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保林 劉 婕
[摘要]尼古拉斯·周思的最新小說《原臉》講述了發(fā)生在悉尼西南郊的一樁離奇兇殺案及破案經過。在這部小說里,周思借助著名的禪宗公案,描述了部分澳大利亞華人在悉尼的生存狀態(tài),揭示了人性的復雜。本文對《原臉》進行了解讀之后認為,小說在主題構思、人物刻畫及情節(jié)敘事等方面帶有東方主義話語的痕跡,這給小說的藝術特色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關鍵詞]尼古拉斯·周思;《原臉》;東方主義;話語
尼古拉斯·周思(1952—)是中國讀者較為熟悉的澳大利亞當代作家,他曾在中國大學任教并擔任過澳大利亞駐華使館文化參贊,2002--2005年間任悉尼作家協(xié)會主席,現(xiàn)為阿德萊德大學創(chuàng)新寫作協(xié)會主席。在其最新小說《原臉》中,周思發(fā)揮其長于敘述的技巧,以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講述了發(fā)生在悉尼西南郊的一樁離奇兇殺案及破案經過,集中刻畫了當代華人在澳大利亞的生存狀態(tài),借著名的禪宗公案以探討復雜的人性。本文將從小說的主題構思、人物刻畫及情節(jié)敘事等方面來解讀《原臉》。
一
薩義德在其《東方主義》(Orientalism,1978)一書中詳細論述了東方主義理論,他認為,東方是西方凝視下的東方,是西方按照自己的價值標準再造的東方。在此意義上,西方是“中心”和“主體”,而東方是“邊緣”和“他者”。在澳大利亞的主流作家作品中,亞洲的“東方”性質并沒有改變,澳大利亞雖遠離歐美,但因其在根本上繼承的是英國文化傳統(tǒng),西方人在看待東方時那種特有的東方主義的觀點在澳大利亞小說中是難以抹殺的。
《原臉》出版于2005年,故事講述了發(fā)生在澳大利亞悉尼附近的一樁恐怖殺人案及破案經過,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突出,語言簡潔流暢。小說從一開始就描寫了一副恐怖的殺人景象:刀子為了防止被害人被認出,在割掉了被害人面部的皮膚后將其拋尸郊外,阿莫和另外幾個“北京弟兄”親眼目睹了這一血腥的殺人場面,顯得冷漠而殘酷。小說的開頭即是一副驚悚的畫面,從作者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確定殺人者是華人,而借助于小說的封面圖片——一幅去皮的臉——我們可以猜測被害人也是華人。讀到這里,我們不禁會問:這些遠離故土生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華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如果這只是作者為了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而故意設置的噱頭,那么,在隨后的敘述中讀者會發(fā)現(xiàn),中國在小說人物的口中成了一個恐怖的地方,那里“對女孩子而言什么都很難做”,(第44頁)那里“殘暴的政權對公平和正義熟視無睹……中國彌漫著這種恐懼?!?第64頁)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說里的澳洲人總是以正面形象出現(xiàn)的。當茉莉遭刀子追殺逃至街上時,危急時刻兩名澳洲男人挺身而出,“一個男人用自己一只肌肉發(fā)達的胳膊護住了這個女人,另一個則一步向前,沖上去擋住了那個行兇者……”(第239頁)行兇者與被追殺者同為華人,而澳洲男人則做出了英雄救美的俠義之舉,“善”與“惡”之間的二元對立顯而易見。
在《原臉》里我們看到的是血腥的殺人場面、孤苦無助的茉莉、貧窮的偷渡客、打著民主的旗號為自己聚斂錢財且兇殘暴虐的阿莫等人;同時我們也看到了認真負責的澳洲警探、慷慨大方的伯爾尼、財大氣粗的杰羅姆以及見義勇為的澳洲男人,《原臉》中所展現(xiàn)的澳大利亞的確是一個有著不同“面孔”的多元社會,但這多元化的背后隱藏著鮮明的二元對立。是海外華人和澳洲白人之間的對立,是華人女性同白種男人之間的對立,是兇殘成性和慷慨大義之間的對立。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東方與西方的對立,小說的東方主義話語顯而易見。
澳大利亞文學的早期作品中很少涉及華人形象的描寫,20世紀70年代興起了一股“亞洲寫作”(Fictionalizing A-sia)的熱潮,越來越多的澳大利亞作家開始關注亞洲,尤其是中國題材,參與創(chuàng)作的不僅有許多澳大利亞白人作家,也有許多具有中國血統(tǒng)或是移民澳洲的海外華人。另一方面,澳大利亞同中國于1972年12月21日發(fā)表聯(lián)合公告并正式建交,從此兩國開始了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聯(lián)系,澳大利亞小說中的中國題材及華人形象逐漸豐富起來。因此,上世紀70年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結束,同時也預示了一個時代的開始。與此同時,澳大利亞文學中所體現(xiàn)的東方主義話語也延伸到了小說領域。
在《原臉》這部小說中,周思一改往日的寫作焦點,即從刻畫中國本土人物形象轉為描寫移民澳大利亞的華人生活。在澳大利亞讀者看來,周思是個中國通,因此他筆下的中國形象及人物性格應該比較全面中肯。而事實上,周思對中國的了解并沒有讀者想象的那么全面透徹,而他筆下所塑造的華人形象或多或少地帶有片面性,這在《原臉》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西方文學所塑造的形象長廊中,最耐人尋味的莫過于東方形象的塑造。因為這種形象在絕大多數(shù)文本中,特別是與西方自身形象相比較時,總是遭到貶低與排斥。在周思的作品中,讀者可以看到很多刻板的華人形象,如《原臉》中的出租車司機劉易斯·林就具有如下外貌特征:
又黑又亮的馬尾辮,上邊系著一個紅頭巾,黃皮膚的臉長得又寬又平,30歲不到,戴著一副黑色的眼鏡。(第5頁)
在作者的筆下,劉易斯·林活像一個清朝遺老,或者干脆是一幅中國的算命先生模樣。在當代社會,人們追求個性時髦,發(fā)型服飾較為另類也實屬常見,無論東方或西方的年輕人,長發(fā)披肩者比比皆是。但像劉易斯·林這樣的造型確實鮮見,作者對小說中當代華人形象的如此刻畫難免讓人生疑。周思在描寫茉莉時寫到:
茉莉跟著他進了小浴室,她用香皂替他擦洗,而他則透過噴頭流下的水看著她。他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費力地脫掉了她身上穿的T恤衫,以便他能撫摸她的乳房。她的頭發(fā)遮住了臉龐,雙手交叉在自己的胸前來保護自己。沒讓他得逞……
他抓著她的手,把她的雙手從胸前移開并輕輕地將她的胳膊移到她的身后,以便他可以貼著身子觸碰到她乳房的皮膚,他那粗糙下垂的胸部緊貼著她那又小又平的乳房。她現(xiàn)在已經完全處于他的掌控之下,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明確……(第140—141頁)
乍一看,這些段落只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自然敘述,并無新奇可言,但如果讀者聯(lián)想到以往澳大利亞作家作品中的華人女性形象,問題便顯露無疑。在諸多澳大利亞文學作品中。華人女性天生柔弱,歷來是澳洲白人的獵艷對象。《原臉》中的女主人公茉莉是一位長發(fā)飄逸的江南美女,她擅長中醫(yī)按摩及針灸療法,在澳大利亞期間曾以此為生,因而認識了澳大利亞人伯爾尼·米特爾,隨后成為他的情人并最終與其結為伉儷?!对槨分械能岳蚝汀堕L安街》中的金娟一樣具有東方女性的知性美,這種相似實屬作者對中國女性的定勢思維所致。
《原臉》中對其他人物的外貌往往是輕描淡寫,但周思也沒有忘記用簡潔的語言刻畫典型的人物形象,如阿莫的手下刀子長得像個“拳擊手”,留著“小胡子”,(第91頁)這簡直就是電影中黑社會馬仔的典型特征,就是他殺害了猛子并殘忍地割下了被害人的皮膚,這種人物形象刻
畫完全符合情節(jié)需要。因此,周思對小說人物的形象刻畫絕非偶然為之,而是刻意之作。
比起對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刻畫而言,周恩對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用意更多,他在小說內容的構思上顯然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对槨分胁粌H提到了佛門寺院(Bong Bong Bud-didst Centre)、伯爾尼家的瑜伽房、伯爾尼和茉莉多次提到的“緣分”(Karma)等諸多在西方人眼中神秘莫測的東方元素,而且提到了文化名城杭州以及靈隱寺、虎跑泉、黃山、武術、中醫(yī)按摩及針灸等原汁原昧的中國文化元素。當澳大利亞電影制作人伯爾尼遭到解雇、妻子和女兒早已與他分道揚鐮,生活似乎沓無希望時,榮莉來到了他的身邊,治療他那備受煎熬的身體和靈魂。周思曾經寫道:“在澳大利亞歷史上,甚至在更廣闊的西方文明進化中,東方通常被視為可以獲得靈感、重生、釋放甚至(諷刺般地顛倒了從前傳教士的角色的)拯救的地方”。茉莉正好扮演了這樣一位拯救者的角色。
小說的書名《原臉》(OEiginal Face)也耐人深思。周黃是整個兇殺案的核心人物,他的離奇失蹤讓包括警方在內的人都認為他就是受害人,好奇的劉易斯發(fā)現(xiàn)事有蹊蹺,而茉莉的說辭則完全證實了死者并非周黃,原來他藏身于悉尼附近的一家寺院。在正式被接受為佛門弟子之前,周黃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冥思苦想,因為寺院住持問了他一個“禪”意十足的問題:“在你父母出生之前,你的本來面目如何?”(第264頁)當周黃領悟了問題的真諦后,他正式皈依佛門,法號“原臉”。讀到這里,我們會認為這就是小說的主旨所在,小說書名就取自周黃的法號,不過這種考慮值得商榷。周思在小說的最后一章敘述了已經收監(jiān)的刀子和一位寺院住持(周黃)之間的通信,其中有封回信寫到:“本性……在你自己出生之前、在你父母出生之前都從未改變過,這就叫做‘本來面目?!?第307頁)周黃在刀子詢問自己的姓名時并未做出明確回答,而是說出了這么一句禪意十足的話,這里所說的“Original Face”并不是指他的法號“原臉”,而是指刀子(以及其他華人)的“本來面目”。
在小說的封底上有一段文字這么寫到:“《原臉》既是一部驚險讀物,也敘述了民族的宿命;時而陰郁恐怖,時而輕松愉快;故事情節(jié)扣人心弦,亦不乏明顯偏見,展現(xiàn)了當代澳大利亞充滿喧囂與騷動的城市生活?!迸c其說這段文字是小說的宣傳廣告,倒不如說它是對小說情節(jié)主題的深度概括?!对槨芬唤浢媸辣愫迷u如潮,澳大利亞的多種著名刊物都高度贊譽該小說,如《悉尼早晨先鋒報》列選其為2005年度最佳小說之一,彼得·皮爾士在《公報》上贊譽“這是一部出色的小說”,而溫瑟·多賓則在《太陽先鋒報》上則稱贊“尼古拉斯·周思是當代澳大利亞文學中最值得關注的敘述家之一……—個值得聆聽的聲音?!比欢!对槨分兴@露出來的東方主義話語痕跡在一定程度上減損了該小說的藝術成分,留下些許遺憾。
[作者簡介]揚保椿(1982—),男,甘肅甘谷人,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20世紀英語文學;劉婕(1981—),女,河北灤縣人,蘭州交通大學鐵道技術學院助教,研究方向:英語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