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教授之子的窮途末路

陳彥煒

一個在教授家庭接受教育、名校環(huán)境中浸淫熏陶的書香子弟，

最終淪為被4槍打死的罪犯兇手

槍聲劃過珞珈山

6月3日上午9點剛過，武漢大學哲學學院近百名應屆畢業(yè)生來到學校行政樓前的露臺上拍攝畢業(yè)合影。這座由美國著名建筑大師開爾斯設計的中西合璧、氣派十足的古老建筑，一直是武大的標志性樓宇，背后即是平緩而又蒼翠的珞珈山。

年輕的學子們在鏡頭前不斷變換著陣勢和造型，“咔咔”之間笑聲不絕、掌聲不斷。與此同時，一位眉頭緊鎖、面目透露出猙獰之氣的中年男子快步繞過人群，拾階而上，避開保安和門衛(wèi)，徑直奔向行政大樓二層——這里是武漢大學最高行政辦公機構，校級領導的辦公室均分布其間；武大的重要決策會議、貴賓會見等活動也多半集中在此。

畢業(yè)時節(jié)，學校的日常工作瑣碎而又忙碌，樓內人來人往，行色匆匆，誰也無暇注意這位不速之客，更沒有人察覺到他背在后面的雙手間隱匿著一把明晃晃的槍。

9點20分左右，第一批特警到達武大行政樓，現場拉起警戒線，隨后不斷有警車呼嘯駛入校園。10點左右，進駐學校的警力超過百人，武漢市啟動應急預案。11點過后，陸續(xù)下課前往食堂的學生對從未名湖通往梅園、行政樓、珞珈山的要道上密布荷槍實彈的警察感到惶惑。不久，一條“武大正在發(fā)生持槍劫持人質案件”的短信在校園里廣為轉發(fā)；“珞珈山水”BBS、QQ簽名、校內網簽名等學生慣用的信息傳播方式同步上線。下午2點42分左右，5聲槍響劃破校園的寧靜，中年男子遭當場擊斃，用擔架抬出；被劫人質成功獲救。4點剛過，武大官方網站“珞珈新聞網”以簡要文字向社會公布案情。

這是迄今為止中國內地高校發(fā)生的第一起槍擊案。事件主角——持槍的中年男子名叫周凱，武大后勤集團職工，物理科學與技術學院知名教授之子，是從小就在珞珈山上摸爬滾打的地道武大人。一個在教授家庭接受教育、名校環(huán)境中浸淫熏陶的書香子弟，最終淪為被4槍打死的罪犯兇手，著實令不少人唏噓不已。

曾經的射擊能手

周凱從來就不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老武大的教職工很多都知道他、認識他，并且躲著他。打架、拉幫結派、聚眾斗毆、賭博、吸毒，周凱是珞珈山上頗有名氣的“混混”、“二流子”，到后來成為橫行一方的“黑社會頭目”，武大周邊一帶，“沒有他搞不定的事”。

不過，他從不招惹校內的人，打打殺殺的地點和對象都是在武大圍墻之外，鮮有教師和學生與他有所牽連。2000年8月，原武漢大學和武漢水利電力大學、武漢測繪科技大學、湖北醫(yī)科大學合并組建新的武漢大學，作為校本部所在地的老武大校園里一下子聚集了眾多原來3所大學的教師和職工?！靶挛浯蟆钡慕坦兓旧隙疾徽J識周凱。就這樣，這個名字在最近幾年里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記憶。直到6月3日，他再次、也是最后一次揚名。

周家有二子，周凱是弟弟，1969年9月出生，哥哥長他兩歲，現在深圳市工作。周父一直在武大物理學院任教，母親是校醫(yī)院婦產科的醫(yī)生。據周家的鄰居和親友介紹，周凱是一個從小就備受寵溺的“慣寶寶”，脾氣大、任性，不服從管教。而周教授則為人謙和、溫文爾雅，家中大小事情都由老婆說了算。周凱的母親在學校里與師生、病人的關系處得都很融洽，唯獨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夫妻二人時有分歧。最終，還是相對強勢的周母占據了上風，一家人從此對這個小兒子近乎百依百順。

所有人對周凱童年的印象都是一個詞——“聰明”。在武大附小讀書的時候，他的智商顯得比同齡人高出許多，接受能力強、反應快。但是，他并不喜歡學習，不愿意將“聰明”花在讀書寫字上面。那個時候的周凱就已經展現出了好動和過于活潑的一面。不過，鄰居們回憶，周凱的言行舉止一直都算是比較規(guī)矩，而且很懂禮貌——見人就打招呼，還時常帶著燦爛的微笑。

學習成績不好，加上貪玩和經常惹是生非，在名校校園里長大的周凱并未得以進入高校深造。1989年12月，他來到武警某部服兵役。當年的戰(zhàn)友說，周凱在部隊一直屬于功夫好、業(yè)務精的那種，尤其是槍法，“準得很”，曾經被評上過射擊能手。

1993年1月，復員回家的周凱按照當年的政策，得以進入其父母所在單位武漢大學工作，被分配到學校后勤集團總機室當線務工人，為全校各單位、各部門通連電話線。當時，他對這個分配去向頗為不滿，曾向領導提出要求到武漢大學保衛(wèi)部工作。學校保衛(wèi)部認為周凱從小一慣調皮搗蛋，沒有批準。

不久，因為經常酗酒和不規(guī)律飲食，周凱患上了肝硬化，并且愈發(fā)嚴重，每天要吃上一大把藥。由于是教工子弟，身體又病痛不斷，學校對周凱很是照顧，默許他不用按照規(guī)定正常上下班。后來他索性辦了停薪留職，開始到校園外闖蕩世界。

3輛豪車的主人

如今的大學校園，早已失去多年前的靜謐與純凈。伴隨著市場經濟大潮的涌起，高校周邊甚至內里，漸成令無數掘金者垂涎三尺的黃金寶地。以武漢大學為例，從學校正門步行至“街道口”地區(qū)不過十幾分鐘路程，現在可謂店鋪林立：餐飲、購物、娛樂、住宿等業(yè)態(tài)齊全；各種檔次、各種風格，應有盡有，終日里賓客盈門。

與此相對應的是，校園內外的人色開始變得愈發(fā)復雜起來，一些糾紛與矛盾亦開始不可避免地滋生、擴大、蔓延。從某種程度上講，誰能在這一片呼風喚雨，對于贏取商機、賺取金錢無疑至關重要。

周凱是個有領導潛質的人，這一點得到了很多人的證實。他憑借地頭蛇的優(yōu)勢、聰明的頭腦、強硬的處事風格和獎罰分明的江湖義氣，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集結了一幫手下兄弟，做起了生意。多年混跡商場廝殺，周凱有膽量、有謀略、有手腕，還善于結交三教九流，這為他帶來了機遇、人脈和財富。熟悉他的人估測，周凱生前的總資產應當在1000萬以上。就在不久前，他剛剛為自己購置了一輛全新的升級版寶馬座駕。而在他的車庫里，還停著一輛高檔越野車和一輛奧迪商務轎車。周凱總喜歡開著快車、放著迪曲。他說過，自己很享受這種感覺。

有錢以后，周凱開始吸毒。他經常吸食的毒品是麻果，就是一種加工后的冰毒片劑，具有極強的成癮性，過量食用可以造成情緒低落、疲倦，精神失常，損害心臟、肝和腎，直至死亡。2005年的一天，周凱吸了麻果之后，出門綁架了一名欠他債久未歸還的武漢人，被警方制止并帶走。最終他因涉嫌非法拘禁加之吸毒史，被判刑2年，緩刑3年，現在處于保外就醫(yī)階段。隨后，武漢大學將其除名。周凱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最近這些日子里，周凱的情緒很低落，他抑郁、煩悶，卻又無法發(fā)泄。手下跟隨多年的弟兄們由于各種原因陸續(xù)棄他而去，或另謀出路，或又投新主。周凱的老婆也多次宣稱要帶著孩子離家單獨生活。一個曾經不可一世、在珞珈山下稱王稱霸的人物就要成為孤家寡人。

6月3日凌晨，他再一次吸食了大量的麻果。據其身邊的人說，他產生了強烈的幻覺，好似有幾百人之眾在追殺自己，還有人要把他的老婆騙走。天亮以后，周凱聲稱自己必須尋求保護。失去理智的周凱遂持槍闖入了武大行政樓，他首先進入校長辦公室揚言要見校長，被工作人員告知“校長不在”后，又轉身進入對面的學校黨委辦公室，用槍劫持了黨辦秘書室主任劉賽男。他信口提出了一系列要求：一會兒說想見記者，一會兒堅持要見學校領導，一會兒又索要巨額現金、穩(wěn)定工作、名牌汽車。

武漢警方在第一時間找到周凱的父親，希望他來規(guī)勸兒子。周父來到行政樓前，但并未與周凱對話，他說自己“從來就管不了兒子”。槍聲響起，周凱倒地。近4個小時后，周母外出辦事回到學校，她聽著一路的議論推開家門，老伴將實情全部道出。那一剎那，夫妻二人幾欲昏厥。

沒有人能夠說清道明周凱最終為何竟落得個如此下場。更多的人還是愿意相信：這僅僅是一起由于罪犯長期吸毒和積怨太深而引發(fā)的極端偶然事件，與校園本身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