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影像（系列之一）

編前語：

攝影對于現(xiàn)在的人來說已經不是什么希罕事，數(shù)碼時代人手一個相機，拍出來貼在網(wǎng)上，誰也分不清是數(shù)碼，還是膠片。

眾多攝影人或者數(shù)碼追隨者已經開始懷念用相紙在暗房中顯影出來的紙基紙照片了，但這個時候你會發(fā)覺市面上已經很難找到傳統(tǒng)工藝沖印的照片，即便能找到價格也高的出奇。人們在問傳統(tǒng)工藝是不是真的要消失?據(jù)國外專家稱，也許還有50年，我們將不再能看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照片。在照相術發(fā)明不到200年，它又將消失。于是，攝影界、收藏界開始誠惶誠恐的制作、收集紙基紙的照片，北京的影像拍賣會上的傳統(tǒng)照片價格一年比一年高，少則幾千，多則幾萬的老照片占據(jù)了影像拍賣市場。人們像保存祖母傳下來的寶物一樣，開始保存起了照片。

攝影進入西藏是在二十世紀初，外國人出現(xiàn)在西藏的一些地方拍下了較早的照片。西藏人自己使用相機和印制照片的時間就是本次報道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由德木活佛、車仁這樣的西藏貴族和官員們。他們是西藏攝影的鼻祖。

我們在2009年全年攜手西藏攝影史的研究者黃建鵬先生為你展開西藏現(xiàn)代攝影史的50年。這里的作者有西藏的大活佛德木·丹增加措活佛、舊政府官員車仁·晉美松贊旺布，有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邊地行走者”莊學本，也有進藏的記者，攝影工作者陳忠烈、藍志貴、袁克忠、羅偉、陳珺、冀文正、任用昭、陳崇列等十幾位攝影師。

德木·丹增加措活佛和車仁·晉美松贊旺布的照片紀錄了西藏當時發(fā)生的一些事件，也紀錄了西藏當時的生活常態(tài)。藍志貴、袁克忠、羅偉等攝影師是上世紀50年代的攝影代表，紀錄了西藏從奴隸社會走向社會主義社會的過程。傳統(tǒng)的拍攝技術、沖洗工藝明顯帶有歷史痕跡。他們的拍攝不功利，甚至還有擺拍，但你能感覺到攝影人和被攝影者之間的那種融合、親切以及喜悅。

中國第一位藏族攝影人——德木·丹增加措活佛

德木·丹增加措又稱第十世德木仁布欽洛桑絳白隆多丹增加措，1901年出生于西藏工布江達縣阿沛村。德木·丹增加措的父親魯定頓珠旺杰系阿沛后裔，母親倫珠群宗出身于西藏名門朗頓家族，德木·丹增加措是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親表弟，是十世德木仁布欽(活佛)，他是西藏著名上層愛國人士，同時也是一位佛位很高的仁布欽，是由清王朝冊封的西藏四大林呼圖克圖之一，是第一位藏族攝影人。德木，丹增加措在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時，背著噶廈政府開倉售糧資助進藏的人民解放軍，幫助解放軍度過了進藏初期缺糧缺草的困難時期，在此后的歲月里，他先后擔任過西藏軍區(qū)編審委員會(即《西藏日報》的前身)委員，中國佛教協(xié)會西藏分會常務理事等職。他1925年在拉薩巴日庫修行洞修行時，向一位尼泊爾人學習攝影，以后開始拍攝照片。從1926年開始到上世紀60年代中期，他拍攝了大量西藏的民風民俗、宗教活動、僧俗人物、社會風情、德木家庭、親朋好友的圖片。

我早已見過19世紀末期西方探險家和旅行者拍攝的有關西藏的照片。我還讀過日本人青木文教1911年拍攝的西藏的專題圖片集，它以洗印照片貼相簿和文字介紹的形式，發(fā)表在《亞細亞大觀》上。1936年夏末到1937年2月，英國人弗萊德萊克，斯潘珊，曼在拉薩廣交朋友并進行了大量的攝影工作。雖然，以上學者和攝影家拍攝的圖片比德木，丹增加措更早一些或處于同一時期，但德木·丹增加措是我們多年研究西藏近(當)代攝影史上至今發(fā)現(xiàn)記錄拍攝西藏的第一位中國藏族攝影師。

2008年9月的一天下午，我?guī)е鴶z制組來到德木，丹增加措活佛的兒子德本·旺久多吉位于拉薩雪新一村的家中?，F(xiàn)為西藏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的德木，旺久多吉到雪新一村的門口，等待我們這些從內地來到拉薩的客人。

德木·旺久多吉從他的書房中拿出了德木·丹增加措僅存的382張底片放大的原作，這些原作的尺寸為8英寸×10英寸，是用依爾福專業(yè)紙基紙在美國制作的。據(jù)德木·旺久多吉講，只沖洗了一套，這些原作的底片現(xiàn)存于美國專業(yè)底片保存公司，每年要支付一定的費用。我與德木·旺久多吉邊看邊聊。由于我在研究“1926-1976西藏現(xiàn)代攝影史中的重要人物”這樣一個課題，并拜見了絕大多數(shù)這一時期的攝影人及他們的親屬，見到了多數(shù)現(xiàn)存的原作，但當我面對這些原作時，心中還是有些不平靜，因為德木·丹增加措在上世紀拍攝的這些影像已達到了非常高的境界。

我一張一張地端詳著這些原作，感覺德木·丹增加措拍攝這些照片時，畫面中的影像是非常寧靜的(《1930強巴佛像》)，攝影構圖是輕松隨意的(《德木仁布欽家的花園洋亭》)，人物決定性瞬間抓拍是非常恰當?shù)?《一位仁布欽與他的密妃》)，攝影用光又是極為現(xiàn)代的(《給傭人照相》)，攝影語言(大光圈)運用是明確而精準的(《1951年次子旺久多吉及女傭》)，拍攝取景的意識又是極為超前的(《德木寺的管事們》)。交談中，旺久多吉告訴我：“你是為數(shù)不多親手觸摸德木-丹增加措原作的人之一?！痹谒奶嵝严?，我將翻看過的照片又重新翻看起來，將一些精彩的照片拿出來仔細端詳，希望從這些作品中讀出更多的那個時代的信息。

德木·丹增加措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當時他衣食無憂，生活輕松。拍攝照片只是他的愛好，是他平時的消遣，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架上相機面對被攝物時都是輕松隨意的，沒有功利性，沒有目的性，沒有與金錢的關系，更沒有與政治上的聯(lián)系。德木·丹增加措一生的拍攝只有一次是有目的的，然而就這么一次有目的的拍攝也沒能成行。那就是1950年西藏林芝地區(qū)地震后，他向噶廈政府申請作為使者和記錄者去災區(qū)拍攝災情，但沒有得到噶廈政府的批準。

德木·丹增加措拍攝的人像與環(huán)境融入得非常自然，即使控制了景深，畫面依然寧靜而深遠，人物表情輕松自然。這一時期，德木·丹增加措拍攝的群像和大場面畫面構成嚴謹，場面宏大而不夸張。我看過多位不同作者拍攝的拉薩傳召大法會的圖片，德木，丹增加措1936年拍攝的《拉薩傳召大法會期間的乃窮降神活動》這幅照片使我記憶深刻?！独_河拉通纖卡渡口》是德木·丹增加措拍攝于上世紀40年代的作品，畫面全景式的構圖為我們記錄了那個時代的景象，“龍頭舟”與擺渡的人和地上的貨物為我們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紀實風景，對角線的構圖延伸了畫面的透視感，讓我們從中得到了更多的歷史信息?！秲晌焕_夫人》也是德木·丹增加措拍攝于上世紀40年代的作品，畫面中的人物采用對稱構圖，桌子上的花盆與后面手繪的背景渲染了室內攝影的氣氛。這種手法，正是我們現(xiàn)在在北京798藝術街區(qū)一些畫廊看到的“當代藝術”所用的形式。德木，丹增加措在60多年前，就已經使用了這種形式。

正因為德木·丹增加措的攝影方式是一種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又決定了他的攝影方式，這種攝影方式更提升了他的攝影境界，有了這樣的境界，他拍攝的影像從畫面中自然顯現(xiàn)出非凡的視覺魅力。

上世紀40年代，德木·丹增加措就是超級攝影器材發(fā)燒友。那個時代，他擁有兩臺祿萊福萊克斯Rollmflex，一臺鏡頭為F3.5，一臺鏡頭為F2.&另有兩臺萊卡LeicaM系列相機及多只萊卡鏡頭。

這些當時世界頂級的德制照相器材，德木，丹增加措合不得用來拍照而只是用心把玩。因為我個人收藏了近四十臺日本尼康早期手動相機，所以我非常能理解當時德木，丹增加措收藏這些相機時的狀態(tài)，把玩這些經典的機械相機能夠很好地放松自己的心情。

德木·丹增加措拍照時只使用一臺6×9的德制蔡斯依康120相機，這種相機每卷可拍8張，鏡間快門，手持拍攝振動很小，架在三角架上，快門線拍攝，只要曝光準確，目測調焦精準，比較容易拍攝出品質上層的照片。

上世紀50年代后，德木-丹增加措與玉隆大頭人夏格刀登、德格土司降央伯姆等一批幫助過解放軍進軍西藏的西藏上層人士成為中央政府重要的統(tǒng)戰(zhàn)對象。由于德木，丹增加措幫助解放軍度過糧荒，1952年9月中央駐藏代表張經武、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十八軍政委譚冠三一行專程到德木家看望了他和他的家人。上世紀50年代中后期，德木·丹增加措工作日漸繁忙，他擔任西藏軍區(qū)編委會委員，編審漢藏文件文本。50年代，德木·丹增加措拍攝照片的機會相對減少了很多。上世紀60年代初，德木·丹增加措拍攝了一些家庭照片，并為友人拍攝了一些紀念合影照片。1964年后，他再也沒有拍攝過照片了。據(jù)德木，旺久多吉講，德木·丹增加措一生拍攝了上萬張照片，但由于“文革”浩劫，德木·丹增加措只留下382張底片，而且有不少底片劃傷或畫面受損。這不能不說是件非常痛心的事情。

1973年5月1日，德木·旺久多吉借了一臺相機為父親拍攝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張照片。1973年5月16日，德木，丹增加措離開了人世。1980年，德木·丹增加措被平反，恢復名譽。

1998年，德木，丹增加措拍攝的影像，第一次比較集中地以個人專題的形式發(fā)表在中國臺灣《攝影家》雜志(1998年8月號)第39期上。此刊以多個版面發(fā)表了時任法國駐中國大使館的文化官員高黛芬的文章，和德木·丹增加措拍攝的40多張上世紀早期西藏的影像作品，使人們逐步了解了這位偉大的攝影人。2005年，兒子德木，旺久多吉和德木，丹增加措出版了《慧眼照雪域》這本書，此書以近一個世紀以來兩代攝影家眼中的西藏為線索，講述了這些圖片背后的故事。這是一本圖文并茂關于西藏的有趣的書。

德木·丹增加措年表

1901年(藏歷鐵牛年)出生于西藏林芝地區(qū)工布江達縣阿沛村一座叫魯定的房子。父親魯定頓珠旺杰系阿沛后裔，母親倫珠群宗則由塔布(今朗縣1朗頓家族(也就是十三世達賴喇嘛家族)嫁來。

1905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在蒙古之際，經由德木寺，丹吉林寺，哲蚌寺德木·丹增加措和色拉寺兩個工布康村組成的尋訪九世德木仁布欽的轉世小組認定為第九世德木仁布欽的轉世靈童，取名洛桑絳白隆多丹增加措(簡稱德木·丹增加措)，并被帶到拉薩色拉寺曲典岡開始學習藏文文法及初級的佛學書籍。

1910年在西藏丹吉林寺坐床，成為十世德木仁布欽。

1910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出逃印度，

1911年丹吉林寺支持在藏的清軍與噶廈軍隊作戰(zhàn)，1912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回到西藏，清算與清軍有聯(lián)系的人，將丹吉林寺沒收德木·丹增加措變得“一無所有”。1913年，年僅12歲的德木·丹增加措由于一直在哲蚌寺學習而沒有直接參與事件等原因被給以“雖免予監(jiān)禁但革去呼圖克圖封號降為松典尼波措勤朱古，只保留哲蚌寺卡八康和拉薩大昭寺南側的嘎如廈為駐錫地”的處罰。

1920年，德木·丹增加措考取了格西第三名，獲得格西拉讓巴學位。

1921年被十三世達賴喇嘛下令在下密院學習密宗。

1924年任下密院格貴，之后在巴日庫修行洞修行。

1925年，在拉薩北面巴曰庫地方一個叫龔巴薩扎普的山洞里閉關修行時救得一落魄的尼泊爾人，從尼泊爾人那里學得攝影，鍍金等技術，開始了他的攝影生涯。

1926年開始拍攝西藏的圖片。

1927年拍攝了《拉薩市區(qū)街景》。

1928年拍攝了《拉薩傳召大法會驅邪法事上的祭品“朵瑪”》。

1990年代前與五世熱振(法名土登江白益西丹巴堅贊)都是達隆扎的主要弟子，也是塔布喇嘛降白侖珠嘉措的弟子，兩人關系密切。1930年代拍攝了《雍布拉康》，《第五世熱振仁布欽攝政時期的警衛(wèi)》。

1933年十三世達賴喇嘛病重期間，將德木·丹增加措叫到面前談話，并將以前沒收丹吉林寺的全部財產歸還給德木·丹增加措。

1937年在帕邦喀聽經的時候遇上了在倉空寺做尼姑的后來成為妻子的臣萊德欽。

1938年與臣萊德欽結婚。

1939年與臣萊德欽生下了長子阿旺杰丹格列朗杰。

1940年代第一發(fā)去印度時購買了蔡斯依康等相機，后在家里修建了暗房。這一時期拍攝了《德木仁布欽私宅封頂儀式》等。

1946年帶著夫人臣萊德欽到印度生活。

1949年從印度回到拉薩，與臣萊德欽生下了德木·旺久多吉。

1950年西藏林芝地區(qū)地震后，向噶廈政府申請作為使者和記錄者去災區(qū)拍攝災情，但沒有得到噶廈政府的批準。

1951年背著噶廈政府向進軍西藏的解放軍售糧，幫助解放軍度過糧荒。

1952年擔任西藏軍區(qū)編審委員會委員。中央駐藏代表張經武，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十八軍政委譚冠三等一行來到德木家看望了德木·丹增加措一家，并合影留念。

1956年擔任中國佛教協(xié)會西藏分會理事，常務理事。去印度參加佛陀誕辰2500年紀念日。

1950年代中期自己設計圖紙，蓋了自家的房子，并修建了暗室，購買了電影放映機，在自家放電影。

1959年擔任政協(xié)西藏自治區(qū)委員會委員。

1960年代初由于工作繁忙，基本上已不再進行攝影創(chuàng)作，這一時期只拍攝一些家人和友人的紀念照。

1965年文革前夕，德木·丹增加措收藏的萊卡相機及鏡頭被極左的干部認為可能是特務工具而充公。

1966年文革開始。十年浩劫，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1973年5月1日兒子德木·旺久多吉為德木·丹增加措拍攝了最后一張肖像照片。

1973年5月16日德木·丹增加措在拉薩去世。

1980年平反，恢復名譽。

1998年8月，中國臺灣《攝影家》雜志I第39期用多個版面發(fā)表了時任法國駐中國使館的文化官員高黛芬的文章及德木·丹增加措的多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