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倫先生家的神秘客人

羅　璟

派倫先生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牙科醫(yī)生。作為醫(yī)生，他算得上盡心盡力了，不管多晚或是多大的風(fēng)雨，只要診所電話一響，他便立刻趕去看病。但是派倫先生仍舊希望能像他年輕時那樣當(dāng)個著名的兒童故事作家，他常想起自己年輕那會兒寫的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想起那時候鎮(zhèn)上最大的報社，每天都會要求他供稿，他的故事是大家茶余飯后最好的談資。那時的派倫先生有著濃密的橘紅色大胡子，看起來就像個成天咬著個大橘子的孩子，他也總是樂呵呵的，孩子都愛圍著他。

只是近年來派倫先生有些不同了，他總是不太開心，大胡子也顯得亂糟糟的，誰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要是有誰令他想起他從前的那些故事來，他就會自言自語道：“噢，我們可憐的派倫醫(yī)生老了，他的故事沒人讀了，就連他那最小的兒子，那個有著金色小卷發(fā)的楠，也無法喜歡上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實在是太舊了，舊得如同放著紅葡萄酒的橡木桶?！边@叫派倫太太很不愉快。

然而，派倫先生從沒有停下過他的筆，就連寫病歷的時候他也會想起，有一個人每天都會讀他的故事，因為每天早上，派倫先生都會看到自己書房里邊桌上的故事書被人翻開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神秘的讀者是誰、叫什么名字，但派倫先生一直相信，他一定是一位體面的精靈。

為了見到這位精靈，派倫先生決定在周末舉行一次宴會，在周四的晚上，派倫先生特地在他的故事書里夾上了香檳色的邀請函：

邀請我可愛的神秘讀者光臨。

弗朗斯·派倫

到了周末，派倫先生早早脫下白大褂，換上一套亮麗的燕尾服，那還是他的大女兒吉娜在他上個生日宴會時送他的。另外，他還特意在胸口插上了一朵鮮紅的玫瑰花，他想著若那個精靈朋友帶著夫人來，他一定要將這花送給她，好叫他們高興高興。他還請來了隔壁的莫奇太太一家和幾個朋友到他家里來做客。

這是一次盛大的宴會，派倫太太一大早就上集市買了些可口的牛肉回來，她想讓客人們好好嘗嘗他們派倫家地道的牛肉湯。派倫先生的幾個孩子也早早就換好小禮服站在門口迎接陸續(xù)趕來的客人們進屋。

大家圍在大桌子邊，桌上鋪著好看的紅格子桌布，身材略有些發(fā)胖的莫奇太太更是盯著那個裝著奇異果色拉的果盆看了很久，這是她上回在商店見到的那款，她早就想買了，現(xiàn)在更是越看越喜歡。而一旁的莫奇先生則一心等著早些開飯，他已經(jīng)工作一天了，周末應(yīng)該早點回家，窩在他那櫻桃木做的搖椅里看會兒電視什么的。

等了很久，派倫先生的小兒子——那個有著金色小卷發(fā)的楠——嚷嚷著要吃東西了。派倫太太只好拉起他的手，帶他到樓上去玩。

又等了很久，一向以嚴(yán)肅為表情的法官羅姆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挺了挺他的大肚子，好叫派倫先生了解他的心思?？墒俏覀兊呐蓚愊壬?，完全不理會老朋友的動作，他正焦急地等著他的客人呢。

門鈴終于響了，派倫太太邁著驕傲的步子去開門，派倫先生也緊張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然而，門開了，門外卻一個人也沒有。

“哦，準(zhǔn)是那些愛惡作劇的孩子們干的，太可惡了，我家的門鈴已經(jīng)被摁過五次了?！蹦嫣蠼衅饋?，她也餓了，顯然她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派倫先生無法再推遲晚宴了，再拖下去，恐怕疲倦的莫奇先生就要走了，于是派倫先生裝作很愉快的樣子舉杯道：“先生們，還等什么，讓我們開始吧，為這鎮(zhèn)上最美味的牛肉湯干杯……”

派倫家的宴會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當(dāng)客人們都滿足地微笑著說：“謝謝，再見?！比缓蟾髯曰丶乙院?，派倫太太才走上來拉著丈夫的手，安慰他說：“他可能有事耽擱了?！倍蓚愊壬耘f有些失望地看著門外無聲的街道。

“嘿，嘿，老伙計，我說，你不能這樣，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币粋€細(xì)小的勉強能聽到的聲音，在派倫先生的耳朵邊響起。他四下張望了一下，最后將視線定在了門鈴上，上面有個小東西在叫他?！拔乙欢ㄊ翘哿恕迸蓚愊壬鷵u了搖頭嘆著氣這樣說著，繼續(xù)朝門里走。

“太過分了，這難道就是你給一個忠實讀者的回答嗎？”那個細(xì)小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并且伴著一陣風(fēng)，有什么落在了派倫先生的口袋里。

派倫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張香檳色的紙，這是他給那位神秘來賓的邀請函。沒錯，派倫先生的眼睛忽然亮起來，他重新走到門外。

“我在門鈴上，我下不來了。”那個細(xì)小的聲音再次響起來，這回聽起來它似乎有些高興。于是派倫先生將那個小家伙從門鈴上弄下來，將它帶進了書房。

派倫先生打開燈，好讓自己老花的眼睛看清這小東西。是的，他看清了，非常清楚，以至于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東西并不是什么體面的精靈，而是一只稍大些的斑點甲殼蟲，它黑乎乎的背上有幾顆金色的斑點，看起來像是幾顆閃閃發(fā)光的小星星。可即使它再漂亮，派倫先生也實在不能容忍自己的家里出現(xiàn)蟲子，于是他用懷疑的神情問道：“你是我的讀者？每天出現(xiàn)在我家里，還翻看我的故事？”

“是的，您說得對，先生?！蹦侵粠е鹕切堑募讱はx不自覺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好讓自己靠在書桌的墊子上，“聽你口氣，你不太歡迎我?！?/p>

“是的，我是說，一位受人尊敬的牙醫(yī)家里，養(yǎng)著一只可怕的蟲子？”派倫先生抱著頭尖叫起來。

“我不是只壞蟲子，你瞧，雖然我個頭是有些大，可那并不是我的錯，我并沒有傷害到誰?！奔讱はx試圖聳聳它堅硬而肥碩的肩。

“那你能告訴我，你每天都藏在什么地方嗎？”派倫先生鎮(zhèn)定下來，接著問道。

甲殼蟲優(yōu)雅地?fù)廴ド砩系幕?，揮起它那帶有金色星星的翅膀，朝著桌上的一個牙齒模具飛去?！斑@就是我的家，一個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的好地方，說實在的，這里的生活真是舒服極了?！闭f這話時，甲蟲先生有些得意（請允許我這樣叫它，因為它確實很紳士）。

“你喜歡我的書？”派倫先生覺得可以嘗試著和它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于是問道：“你了解它們？”

甲蟲先生很有禮貌地坐在牙齒模具上，像一個真正的主人那樣，說：“是的，我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孩子，我經(jīng)常一邊偷吃著他們手邊的巧克力，一邊聽別人講故事，我喜歡故事，也喜歡那些孩子稱贊我背上的斑點很漂亮，你說呢？”說到這里，甲蟲便又展開它的翅膀在空中舞動了幾圈。

派倫先生的嘴角重新?lián)P起來，“那么你覺得我的故事怎么樣？噢，你要不要來點巧克力、蘇打餅干什么的？”他熱情地說道。

“好的。謝謝你?！奔紫x先生也很開心，它穩(wěn)穩(wěn)地著陸在書桌的臺燈邊上。

于是，他們倆就吃著巧克力和蘇打餅干，聊了起來。派倫先生從來不知道甲蟲先生這樣健談，就像他不知道也曾有只牙蟲住在過他的嘴里，另外還有只金龜子住在他家的貓身上。派倫先生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邊到處都有蟲子生活著。

他好奇地問：“那后來那只牙蟲怎么樣了？搬家了嗎？我還記得上星期我給我的貓洗了澡，我想那只金龜子可能也已經(jīng)搬走了?！?/p>

甲蟲先生打了個哈欠，吃掉最后一小塊蘇打餅干，道：“是啊，弗倫早搬了，哦，就是你嘴里的那個家伙。他說你的牙齒都是牙膏味，從來沒頓好吃的，可憐的弗倫最后去了莫奇家，莫奇太太嘴里有顆金牙，寶貝得很，所以很少刷牙?？墒锹犝f上星期莫奇太太來了你的診所，之后我就沒了弗倫的消息。”

“這是我的錯！”派倫先生惋惜地說，他覺得自己干了一樁兇殺案。

甲蟲先生伸出它細(xì)嫩的胳膊，用手拍了拍派倫先生的拇指作為安慰，然后它開口說：“得了老兄，這不是你的錯，可能它早就不在莫奇太太的嘴里了，要知道，它們搬家的速度可快著呢，誰能受得了每天都吃同一個牌子的面包呢？至于金龜子小姐現(xiàn)在搬去了樹上，盡管那里吵了些，不過上次看到她，她說那里空氣不錯?！?/p>

派倫先生聽后松了一口氣，于是他試著換個話題，他又問：“你覺得我寫的故事怎么樣？”

甲蟲先生驕傲地抖了抖它的翅膀，將它們收起來，它一邊撫摸著背上的金色斑點，一邊點頭評價道：“它們有些有糖果的味道，有些有咖啡的味道，你要知道那些有著淡淡糖果香的故事讀起來真叫人快樂，可就是最近這兩篇，皺巴巴的，叫人實在沒什么胃口可言?！?/p>

“是嗎？”派倫醫(yī)生覺得它的話很有意思，于是誠懇地說道：“這兩年我的牙齒出了些毛病，你要知道，我寫故事的時候總愛吃些什么，那樣，我的靈感便會飛起來?？墒亲罱业难例X很不舒服，又不能吃太甜的東西，于是靈感那小東西也就不再來了。噢，我們可憐的派倫醫(yī)生老了，他的故事沒人讀了，就連他那最小的兒子，那個有著金色小卷發(fā)的楠，也無法喜歡上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實在是太舊了，舊得如同放著紅葡萄酒的橡木桶……”派倫先生又自言自語起來。

甲蟲先生優(yōu)雅地站起來，雖然人們看不清它的腳，可是它的確站起來了?！鞍?，我可憐的派倫先生，讓我看看你的牙齒，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要知道牙醫(yī)的牙齒出了毛病，就好像鳥沒了翅膀。”甲蟲先生打了個可笑的比喻，它大笑起來，試圖阻止派倫先生的嘮叨。

“喔，好的，我……我是說‘行。作為牙醫(yī)我卻不能檢查自己的牙齒，這簡直是我的恥辱?！庇谑桥蓚愊壬鷱埓罅俗?，好叫甲殼蟲進去瞧瞧。甲殼蟲就這樣緩緩地爬進派倫先生的嘴里，還對著眼前的牙齒一陣亂敲，好一會兒才爬出來。

“沒事了，弗倫以前住在你的牙床里，搬家時忘帶走了一些東西，要知道不是每種蟲子都像我這么體面的?，F(xiàn)在我把它們都弄干凈了，今天睡前請記得刷牙?！奔紫x先生微笑著點頭說，它的樣子就像個盡職的醫(yī)生。

“是嗎，太好了?！迸蓚愊壬缓靡馑计饋?，他實在是無法想象他竟然允許一條可怕的蟲子大搖大擺地進到自己的嘴里，盡管它并沒有張牙舞爪什么的。于是派倫先生決定提前結(jié)束今天的談話，他想快些去刷牙，好叫自己牙齒的毛病快點好起來?！昂冒?，已經(jīng)很晚了，我是說，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名字，你是說，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甲蟲先生簡直高興壞了，“拉姆，我叫拉姆?！奔紫x先生愉快地抖動了一下翅膀，它似乎能聽見那些星星們碰撞起來，閃出漂亮的金色的火花來。

“好的。拉姆，那么，晚安?！闭f著，派倫先生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盤子，打開門準(zhǔn)備出去。

“嗨，我說爸爸……”楠冒失地沖進來，“你在同誰說話？”他好奇的大眼睛向書房里張望著。

“這，這不關(guān)你的事，楠，你還是個孩子。”派倫先生不想將他的秘密抖露出來，他推搡著楠的肩膀，示意他快些回去睡覺，“好孩子應(yīng)該早點睡。”

然后他悄悄地轉(zhuǎn)過身子，最后望了一眼那個擺在書桌上的牙齒模具。

“我也該回去了，你早些睡吧?！奔紫x先生知趣地爬回了它的牙齒模具，“還有要感謝你的晚餐，謝謝?！?/p>

派倫先生點點頭，帶上門，他面帶微笑地小聲說一句：“晚安，我的朋友?！?/p>

就是這樣，派倫先生的牙齒好了，他也有了新的故事，那些關(guān)于蟲子們的故事，他寫出了一系列關(guān)于不同蟲子的不同故事。他總是將這些故事先和朋友拉姆一起分享。偶爾，派倫還會請他的老朋友在自家的飯桌上偷偷轉(zhuǎn)上一圈，弄些好吃的——派倫家最美味的牛肉湯可不是什么地方都喝得到的?！?插圖/王可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