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五指山

嵯　峨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

春節(jié)前夕，我們坐中巴車前往五指山下的“五指山避暑山寨”。

經(jīng)過保亭縣城，過了南圣墟，就不斷地有同仁喊：“快到了?！遍T窗緊閉的沉悶車廂里，頓時活躍起來，有人站起，興致勃勃地看兩邊的山嶺、河流。

從峽谷中往山下流的河流，上游叫萬板河，下游叫南圣河。河床狹窄，河水清澈，河床中的細沙及亂石，在車上都能隱約看到。兩岸長滿高大的樟樹、榕樹及一叢叢搖弋的山筍。有人問：“這段河水怎么那么混濁？”原來是不長的一段河流，被用石頭疊截了幾段撈沙子，水拌混了。

這么高的山巔，海拔1000多米，怎么有水源呢？我納悶中，看到公路的峭壁上，每隔六七米就有一條水流，從巖縫中滲流出。還時不時看到小瀑布，從高山上飛瀉下來，處處都見細流涓涓，山泉淙淙。路上矗有：“愛護林木，一畝樹林能灌溉10畝農(nóng)田”的標(biāo)語牌。啊，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平地上的水，多是山上流下來的山泉，集涓涓細流成大江大河。南渡江和萬泉河，其源頭都在五指山。

來晚了看不到楓葉紅

車子一進入山區(qū)，我就睜大雙眼，尋覓起一直迴縈在心目中的五指山紅楓。

這次到五指山，不少人像我一樣，是沖著紅楓來的。北京香山的紅楓雖然美，但看多了。

“楓樹”，有人激動地喊道。是楓樹，它連成片，都很高大、挺直，樹桿有人腰般粗，一片一片的，從山下到山上，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可惜楓葉已干枯，幾乎掉光了，樹底下是滿滿的落葉。剩下不多的零星紅葉，已成了黑褐色。同來的保亭縣文聯(lián)主席王培禎告訴我，海南的楓葉叫香楓，它的樹脂是香的，也叫三角楓，葉子呈三角形。五指山區(qū)的楓樹高大，成片，數(shù)量多，實為海南一奇。

上五指山最佳季節(jié)是六月，夏季這里涼爽極了?？礂魅~最佳時間是12月中旬，時楓葉正紅，樹上紅遍，地下紅遍，漫山遍野都被楓葉燒紅了，“楓葉紅于二月花”。

楓葉上結(jié)滿黑色的、長滿長須的果子，果子不能吃。它的花怎么樣呢？幾位黎胞都說它沒有花。沒花怎么結(jié)果？我想，或許它的花細小，又與葉子同色，看不出來吧。楓樹在春天吐芽時，長滿手指般大小的昆蟲，吃楓葉芽和花，百姓捉來烤吃。他們說很好吃。楓樹不是好木料，做箱柜長蟲。這也可能是楓樹保護得好的原因之一。

氣溫比?？诘?度

山高水寒，我知道這個道理，但?？诳勘?，五指山區(qū)會比?？诶鋯幔繒r?？?1度，又陰了多天后天氣變暖。收拾行李時，妻子翻出大衣，叫帶去。我說：“?？诙即┎簧洗笠?，五指山用穿大衣？”一句“謝謝你的愛”后拒絕。

誰知，五指山區(qū)冷得出乎意料，吃晚飯時，菜端上來，我覺得不像剛炒的那樣熱，飯也有這個感覺，而一問，真的是剛炒剛煮的，是山區(qū)太冷了，使熱飯菜急驟冷卻。

晚飯后，我們聽北大教授做“金融風(fēng)暴”的報告，只聽了半個多小時，我冷得入骨，打起哆嗦。覺得再坐下去，非感冒不可，故雖然報告做得非常精彩，掌聲不斷，但還是提前回去。回到房間，沖了熱水澡，蓋上一張棉被和毛毯，床下墊有床墊，還覺得冷，當(dāng)了一夜“團長”。

翌日起來，大家走出房間曬太陽時，異口同聲：“真冷啊?！笔畮讉€人感冒了，不停地打噴嚏，占上山人數(shù)的30％。而曬了一會兒太陽，還看不見太陽，是大山擋住了它，九點鐘以前，只有陽光。冬陽把山頭照得金光閃閃。

五指山區(qū)的氣溫，與?？诒容^相差多少呢？有人說，海拔每高1000米，氣溫下降6度，我們在約1300多米的地方，氣候下降了七八度。這里就是夏天的深夜也得蓋被子，真是山高水冷啊！

水滿村在哪里呢

上山前，說是住在水滿鄉(xiāng)。到了賓館，我們議論開了，這里地圖上只標(biāo)有雅賓村及沖牙口村兩個村莊。

水滿村在哪里呢？作家龍敏是位同胞，多次到五指山區(qū)。他告訴我，這里叫水滿鄉(xiāng)，不叫水滿村，整個五指山西南塶都叫水滿鄉(xiāng)。水滿鄉(xiāng)過去叫五指山鄉(xiāng)，自從通什市更名為五指山市后，五指山鄉(xiāng)被“搶走”了，更名為水滿鄉(xiāng)。真正的水滿村離五指山避暑山寨還有二三十公里。那里有水滿上村與水滿下村。翌日，有人雇摩托車，自個去了水滿村。回來后說，水滿村搬遷到山下的平地，黎胞都住上了瓦房，“船形屋”、“金字屋”都成為相片的東西了。

為什么叫水滿村呢？龍敏說，雖然有多種講法，但“水滿茶”是較使人信服的一種講法：過去，水滿村長有一種綠茶，泡后清香撲鼻，成為貢品。還有一種講法，是五指山的水源充足，溪河都是水盈盈的，很滿，故名。

五指山是哪五座山呢？龍敏又告訴我說：它由拇指峰、食指峰、中指峰、無名指峰及小指峰組成，我們住在拇指峰下，除了看到“手指”還能看到“指甲”、“指紋”。

一名道公告訴我，水滿鄉(xiāng)過去連出山的小路都沒有，山里外的貨物交流，都靠肩挑手提，挑東西進出，8分錢一斤。踩著茅草、灌木出去，茅草、灌木踩過后，又倒了回來。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這里還沒有通車，稻谷運不出，幾十公里外什統(tǒng)黑一帶兵工廠的軍工，到這里挑糧出山。兵工褲口都綁上，以防山螞蟥叮咬。來回一趟得一天。

水滿鄉(xiāng)現(xiàn)有四五千人，解放前只有五六百人。有說當(dāng)年漢商用一根針換一頭牛，漢商開始很高興，但他們虧了，換到牛后牽不出去。后來以貨物換熊掌及南藥。

遺憾見不完說不盡

五指山區(qū)的自然資源保護雖然還是可以，但也不乏人為破壞的痕跡。在南圣墟一帶，不少山頭光禿，還有不少只有稀稀拉拉矮小的林木，種上了玉米、木薯，有些在被破壞了的山頭上，種的都是速長的大葉相思樹。有些山頭被開山采石，留下了一個個大坑，很不協(xié)調(diào)。

五指山寨賓館上山路口立有牌子，標(biāo)明“由此上山”。作協(xié)理事萬長松曾在這里服役，他說：“上山要幾個人在一起，當(dāng)年有人迷了路，鉆不出來，鳴槍也聽不見?！?/p>

下午，我們爬山，走了十幾分鐘，沿途看到不少被砍伐留下的大樹頭，多是珍貴的陸均松，兩三個人抱不攏。有些樹頭還沒爛完，砍伐時間約在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還有被風(fēng)刮倒或雷電擊死的大樹，約占周圍大樹的10％。有些枯死的大樹，直徑1米多，有20多米長，橫亙大山中。

同我結(jié)伴上山的除了王培禎，還有海南省原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馮麟煌、萬寧縣作協(xié)主席曾亞運，他們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多次到五指山。

王培禎說：“‘一土仔、二坡疊、三綠楠、四酸枝都是五指山的珍貴樹木，現(xiàn)在講花黎值錢，在當(dāng)時根本排不上號?！蔽覀冋移疬@些樹木，竟一棵也找不到，人類過去破壞了的，正是他們生存所必需的。現(xiàn)在封山育林，砍掉一棵大樹要坐多年牢。真是山有多高，愚昧有多高。我們每年數(shù)以計億元的投入，都是要彌補過去破壞造成的損失。

大山養(yǎng)活了一方人

登山，基本是踩著樹根上去的，大雨沖走了泥土，卻沖不走樹根，交錯縱橫的樹根成了階梯。山上大樹之所以沒有被大風(fēng)刮倒，全靠發(fā)達的根系，樹根多呈三角形，突兀成墻。一棵人腰般粗的大樹樹根，縱橫20多平方米。

爬了約10分鐘，看到路上有3座墳?zāi)?，墓碑上寫著體現(xiàn)走失死去了的“碑文”。

當(dāng)?shù)乩璋蟛糠值纳钣闷罚梢栽谏缴险业?。山上長滿一種叫“籮”的小竹子，只有筷子般大，過去黎胞砍來浸泡泥巴，打扁曬干，然后綁成捆照明。還有一種竹子，陽光在哪里，它往哪里竄，一般都20多米高，有的長到樹頂又折下來，黎胞用來夾茅草蓋房子，或作繩索。

蓑衣樹葉子修長，葉面似抹有油脂，可做蓑衣和笠。薄皮樹，一剝樹皮成條成片，過去黎胞穿的樹皮衣，用它來制作。還有一種木叫“江斧”，作木鞋木屐很輕便。

大山上的生活用品還很多。小溪里有魚蝦，可使盤里有腥；有作菜的木耳、蘑菇、“鵝舌菜”、“革命菜”；野豬、黃猄、山鹿，吃肉又煎油；樹木可建房、作鋤柄、扁擔(dān)、犁；漫山遍野的草藥可治病養(yǎng)身；石頭可以鉆木取火。大山養(yǎng)活了一方人。怪不得黎胞們在與世隔絕般的大山里，能一代一代地繁殖下去。他們難在針與鹽，難在沒醫(yī)少藥，怪不得用一頭牛換一根針，用一頭豬換一盒萬金油。

有關(guān)五指山山神

下了山，附近村莊幾個小朋友嘻嘻哈哈地走來。有個小姑娘叫阿華，扎著小辮子，拿著山花。她是黎族，但不懂黎話。一個男孩叫阿吉，嘴上有爬樹摔下被石頭扎傷留下的一個傷疤。

阿華問：“你們上山嗎？我們帶你們?nèi)ァ！蔽覇枺骸澳隳墚?dāng)導(dǎo)游？”她說：“能，我?guī)н^3批人上去過。”阿吉說：“我?guī)н^6批人上去了?！薄皫б淮味嗌馘X？”“50元?！?/p>

我們叫他們帶我們到山下別的地方去看，他們帶我們?nèi)タ茨锬付础０⑷A說：“你給我們一個人10元錢?！闭f完伸長舌頭，捂住眼。

娘母洞在離我們住不遠的400多米處，只走了100多米，就不斷看到有車廂般大小的石頭矗立在路旁。路旁長有很多山稔果，阿華他們叫“姑娘果”。有一個大石碑，周圍長滿雜草，石碑上長滿苔蘚，寫著“南國夏宮。1985年通什自治州州長王越豐題立”。

到了娘母洞前，一片開闊地上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鑿著每個字有腦袋般大的《黎族》詩：“席地鬧盤樽，新年結(jié)婚日；迎賓卉服美，癸鬼柴門肅；種稻燕山罔，編茅安石灶；隨牛遠入村，嶺半炊煙起。”落款是“咸豐年舉人吉大文?！边@是一幅黎村婚禮宴席的畫圖。

娘母洞在一塊更大的石頭下面，石頭上面是一塊小巖石，它如黎母山的黎母石一樣，都很像人頭。洞里供奉著觀音菩薩，巖石上寫著“心誠則靈”。巖壁上倚著一棵高大挺直的古樹。啊，這里就是神廟，或許它是神樹，我們拜著。阿華他們拜得更虔誠，還折來野花放在神相前，然后又跳又鼓掌。他們所為，可能是當(dāng)?shù)乩枳宓囊环N習(xí)俗。

我們講起名山的旅游離不開山頭、石頭、床頭后，有人說，吊羅山的山神很靈，據(jù)說有個派出所所長進山，他身上帶有手槍，卻走不出來，大批人上山找，看到他抽的仍沒滅的煙頭，但就是找不到人，鳴槍也聽不到，最后死在山上。黎胞說：“他得罪了山神，信不信由你?！?/p>

山寨里的萬寧人

走進五指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那里的人。

很多大官要員、文人墨寶來過五指山。元代朝廷派人在這里刻有“大元軍馬到此”。清朝將領(lǐng)馮子材來過這里，刻有“巨手擎天”的石碑，埋在半山腰。

五指山的曾是著名的“白保樂”地區(qū)，馮白駒曾帶領(lǐng)瓊崖縱隊，在這里建立“白保樂”革命根據(jù)地，堅持武裝斗爭二十年紅旗不倒。

要離開山寨返回海口時，我同進房間搞衛(wèi)生的一位中年婦女嘮了起來。她是萬寧人。又是一個萬寧人，服務(wù)總臺的服務(wù)員是萬寧人，餐廳的服務(wù)員是萬寧人，會議室的服務(wù)員是萬寧人，帶班的也是萬寧人……這里怎么有這么多萬寧人呢？早餐時我問，原來五指山寨賓館是萬寧一老板建的，攀親帶故，攜撿鄉(xiāng)里，他帶來了不少故鄉(xiāng)人。該賓館是蓋在五指山區(qū)最早的一個賓館，我不禁佩服萬寧人，他們有眼光，有膽量啊，在這里建賓館也捷足先登，他們慧目識寶。前不久有人來商談，要他們轉(zhuǎn)讓。

上車時，黎族小朋友又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鼓勵他們要好好讀書，讀書才有前途。阿華說她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要考五指山市重點學(xué)校，到山外去讀書。

車子開出山時，我還回頭仰望五指張擎、云霧繚繞的五指山，默默地祈禱黎族同胞的后一代。山高人為峰?？炭嗯Γ趭^學(xué)習(xí)，山外更是一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