：吉祥媽媽、如意爸爸和小羔羔我

兩束蘆葦

一束蘆葦在岸邊戲水

碧綠的眼角暗送給我秋波

另一束蘆葦背著沙漠上的風(fēng)呼叫：

請不要放盡我的血

這是一對親兄弟。究竟

吮吸了大地多少乳汁？

像是兩桿勁櫓，借著

風(fēng)水的力量，也擺渡不到一起

風(fēng)，研細(xì)了一粒粒沙子

兩只蒼鷺開始晚禱。站在

兩束蘆葦中間，我想了好久

也不能使他倆故地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