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秀才”（下）

徐　梓

明清時期，“秀才”有特定的所指，就是那些通過各級考試，進入府、州、縣學學習的學生。相對于中央官學，府、州、縣學是地方官學，在古代也稱邑庠，學生也稱為庠生。從唐朝起，地方官學的學生，因為有一定的員額，所以都被稱之為生員，如同職官有一定的員額而稱官員一樣。秀才就是社會上對庠生或生員的俗稱。

明清地方官學的生員，都有固定的額數(shù)，早在洪武二年(1369)就規(guī)定：府學40人，州學30人，縣學20人。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教育資源，實際上各地不斷“擴招”，遠遠突破了規(guī)定的員額，而這種“擴招”也為國家所認可，但學生因此分成了三六九等。只有一部分生員，能夠享受國家提供的廩膳，也就是免費享受官方提供的伙食，這部分生員，稱之為廩膳生員，簡稱廩生。在員額之外增加的名額，稱之為增廣生員，簡稱增生。再后來，在增廣生員又額外增取，取附在諸生之末的意思，稱附學生員，簡稱附生。廩生、增生、附生統(tǒng)稱諸生，俗稱秀才。

無論是要成為廩生，還是增生和附生，都要經(jīng)歷漫長而繁難的考試之路，甚至要付出一輩子的心力。沒有被錄取到府、州、縣學學習的士子，無論年齡大小，從少年壯艾到白頭老翁，一律稱為童生。由于這些讀書人主要學習儒家經(jīng)典，也稱“儒童”。在齊如山先生看來，并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是童生，只有那些報名參加童生試的人才是。“因為既經(jīng)報考，則縣中及學中之檔案上，便都有了名字，總是在國家衙門中報過名的人了。倘未經(jīng)報考過，則國家的機構中沒有姓名，便只是平民而已?！?《中國的科名》)

要進入各級官學，獲得生員的資格，具有秀才的名分，需要通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三級考試。這三級考試，是童生為取得生員資格的入學考試，統(tǒng)稱“童生試”，也稱“童試”，俗稱“小考”。

縣試是童生試第一個階段的考試，由各縣或州的長官主持。應試的童生，需要向本縣或州的禮房報名，填寫姓名、年齡、籍貫及三代履歷，并需要有一同考試的五人相互作保，還要取得本縣認保廩生的作保，保證沒有冒籍、匿喪、頂替、假造姓名等項，而且身家清白、不是倡優(yōu)皂隸的子孫，才可以參加考試?？荚囉形鍒?，其中第一場最重要，所以稱之為正場。考試內(nèi)容包括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每考試一場，都要淘汰一部分人?？h試錄取的名額，曾規(guī)定為最后錄取即入學名額的三倍，康熙三十九年(1700)之后，不作限制。縣試合格的，才可以參加第二階段的府試。

府試由各府或直隸州、廳的長官主持，經(jīng)過縣試考試合格的童生都可以參加。但府考不是一府的統(tǒng)一考試，往往是三、四個縣合在一起考試?？荚囶}目不能完全一樣，但也不能差別太大，以免或難或易，相差懸殊。考試一般有五場，分別是八股文、試帖詩、經(jīng)論、律賦等。與縣試一樣，府試錄取的名額，一度規(guī)定為最后錄取名額的兩倍，康熙三十九年之后，也不作限制。府試合格的，才可以參加第三階段的院試。

在童生試的三級考試中，以院試最為鄭重。院試也稱院考，由各省的學政主持。因為學政是皇帝欽派各省主持考試的，官銜是欽命提督某省學政，所以也稱學差；因為學政又別稱提督學院，簡稱學院，所以由學政主持的這一級考試稱為院試。報名手續(xù)與縣試、府試相同，乾隆五十七年(1792)，為了防止認保廩生作弊，又增加了派保廩生一項，也就是除了自己找一位廩生作保之外，有關部門還要派一位廩生作保。院試不在省城舉行，而是齊集考生到各府應考。正場考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初選取中的，還需要復試一場，但一般不會有什么變化。如果縣試、府試和院試都中了第一名，那就是“小三元”。

雖然經(jīng)過艱難的考試，獲得了生員的資格、秀才的名分，但實際上，由于廩生、增生、附生都有一定的名額，“新來的”只能為附學生員。只有當本府州縣學的廩生或增生，或者因為年深出貢，或者因為考取了拔貢或優(yōu)貢(也就是取得到京師國子監(jiān)讀書的資格)，或者鄉(xiāng)試中舉或中副榜，或者因為捐貢、丁憂、病故而出缺，新進學的生員，在歲、科兩次考試中名次居于一等前列的，才有可能依次遞補增生和廩生的空額。這里除了要有等待的耐心，還要有堅忍的努力。

本來，府、州、縣學的生員，和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一樣，是要在學肄業(yè)的，并有月課和季考。明朝初年規(guī)定，府有教授、州有學正、縣有教授各一人，下設訓導，府4人、州3人、縣2人。這些教官，每月都有功課，生員則要到學聽教官講書。但清朝中后期以后，各級教官往往選派年齒衰邁、迂緩無能、才具平庸的人充當，或者是一些闖茸駑弱的卸職官員，他們因循怠惰，茍且塞責。教官既無心教，生員也無心學，甚至根本不到學校，月課和季考成為擺設。結果，生員在學期間最重要的活動，是學政主持的歲試和科試。

明清兩代提學官在任三年期間，按規(guī)定要對所轄區(qū)的生員考試兩次，第一次是歲試或歲考，輪流在所轄府州舉行，考試內(nèi)容一般是四書文、經(jīng)義及論、策等。歲試以黜陟生員，考試分為六等，一等前列者，視廩生有缺，依次補充，其次補增廣生。一二等給賞，三等如常，四等撻責；五等降等；六等黜革。實際上，考試最終列下等的很少，尤其是清中期以后，大都列前三等。

第二次是科試或科考，科試是確定參加鄉(xiāng)試資格的考試?？荚嚱Y果也分為六等，按次增補廩生和增生，以及名次居前給賞的規(guī)定，與歲試的規(guī)定相同。此外，一、二等可以參加鄉(xiāng)試，三等不能赴鄉(xiāng)試，四等以下?lián)樨?、降等和黜革。乾隆二十三?1758)規(guī)定，除了一、二等之外，大省的三等前十名、小省的三等前五名，也有資格參加本省鄉(xiāng)試。

進學成為生員、得了秀才的名號之后，除了少數(shù)希圖在科舉的征途上走得更遠而會繼續(xù)用功之外，很多人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即此止步，不再翻動書本，更少開筆作文。三年兩次的考試，也就成為這些人最痛苦的事情。所以，每當聽到歲試或科試的通知，這些人便臨時抱佛腳，拿起書本趕忙用幾天功?！皶臼切悴琶畟€經(jīng)書九個生，一紙考文傳到學，滿城盡是子曰聲。”說的正是這一現(xiàn)象。然而，秀才不只是有要參加考試的義務，更享有多種經(jīng)濟和社會權利。順治九年(1652)在各個學校所立的臥碑說得很清楚：“朝廷建立學校，選取生員，免其丁糧，厚以廩膳，設學院、學道、學官以教之，各衙門官以禮相待，全要養(yǎng)成賢才，以供朝廷之用”(《皇朝文獻通考》卷六十九)部分享受廩膳的生員，明朝初年“月廩，食米人六斗，有司給以魚肉”；后來又規(guī)定每天米一升，魚肉鹽醋，都由官府供給，再后來增加到“廩饌月米一石”。一些貧窮的生員，還可以從本學學田的租賦中，獲得所謂“膏火之費”的資助。

對于生員來說，最有價值的是優(yōu)免各種“雜泛之差”，即各種官役和差徭。為了使得生員得以專心肄業(yè)，明清兩朝都明文規(guī)定：“至于一切雜色差徭，則紳衿例應優(yōu)免”“嗣后舉貢生員等，著概免雜差”(《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七十)“一應雜色差徭，均例應優(yōu)免”，優(yōu)免不僅限于生員本人，而且惠及家人。明代有“除本身外，戶內(nèi)優(yōu)免二丁差役，有司務要遵行，不許故違”(《禮部志稿》卷二十四)的規(guī)定，清朝則有“凡生員之家，一應大小差徭，概行永免”的做法。

明朝張居正改革，實行一條鞭法，將計稅基礎由按人丁、按地畝的兩稅法，統(tǒng)一為按地畝折算繳納，將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改實物、勞役的征收方式為合并征收銀兩。雍正朝實行“攤丁入畝”，將人丁稅攤入地畝，按地畝之多少，定納稅之數(shù)目，一舉取消了人頭稅。在國家的賦稅、徭役統(tǒng)一以田畝為征收對象，又由于生員有各種優(yōu)待，所以許多人家往往通過各種方式，將自己的田地“詭寄”在生員的名下，以逃避賦稅和各種“雜泛之差”，這就造成了“一縣之地有十萬頃，而生員之地五萬，則民以五萬而當十萬之差矣；一縣之地有十萬頃，而生員之地九萬，則民以—萬而當十萬之差矣”，極大地加重了百姓的負擔。顧炎武因此認為，生員對于自己的鄉(xiāng)親，“無秋毫之益，而有丘山之累”，并有“廢天下之生員，而百姓之困蘇也”的說法。

得到秀才資格，雖然還不是官，但已經(jīng)不同于一般的庶民。成為秀才即代表有了“功名”在身，在社會生活中，會受到一定的尊重和優(yōu)禮。用顧炎武的話說就是：一旦為秀才，“則免於編氓之役，不受侵于里胥，齒于衣冠，得于禮見官長，而無笞捶之辱”(《亭林文集》卷一)如平民對地方官必須稱大老爺，同時也必須稱生員為老爺。生員身著斕衫，以區(qū)別于平民。他們參加各種典禮儀式，并主持祭祀。一般平民家中遇有婚喪事，或過年過節(jié)，也有請村中秀才幫忙寫對聯(lián)、寫祭帳等習慣。

生員受鄉(xiāng)民的敬重，也受地方官員的禮待。地方官對待生員要“交以道，接以禮，固不可權勢相加”。生員在拜見地方官時，可免除一切平民所需要的限制與禮節(jié)，如見知縣時不用下跪、遇公事可稟見知縣等。清朝政府還一再申明：“生員關系取士大典，若有司視同齊民撻責，殊非恤士之意。今后如果犯事情重，地方官先報學政。俟黜革后，治以應得之罪。若辭訟小事，發(fā)學責懲罰?！?《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七十)生員如果犯了過錯，不能像對待普通百姓那樣“撲責”，而是要知會教官給予訓誡和懲處；如果罪行嚴重，則要報告給學政，等學政革除該生員的資格之后，才能治罪。如果地方官擅自責罰生員，學政可以糾察和彈劾。因為生員在地方官面前擁有這樣的特權，所以常常作為一般平民與官府之間溝通的渠道。遇到地方上的爭執(zhí)，或者平民要與官衙打交道，往往要請秀才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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