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茄

韓昌盛

小茄來到了上海。

當文彬看到拎著包站在廠門口伸頭張望的小茄時，嚇了一跳。高高大大的文彬摸了摸小茄的額頭，你怎么來了？黃豆地的草不是還沒鋤完嗎？

小茄看著不斷從身邊走過的工人，咬著嘴唇，不說話。

豆豆和帥帥在家怎么辦？他們有作業(yè)，離了你沒人輔導。文彬一邊說，一邊打量小茄。

小茄看車，看樓，看祁連山路上一個公司的大門，不說話。

吵架了嗎？文彬拉著她的手。小茄抽了抽，沒抽動。我早和你說過了，錢你盡管用，我掙得夠你們花，不要因為小事兒鬧別扭。小茄撅著嘴，還是不說話。

文彬看著她，笑了，一千多里路跑來，變啞巴了？小茄也笑了，誰啞巴了？上海只興你來，不興我？我就是來上海過兩天，享受享受，然后找份工作。

文彬又被嚇了一跳。文彬說，先吃飯，然后帶你走走。

一份青椒肉絲，一份紅燒牛肉，一瓶啤酒，兩碗面？飯店老板滿臉帶笑地報上菜名。文彬點點頭，行，老習慣。小茄說老習慣？和誰一起來吃，和老板這么熟？文彬笑，和工友，加班，就在這吃。文彬拉過小茄的手，響應你的號召，掙錢不能虧了身體。

文彬給小茄夾菜，使勁吃，吃過帶你看跳舞。社區(qū)廣場上，很多人翩翩起舞。你也跳嗎？文彬笑，我會嗎？晚上沒事，就和大民他們幾個來看，看到散場再睡。

這話，小茄信，大民是他表弟。大民打來電話，表姐，我有事，不能接你了。大民還說，讓文彬帶你逛逛吧，看跳舞，看錄像，都行，我們晚上都是這么過的。

二柱子也在，還有三四個村上的人，都在看。二柱子要請他們吃大排檔，小茄說吃過了。然后又說，沒吃也不用你請，你這個小氣鬼。二柱子很委屈，嫂子，你千里迢迢來查文彬的崗，我請你一頓還不是應該的？小茄笑著去攆，誰查崗，我來了，就不走。

真的，小茄住下就不走。小茄跟文彬上班的路上知道了菜場，中午文彬回來時，充當飯桌的椅子上就有了五花肉，有了雞蛋湯。文彬下午上班時，小茄跟著去認超市，買些洗面奶，洗頭膏。文彬問，認得回去的路吧？小茄很得意，兩三里路，記住了，你記著回來吃飯。

晚飯又很豐盛。一桌子菜，一桌子人，大民，二柱子，村上在附近做工的三四個人，都齊了。二柱子拿了雞腿就啃，嫂子，該我們給你接風才對。大民開啤酒，是，該我們請你才對。小茄新買了圍裙。她拿著鍋鏟忙活，你們吃吧，也解解饞。

二柱子說嫂子來吃吧，趕明兒天天來吃你就煩了。大民一驚，表姐，真準備在這找工啊。小茄點頭，坐下，吃菜，在家悶得慌。大民搖頭，回去，干活太累，女同志受罪。文彬也說累。文彬請了一天假，陪她去外灘，去南京路，也坐地鐵。文彬說你看啊，我其實也是第一次出來玩，做工就是忙錢，忙錢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可豆豆和帥帥學習沒人輔導，生活不就沒有希望了嗎？正在看熊貓的小茄歪著頭，人家孩子不都留給老人？文彬不說話，掏出手機給她看，今天我接了六次電話，都是豆豆打的，催你回去。

小茄不說話。文彬陪小茄買衣服。就這件吧，合身。小茄拽著文彬跑出店門，嚇死人了，一條裙子240塊。過了一會，小茄說，我不要衣服，我想回去。

文彬摸了摸額頭，生氣了？回去是回去，但來一趟不容易，我再帶你轉(zhuǎn)轉(zhuǎn)。停了一下，文彬又說，二柱子還要請你吃飯。小茄笑了，自家人，吃來吃去，都是浪費，我想通了，回去，豆地里的草還沒鋤呢。

文彬就去買票。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汽車票。大民說，我請表姐，大民買的菜，小茄做的菜，還是一桌子菜，一桌子人。小茄說，一條裙子240塊，賊貴，文彬掙錢，我回去能買四五條。大民說喝酒，表姐不喝，其余都得喝。

小茄也喝。喝過酒的小茄對文彬說，累了，就去吃青椒肉絲，吃紅燒牛肉，不要心疼錢。又喝了一杯啤酒的小茄對二柱子說，你也多吃點，家里花錢不多，身體要緊。

二柱子點頭。二柱子把一千塊錢交給小茄，叫她帶回家，給媳婦，買化肥，也買衣服。一桌子人都笑，二柱子出息了，知道疼人了。

上車時，二柱子又給了小茄一個包，都是媳婦和孩子的衣服，叫他們穿。二柱子趁著文彬去買水，認真地說，文彬沒事，活多，累人，哪有心思想那事兒？

小茄點頭。小茄知道，文彬每天早晨5點半起床，晚上八點回來。小茄還知道，文彬并不是天天去加餐，一星期一次，六個人，吃青椒肉絲，吃紅燒牛肉。文彬他們晚上最大的愛好就是看人家跳舞，然后抽煙，僅此而已。

小茄有些后悔，不該來的，不該聽莊上的媳婦們說小三和老婆離婚了，民主離了，就跑到上海來查崗。

小茄輕輕地說，我不該來。文彬拍拍她肩膀，活忙完了再來，豆豆帥帥也來，我?guī)銈兪箘呸D(zhuǎn)轉(zhuǎn)。

該檢票了，文彬把票給她，還有一個袋子，原來是那條240塊錢的裙子。小茄撅嘴，誰叫你買的？小茄掐了文彬一下，使了很大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