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 秀
或許是生在山鄉(xiāng)的緣故,每次深入山區(qū),總會涌出一種倦鳥歸巢般的激動——是那種孩提時特有的天真無邪的激動,偏巧我又有一段在山區(qū)支教的難忘經(jīng)歷。
剛來支教不久的一天,面對放學后簡陋空曠的教室,我倚著講臺寂寞地想心事。“吱叭、吱叭”,一陣刺耳的聲音隔著玻璃脫落的窗戶傳進來。我抬起頭,只見學校土墻的拐角處站著一位約摸十三四歲衣衫襤褸的男孩,他拎著羊鞭趕著幾只羊,一手還捧著一束不知名的野山花,瞇著些微紅腫的眼睛朝我友善地笑著。
“我曉得,你是新來的老師吶!”他不停地眨著眼睛說。
哦?我有些愕然,他說話時眼睛似乎偏離了對象,而且眨得過勤。我走近窗前,仔細打量著他:剛斂起笑容的五官稍嫌擁擠,瘦削的臉頰泛著深山人特有的紅暈??吹贸?,他既缺乏營養(yǎng),又曬多了太陽。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念書了嗎?”我問。
“我叫祖二娃,就住在對面山后?!彼贿叴鹪?,一邊走近窗前,向我遞過那束顯然經(jīng)過精心整理的野山花,然后匆匆轉身趕攏羊,很快消失在黃昏霧掩的大山背后。
這是我初次結識二娃,談不上印象深刻。因為初來乍到,耳聞目睹此類家境貧寒的山里苦娃的事例太多。但此后幾天,我漸漸熟悉的破舊不堪的講臺上幾乎每天都會擺放上一束野山花,這不能不令我時常想起長得有些難看而心地善良的二娃。
從學生處約略了解二娃的家境后,我決定做一次家訪。雖然他已經(jīng)輟學,而且之前并不是我班里的學生。也巧,在蜿蜒泥濘的山道上,老遠我就望見打柴下山的二娃,他背柴的藤簍上還捆著一束鮮艷的野山花。早已氣喘吁吁的我,忙迎上去招呼他一起就地坐下。
“老師,喜歡嗎?這是豆菊花,山上很多,爸爸說它的根可以治眼病咧?!彼靡騽谧鬟^度而粗裂的雙手捧過花說。
“真漂亮,老師很喜歡?!彼募冋媸刮翌D生憐憫。我一邊答話,一邊順手拂掉沾在他汗淋淋亂發(fā)上的草屑,問他:“想來學校念書嗎?”
不料,一句問話竟使他鼻翼一抖,眼圈一紅,嚶嚶地哭了起來。
安慰了好一陣后,二娃從柴簍里顫抖地拿出兩本破損的課本和一本歪歪斜斜寫滿作業(yè)的本子讓我看。接過沾滿汗?jié)n的書本,我的心一緊,伸手將他攬進懷里,不由得淚水奪眶而出。面對這樣一個倔強地與命運抗爭、做夢都想讀書的山里苦娃,我還能說什么呢?
在往二娃家的路上,我得知了他輟學的原因。除了父母年邁體弱、家里一貧如洗外,更主要的是他患了嚴重的眼病,他看不清黑板、寫不了作業(yè)。
這一夜,在這寧靜得蟲聲如歌的山里,我思緒萬千,久久難以入眠。我想的不止是二娃家的空徒四壁、破敗不堪,想得更多的是像二娃一樣因家貧而輟學的眾多孩子。他們?nèi)琊囁瓶实那笾凵?,不時地咬噬著我脆弱的心。我要盡全力幫助他們。
此后,二娃成了我資助復學的第五位學生。盡管主要靠聽上課,但他學習很刻苦,完成作業(yè)十分認真,成績很快位居前列。為了鼓勵他的好學上進,我除了每天到鎮(zhèn)上買來食品,給這些中午從不吃飯的孩子們充饑外,還特意添上一個花瓶,把二娃每天帶來的山花插上,端放在講臺中央,讓陳舊簡陋的教室也擁有一份美麗。
隨著暑假的到來,我的支教使命即將結束。我按原計劃帶二娃上巫山縣城治病。輾轉幾家醫(yī)院,均收效甚微,二娃幾乎完全失明了。正當我心急如焚時,我任教小學的師生們在收到我的求助信后,舉全校之力,并募集社會捐款,籌齊了二娃的治療費用。
帶著初步恢復視力的二娃去看重慶朝天門碼頭時,望著他在沙灘上迎著太陽奔跑,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些燦爛的山花……■
發(fā)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