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琥珀
鐵路總是像容易發(fā)生故事或者事故的地方。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喜歡聽車輪在鐵軌上輕快的有節(jié)奏的轟鳴聲,帶著身體輕輕搖晃,仿佛從此就能到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這種感覺一直貫穿到我變成了某類都市里常見的職業(yè)女性。
剛畢業(yè)的頭半年里,地鐵是我主要的交通工具。即使沒有汽笛的悠長呼嘯,它也慢慢有了旅途的微弱含義。在許多加班晚歸的深夜里,我會安靜地走下樓梯和通道,聽見自己的高跟鞋啪嗒作響地敲打著水泥地面,忽然希望有什么能像颶風(fēng)般席卷過那樣乏味的黯淡場景。但是,當(dāng)然,一切照舊如常。
在等待到達(dá)的時間里,我就坐在車廂的角落里,看書,或者看上下車的人們。即使不曾研究過福爾摩斯,也能輕易分辨出許多職業(yè)和身份,情感和品質(zhì)。只是偶爾在玻璃的反光里瞥見自己沒有表情的臉時,會在心里啞然失笑——
某個年輕的灰領(lǐng),安定門上車五棵松下車,穿著合體的套裝和有皺褶的鞋,睡眠不足,南方人,認(rèn)字,不怎么快活——這就是我。
很久以后聽朋友說有人用DV拍了一節(jié)車廂里地鐵沿線來往的乘客,不知道用鏡頭代替眼睛所記錄的,是更長久還是更短暫。
那個朋友是學(xué)電影的,在北京凍得人鼻子發(fā)木的平安夜里,我們在燈影婆娑的長安街上一直走到凌晨,然后從天安門西坐到盡頭,看四惠東在馬路上面的地鐵??帐幨幍能噹镏挥形覀儌z,她忽然說這真像是部超現(xiàn)實主義的電影呀。我笑起來,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空氣里搖晃。
離開北京前的夜晚,心血來潮打算走一整條環(huán)線,看那要用多長時間。在復(fù)興門上車的時候,人流呼啦啦涌上去,似乎上海的地鐵就這么死了人,干脆在旁邊等到最后。進去以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還有好些空間可以站立——但,也許有個座位對許多人來說是件重要事情吧。列車猛然停住時,我趔趄著下意識地揪住了面前某個陌生男人的衣襟,他有些訝異地抬起眉毛,然后說:沒關(guān)系。這很像一個浪漫故事的開始,可實際上什么也沒發(fā)生。只是在那瞬間,有些記憶如同深海里游弋的魚兒般浮出水面,讓我想起許久以前,在最初每天都要坐地鐵的歲月里,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人,他說:你抓住我就好了。
我沒等到坐完就下了車,因為還有行李要收拾——或者只是為失去耐心找個借口。走出地鐵通道的時候,想著在北京度過的人生四分之一的歲月,就像是坐了圈環(huán)線,什么都變了,什么也沒變,一個人來的,就一個人走。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