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講講外面的世界吧

駱非翔

那年，我們?nèi)チ烁首?。途?jīng)一個叫小壩的村子時，我們準備進去看看，據(jù)說里頭有三個海子(方言，指湖)。

進村子的路很難走，我們還沒有見到第一個海子，就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人一累，精神就有些恍惚，一不小心我就從山路上滑到了小河溝里，腳給崴了。這時，對面出現(xiàn)了一個騎馬的孩子。他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臉上漫著兩抹深深的“高原紅”。他騎馬走近時，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頹坐在地上的我，沒有言語。于是，我親切地對他說：“你能騎馬帶我回村子嗎?”

他依然沒有講話，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我貿(mào)然地猜他可能想要錢，因為在川藏路上，拉客的馬夫幾乎是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于是我就對他說：“我給你錢，你把我?guī)Щ厝グ?，我的腳不行了?！?/p>

他搖頭說：“我不要錢，你上來吧。不過，你能跟我講講外面的世界嗎?”

我哈哈地笑了起來，大聲回答說：“沒有問題。”

我找了一個高處，跨上了那匹馬。我剛上馬，他卻翻身下馬了。他說：“馬有崽了。我拉著馬走吧。”他就拉著馬往回走，我看著他瘦小的腳踝忽深忽淺地陷進冰涼的雪里，心里異常感動。

我問他：“你想知道外面的什么?”

他說：“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外面的世界!”

聽他說完這話時，我有些惆悵。凝望著四周高聳入云的雪山，我很感慨：這個孩子大概早已經(jīng)厭倦這藍天和白雪構(gòu)建的天地，太想走出這貧瘠而褊狹的大山了吧，要不怎么會這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呢?

于是我便給他講起了外面的世界：雪山一般屹立的高樓，羊群一般擁擠的車輛，雄鷹一般飛翔的飛機……他聽得很認真，時不時轉(zhuǎn)臉用驚訝的眼神看我，似乎想從我的神情中得到更多更具體的信息。

就這樣，我從山里來到了村莊。待要下馬時，我又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以前有人跟你講過外面的世界嗎?”

他說：“有。聽說鄉(xiāng)里小學(xué)的劉老師會講，可是……”

我問：“可是什么?”

他低頭答道：“可是我的阿婆沒錢……”

我的心猛然被難過包圍。

黃昏的時候，我決定去看望一下這個叫吉措的孩子。大家都同意，紛紛表示要掏點錢資助他去鄉(xiāng)里上學(xué)，滿足一下他對外面世界的渴望，

我們一路問詢，終于找到了吉措的家。那是一座用石頭堆起來的破房子。來到他家門口的時候，我們看到他正手舞足蹈地跟一個老阿婆講著什么，阿婆側(cè)著耳朵聽著，臉上滿是笑容。

吉措發(fā)現(xiàn)我們的時候，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時，阿婆忽然問道：“吉措，是什么貴客來了啊?”

我頓時目瞪口呆了。我這才知道，吉措的阿婆眼睛失明了。原來我搞錯了，吉措讓我講外面的世界，只是想回來告訴他那可憐的失明的阿婆。僅此而已!一

我招呼朋友們圍坐在阿婆的面前，然后示意每一個朋友為阿婆講講外面的世界，

我們講的時候，吉措坐在我們身后的不遠處，一邊磨著一把小匕首，一邊時不時地望著我們笑。

我們的臉上也泛起了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