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哲學去意識形態(tài)化傾向之反思

黃明理，劉維蘭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南京 210098）

馬克思主義哲學去意識形態(tài)化傾向之反思

黃明理，劉維蘭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南京 210098）

一

當前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存在顯見的所謂價值中立或普世性傾向，其直接目的是去其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性質。這種價值中立論常常被指責為研究者無產階級世界觀和價值觀的蛻變，是企圖將暫時占強勢地位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普世化，因此，它是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的自覺表現(xiàn)。筆者以為，這種責難和批判固然不乏其政治睿智，不過，這種斷論也許并不能完全揭示問題的癥結，甚至還存在著將學術簡單政治化的傾向，哲學研究動輒在政治上無限上綱，可能存在著歸因偏差之不足，這反而會掩蓋問題產生的真正原因或全部客觀原因。如果說真理與謬誤相互比較而存在、相互斗爭是任何思想文化發(fā)展都必須遵循的基本規(guī)律，那么，即使存在著馬克思主義哲學去意識形態(tài)化聲音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現(xiàn)在問題倒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已經成為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被視為引領社會思潮的靈魂時，為何還會遭到日益增多的懷疑和否棄？這時，就不能只是去責難、掩蓋或淹沒這一不諧音，而是要反省馬克思主義哲學自身。其中一個突出的原因在于：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哲學理論過于強調其階級對立性或殊異性，在事實上存在著以個性否定共性之不足，以超越之名對其他哲學予以簡單否定。哲學的中立論或普世論在一定程度上是對這種不變教條之反動或矯枉過正，而這一反動或矯枉過正又因為應合了建構和諧社會、和諧世界的呼聲而獲得更多的世俗應和。

我們應當承認，由后人構建的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尤其以權威性哲學教材為典型），偏于強調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的哲學觀點（對其進行了并不恰當?shù)娜∩幔?，同時又強化了其階級對立性，忽視了其人類哲學智慧的共同性和對其他有益哲學思想的借鑒。這在自覺或不自覺中形成了一種對立思維——集科學性與合理性于一體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和具有反科學性和不合理性的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兩極對抗，這一形而上學的對立思維不僅導致了對其他哲學有益智慧的拒斥（如傳統(tǒng)哲學教材中即便引用其他哲人的思想，也多是否定和批判的對象），也使受教育者或養(yǎng)成教條主義的惰性習慣，或對絕對化了的真理產生懷疑。

受冷戰(zhàn)思維的影響，人們習慣將意識形態(tài)的排他性（表現(xiàn)為辯護）與包容性對立起來，無限擴大了的排他性擠壓了包容性——“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不一致的就是敵對的和要被否棄的”。辯證法所理解的排他性是具有包容性的排他性，奉行的原則是“只要不是敵對或敵視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就是能夠為我所用的”。這里的關鍵是要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根本價值原則和具體內容區(qū)別開來并區(qū)別對待，作為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根本價值原則其排他性大于兼容性，作為具體內容其兼容性要大于排他性。

在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那里，是極其崇尚批判精神的——主張“無情”，如果馬克思主義哲學批判性被后人歪曲為只是針對他者，對自身則奉行非批判原則——如常見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的話語，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真理絕對化和原教旨化，人為地構筑起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非馬克思主義哲學即真理與謬誤的兩極對立，勢必導致馬克思主義哲學自身的固步自封，扼殺其自我發(fā)展的生命力。改革開放已逾30年，這是一個應當有深刻總結和反思的關鍵時刻，思想解放的呼聲漸高，第三次思想大解放運動已經到來，雖然現(xiàn)在禁錮人們思想的主要不是“思想路線”層面上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建設工程的標志性成果——已出版的“兩課”教材，教師普遍感到有深度和新意的理論創(chuàng)新明顯不足，如《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總體上沒有擺脫將《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機械濃縮的痕跡，甚至在原哲學教材里明顯表述錯誤的理論都照搬不誤；《思想道德修養(yǎng)和法律基礎》同樣不過是《馬克思主義倫理學》和《法律常識》的簡單相加的壓縮版。它們存在的共同問題是照搬過去且更加概念化、原則化尤其是政治宣傳化——這是低水平的學術泛意識形態(tài)化表現(xiàn)，即便有改善也是細枝末節(jié)?，F(xiàn)在普遍反映高?！皟烧n”教學效果呈現(xiàn)兩極分化的趨勢，這不僅僅是教師個體水平上的差異，更是與對現(xiàn)教材的取舍態(tài)度和方式緊密相連：那些固守教材內容的教師，無論怎樣努力其授課效果都不如那些大膽地跳出教材并聯(lián)系實際、充分發(fā)揮的教師的授課效果好。如果我們不懷疑大學生的評價標準，那么，只能說明了教材自身出了問題，其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從內容到體系的封閉性和內容的貧乏性。

意識形態(tài)縱然有其階級之從分野，但另一方面，它也是一種文化、文明，它同樣都遵循著批判繼承規(guī)律，不能只有批判沒有繼承，或把批判做實、把繼承做虛?，F(xiàn)存的各種正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多少帶有這方面的痕跡。馬克思主義哲學要完成人類解放的偉大使命，必須時刻保持其開放的胸懷，吐故納新，以博大的胸襟吸納人類哲學思想中一切有益的成果。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又具有超越階級“偏私”的普世主義性質，它在當代人類思想王國里樹立了一面進步與發(fā)展的旗幟，能夠集人類哲學智慧之大成。

二

哲學去意識形態(tài)化傾向同時也是對已被教條化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自然本體論和社會本位論思維模式的矯枉過正。現(xiàn)在仍然在流行的觀點是，將現(xiàn)主導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材視同于前蘇聯(lián)的教條而否定之，他們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生前沒有寫過一本系統(tǒng)地論述自己哲學思想的著作。雖然前蘇聯(lián)哲學隨著其社會主義制度的消逝已塵封近20年，現(xiàn)仍不斷有學者批評我國現(xiàn)有的權威哲學教材有著明顯的仿蘇性。我們縱然不能簡單斷論目前占主流的哲學教材是“蘇制”的，也不能簡單斷言“蘇制”的就不具有馬克思主義性質。然而，值得審視的是，無論是“蘇制”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還是中國化了的占主流地位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都既不完全是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哲學理念的客觀再現(xiàn)，同時也未能保持與時俱進的品質——特別是未能充分張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時代精神。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生前實現(xiàn)了哲學世界觀的偉大轉變，提出了豐富的哲學新觀點，不過，他們并沒有建構一個完整的新哲學體系，這就為后人建立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提供了很大自由選擇和發(fā)展的空間。同時，當年由于受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和重階級斗爭的制約，造就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普遍存在著對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哲學觀點取舍和理解的時代局限性——這也是自上世紀末在國內“回到馬克思”聲音漸強的重要導因。這一局限突出地表現(xiàn)在自然本體論和社會本位論思維模式固化，弱化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創(chuàng)始人的實踐本體論和對“現(xiàn)實的人”的高度關注，后者可簡稱為人本論。

自然本體論的哲學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之前的舊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之特點，隨著馬克思實踐觀確立而建立的新唯物主義更強調以唯物辯證觀來把握人類社會（把握它的客觀性、規(guī)律性和未來發(fā)展趨勢）。實踐概念的提出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實現(xiàn)對傳統(tǒng)哲學超越的關鍵，為此，馬克思主義哲學又被稱為實踐的唯物主義（縱然新教材里將實踐由認識論提升到本體論的高度，仍然還只是形式上的和補充性的，體系結構和中心內容未有根本的改變）。實踐的主體是人，因此，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特別強調世界屬人的本質、人的本體性和人的主體地位，并將人的徹底解放和全面發(fā)展視為共產主義社會的根本目標。這就意味著，對人的哲學思考是其哲學的主題——即便是對自在世界的把握也是從其屬人的視角去理解的，相反，對純粹無人的自然主體的哲學思考是舊哲學自然本體論的特點，在馬克思看來，那是敵視人的唯物主義。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整個哲學世界觀都是圍繞“現(xiàn)實的人”來展開的，甚至連時空觀都不是單純的自然時空觀，而是以人為中心的社會時空觀，即“時間是人發(fā)展的空間”（它在人類整體層次上提出了人類解放的命題，在個體層次上又提出了合理支配時間的訴求）。

由于馬克思主義哲學旨在為無產階級的解放而找尋正確的道路，實現(xiàn)階級解放的基本手段就是革命斗爭，為此必須由階級自發(fā)到階級自覺，形成整體的力量，“全世界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便成為最具號召力的口號。在價值層面必然強化社會或整體的需要和價值而不是個體的需要和價值，社會或整體是目的，個體成為實現(xiàn)階級目的的手段。這就是社會本位論思維模式。在革命時期社會本位論無疑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

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髓，其生命力就在于它掌握了回應時代主題的話語權。哲學應當再現(xiàn)時代的主要矛盾和直面時代的主要挑戰(zhàn)，從世界觀、價值觀這一最高層面解決時代提出的主要任務。時代的主題總是在不斷地變換，雖然無產階級革命和解放的任務在整體上還遠未完成，但在由過去革命與戰(zhàn)爭的主題轉向今天和平與發(fā)展的主題時，個人的價值追求的重心和評價標準都與革命戰(zhàn)爭年代有重大的差異性，如果哲學仍舊固守社會本位論，不去正視、尊重并引導個體幸福追求的價值現(xiàn)實，就會增加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人民的離心力。

在當代中國，階級解放的任務仍然沒有完成，它已不再是以階級斗爭的方式實現(xiàn)，而是具體地表現(xiàn)為通過發(fā)展生產力和建構公平正義的制度機制以達到每個個人的解放，然而，在突出個人經濟利益追求的同時，又出現(xiàn)了種種與初衷相背離的異化現(xiàn)象。總之，總的價值導向的變化要求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必須高度關注人，充分貫徹人本論，它不是抽象的人本主義，人本論強調的是：人的主體性、目的性，堅持以人為本，反對以物為本、以權為本；堅持人的發(fā)展的全面性和全面發(fā)展路徑的社會性。要建構馬克思主義的人學體系，并將其視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體和核心內容。

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對人的解讀是豐富而全新的，從個體與整體、自然與社會、實然與應然等多層面作出了全面的闡發(fā)，貫徹了唯物辯證法精神，許多經典論述即使就直接意義上在當今仍然具有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遺憾的是，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關于人學的豐富內涵被現(xiàn)哲學理論教材枯燥化為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論，進而將人完全物質化和利益化。這種被簡單化了的人學觀不僅無法應對日益嚴重的人性異化，為超越異化提供引導，反而強化了人性異化。這里涉及到對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文本研究方法選擇的科學性和內容選取與解讀的時代性問題，文本的解讀離開了科學的方法，就可能變成主觀任意的解構。哲學理論創(chuàng)新未必一定是要提出某種全新的理論，而在于提出或強調（包括對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哲學觀點體系或其他哲學流派某些觀點的強調）某種對現(xiàn)實有實際指導作用的理論和觀點，這同樣具有創(chuàng)新的價值。

以理論的徹底性說服人，以人性化的力量感召人，這是哲學大眾化的必備要素。“5.12”汶川大地震的救援行動讓無數(shù)人為之動情、流淚，對同類生命的關愛與奉獻超越了個人利益，超越了民族、種族和國界。這就是共同的人性及其力量，它敲擊著人們的心弦，升華著人們的良知?？墒牵L期以來，人道主義哲學被斥之為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而排除在馬克思主義哲學殿堂之外，面對震憾人心的世界性的大救援，對人道主義理論的漠視或否棄顯得格格不入和蒼白無力。哲學決不是無人的哲學，既是人的哲學，就不能不談人性和人性的普世性。建設和諧社會需要和諧哲學的指導，和諧哲學又焉能離開對普世人性的訴求？焉能離開共同人性的共鳴、激發(fā)和力量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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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2794（2009）01-0011-03

2008-11-25

黃明理（1961—），男，江蘇盱眙人，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哲學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哲學博士，主要研

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和馬克思主義倫理學。

劉維蘭（1971—），女，安徽淮南人，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