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人”展示的心靈世界

摘 要：文學(xué)作品中，常借用一些物件的描寫來表達(dá)作者的寫作意圖?；蜃鳛閿⑹戮€索，或交待事情的來龍去脈，或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或表露人物的心境。本文通過對小說《三峽中》“小木人”的分析，說明作者正是巧妙運(yùn)用這一物件來展示人物野貓子復(fù)雜、豐富的心靈世界。

關(guān)鍵詞：艾蕪 《山峽中》 “小木人” 野貓子 心靈世界

野貓子是現(xiàn)代作家艾蕪先生小說《山峽中》塑造的一個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小木人”是她的喜愛之物。作品巧妙地借助這一物件，從不同角度展示了野貓子潑辣、狡黠、頑皮、率真的性格特點(diǎn)，表現(xiàn)她向往安定、美好生活的心靈世界。小說中直接描寫“小木人”有三處：

第一處在野貓子出場之時，聲形并現(xiàn)：

“喂，懶人們！飯煮得怎樣了……孩子都要餓哭了哩！”

一手抱著一塊木頭人兒，親昵地偎在懷里，作出母親那樣高興的神情。

這里，野貓子借“小木人”與眾人打招呼。這是一群出沒山野的竊賊，他們大多是男人，唯有野貓子是女孩。按照常理，做飯洗衣之類的活計應(yīng)該是野貓子的。但野貓子憑著賊首父親——魏老頭子庇護(hù)，不僅不做飯，可以盡情地玩，還可以肆無顧忌憚地提出個人的要求。因此，當(dāng)她的肚子餓了的時候，她便回來了。她追問“飯煮得怎樣了”，但她畢竟該煮飯卻未煮，她也畢竟還是個女孩子，直接地催問似乎有些難為情，為了遮掩自己的難為情，她便搬出了“小木人”，說是小木人“餓了”。由此可見，野貓子的心理是多么的豐富而細(xì)膩。

其實(shí)，賊們對野貓子并沒有那些計較。在他們心中，也許是有著明確的分工，也許野貓子還是個小女孩，更重要的是野貓子是魏老頭的女兒……總之，他們并不計較野貓子做沒做飯該不該吃飯，但他們卻不愿放棄和野貓子取笑逗樂的機(jī)會，于是有了鬼冬哥“嘩笑”，有了“……一大半天，我說你在后面做什么？……你原來是生孩子哪！……”的取笑。

成天提心吊膽，在刀尖上過日子的盜賊們，總是用片刻的歡笑掩飾內(nèi)心的壓力和恐懼，連小姑娘野貓子也不放過。

粗野的玩笑，顯然激怒了野貓子。盡管她還是那樣母性十足，但這樣的玩笑對于一個尚未談婚論嫁的女孩子顯然是過頭了，于是：

“呸，我在生你！”

接著啵的一聲。野貓子生氣了，鼓起原來就很大的烏黑眼睛，把木頭人兒打在鬼冬哥的身旁……

野貓子的語言更加粗俗，而惱羞成怒的她“母性”蕩然無存了，把木頭人兒摔得很是厲害，一個潑辣的女賊形象終是掩飾不住，“野”性躍然紙上。

品嘗了“有味”的“大塊肥膩膩的咸肉”，野貓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場氣氛的沉悶——女人總有自己敏感之處，她發(fā)現(xiàn)了生氣中的魏老頭。她一定猜出是為了小黑牛的事讓爺爺鬧心，她深知誰也不能更不敢在這時候去惹這位老爺子，只有她野貓子能。她是爺爺?shù)摹罢粕厦髦椤?，她與爺爺以賊為生相依為命，她是爺爺唯一的寄托；她也視爺爺為唯一依托，爺爺?shù)南才罚彩撬芨型硎艿?。所以，她要撒嬌。這時候，小木人——這個剛被當(dāng)作“武器”懲罰放肆男賊的工具，此時又有了生命，有了情感寄托。

“爺爺，你抱抱！娃兒哭哩！”

老頭子正生氣地坐著，虎著臉，耳根下的刀痕，綻出紅漲的痕跡，不答理他的女兒。女兒卻不怕爸爸的，就把小木人的藍(lán)色小光頭，伸向短短的絡(luò)腮胡子上，頑皮地亂闖著，一面奴起小嘴巴，嬌聲嬌氣地說：

“抱，嗯，抱，一定要抱！”

野貓子深知，爺爺正在氣頭上呢！但野貓子也知道，身為賊首的爺爺，在眾賊面前要保持自己的威風(fēng)，威嚴(yán)，切不可因私情壞了“規(guī)矩”，畢竟她野貓子也是“賊”中一員。但“孩子”是特殊的，是眾人憐愛的。老爺子對“孩子”親熱一點(diǎn)，放縱一下感情，賊們是理解的。

果然，老頭子“在堅守了一陣后”投降了。因?yàn)樗皩ε畠簠s每一次總是無可如何地屈伏了”。

接著木人兒，對在鼻子尖上，較大眼睛，粗聲粗氣地打趣道：

“你是哪個的孩子？……喊聲外公吧！喊，蠢東西！”

多么簡單的語言，多么豐富的情感！“哪個的孩子？”顯然在問野貓子，可心中又不相信這一事實(shí)，野貓子還未成年啦，野貓子還沒有成家呀，這孩子是哪來的？但老頭寧可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外孫，他多么期盼能享受天倫之樂?！昂奥曂夤桑　笔瞧砬?，也是渴望。盡管外公在厲聲命令“喊”，“木頭人”也沒有回音，“外公”又愛又怒地罵出了“蠢東西”，至此，“小木人”顯然融化了魏老頭心中的怒氣。但野貓子仍不依不饒，一方面，“外公”之說點(diǎn)明了她作為“母親”的身份，讓她在一群男人面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另一方面，她又不允許老爺子對“小木人”動兇，于是：

“不給你玩！拿來，拿來！”

野貓子一把抓去，氣得翹起嘴巴。

野貓子真的“氣”嗎？不，其實(shí)她心里正偷著樂呢！“外公”之說，正說明了老爺子對“孩子”的接納，祖“孫”三代心靈相通情感相應(yīng)是多么的讓人激動；而魏老頭借小木人消了氣，正是野貓子要達(dá)到目的，所以，野貓子正在心中竊喜。但聰明的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這“喜”，反而顯出“怒”，她有更大的目的：讓老父子盡情地享受片刻的快樂。果然：

老頭子卻粗暴地大笑起來，大家都感到了異常的輕松，因?yàn)闅埩粼谶@個小世界里的怒氣，這一下子也已完全冰消了。

如果說“小木人”第一次出場表現(xiàn)了野貓子“母性”與“野性”、溫柔又潑辣的性格，表現(xiàn)出了野貓子善良、羞澀的豐富情感和細(xì)心、關(guān)愛的心理世界，那么“小木人”第二次出場，則更含蓄地展示了野貓子的內(nèi)心世界。

這一天只有“我”和野貓子留守在破廟中，目睹小黑牛昨夜的慘死，“我”堅定了要離開的快心。揭穿“野貓子”謊言，只是讓她“突然變了臉色，但一下子又恢復(fù)了原狀”，可見野貓子是個年紀(jì)輕輕卻慣于賊道的“老手”了。她狡猾，也與魏老頭一樣冷酷、心狠。但對于“我”，她仍心存幻想，希望“我”能留下，和他們一起過為盜行竊的日子。

“……是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我們吧，……你這阿狗的爹，哈哈哈?！?/p>

她狂笑起來，隨即抓著昨夜丟下的木人兒，頑皮命令我道：“木頭，抱，抱，他哭哩！”

細(xì)細(xì)揣摩上面這段文字，可以看到野貓子短時間里情緒的飛速變化，有言里藏刀的命令，也有充滿柔情的安慰，還有胸懷真心的期待?！肮钡目裥Γ茄陲梼?nèi)心的恐慌——被揭穿真相的恐慌，擔(dān)心“我”真的要離去的恐慌，為阻止“我”離去而泛起殺人念頭的恐慌。為掩飾恐慌，野貓子再次用上了“小木人”，提醒“我”這“阿狗的爹”，并讓“我”去抱自己的“孩子”，因?yàn)椤昂⒆印痹诳弈?！她想用女性的柔情，還有“孩子”這一可愛的東西感化我，她多么善于變化，巧于應(yīng)付。

從另一角度說，她利用“我”與“小木人”的關(guān)系，是否也意味著對“我”與她的關(guān)系的一種默許？應(yīng)該是有的。野貓子生活在盜賊之中，加上魏老頭耳濡目染，她的機(jī)智、大膽、狡猾、兇惡，顯然在眾賊之上，因此，這幫人中很難有她崇拜的偶像，而“我”是一個誤入賊途的讀書人。盡管他們輕視書本，口頭上也瞧不起讀書人。但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社會，靈魂深處對書及讀書人的景仰之情肯定存在。他們深知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他們走的是一條山崖絕路，說不定明天就要斃命，像小黑牛一樣。因此，他們從本質(zhì)上期待“學(xué)問人”——“我”的加入會給他們帶來好運(yùn)，盡管他們也并不清楚“我”是否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好運(yùn)。由于這樣的心理，我們不難推測野貓子內(nèi)心深處真地希望“我”成為“小木人”的爹——她未來的丈夫。所以，這一處“小木人”暗示了野貓子對“愛”的追求，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

然而，“我”是鐵了心要離開他們的，而“我”的善良和仗義（在官兵面前沒有出賣野貓子，讓她逃出一劫）又讓他們殺“我”之心沒有生成，于是有了結(jié)尾悄然離去把“我”一個人留在了神祠，并給“我”珍貴的三塊銀元的結(jié)局。這時，“小木人”在文中第三次出現(xiàn)，也是一次非常意外地出現(xiàn)。我們不禁要問，野貓子為什么留下“小木人”？

“小木人”一直是野貓子的隨身之物，也是她唯一的心愛之物，孤獨(dú)時，“小木人”給她作伴，聽她唱“江水呀，慢慢流，流啊流，流到東邊大海頭”；爺爺生氣時，“小木人”可以讓他開心；眾賊取笑時，“小木人”又成了勇敢的武器。這樣一個心愛之物，她為什么沒有被帶走呢？難道說是這幫盜賊走得太匆忙，野貓子大意而丟下的？不是，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走得有序，東西收拾得干干凈凈。難道是野貓子把“小木人”留給“我”作紀(jì)念？也許，但事先沒有約定的紀(jì)念品，我會不會因?yàn)椴辉谝舛e失？

我們應(yīng)該看到文中對“小木人”位置的描述：“躺在磚堆上的灰堆，灰堆旁的小木人兒。”從這里，我們就會想象到，對于野貓子，剛剛過去的是一個痛苦的不眠之夜，抱著“小木人”守在火堆旁，她深知對“我”產(chǎn)生的一點(diǎn)點(diǎn)微茫的希望難以實(shí)現(xiàn)了，她還得過刀尖上行走、朝夕難保的日子；既然自己走的是一條絕路，還是讓“小木人”留下吧，或許這里就是“他”的歸宿，或許“我”會帶著“小木人”去走一條光明的路。

火熄了，灰滅了，希望消失了，野貓子走了。

文學(xué)作品在敘述故事、塑造人物時常常借助某些物件，并讓其在作品中多次出現(xiàn)，或寄托人物的情思，或展示人物的心靈，或成為線索串連故事，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渡綅{中》的“小木人”是人物心靈的寫照，有著豐富的美學(xué)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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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立 安徽省桐城師范學(xué)校 23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