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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犬

      2009-03-24 04:32:30謝大立
      芳草·網(wǎng)絡(luò)小說月刊 2009年10期
      關(guān)鍵詞:礦主矮個子高個子

      謝大立

      蘆花目送主人黃老邪走進井里。

      蘆花每天都是把主人黃老邪送到礦上,看著他進到井里。

      然后,它就直奔垃圾場去。黃家屯自從成了黃家煤礦,多了許多能吃肉的挖煤人和小姐,垃圾場里可吃的東西就越來越多。它到了那里,先挑一些好東西吃個飽,再叼起兩根骨頭,來到井口附近的山洞里,骨頭往邊上一放,頭沖外躺下。頭沖外可以清清晰晰地看到井口,清清楚楚地聽到井口那邊的任何動靜。每回都是它一覺醒來,兩根骨頭啃得差不多了,主人也就從井口里走出來了,它一蹦一跳地跑向主人,和主人一起回家。

      又到了主人黃老邪從井里出來的時候,蘆花睜大眼睛盯住井口。人出得沒人出了,卻沒有自己的主人。蘆花急了,抖抖身上的皮毛,后腿一彈,小跑著直奔村子的方向。

      主人黃老邪沒有回到家里。

      主人黃老邪一連幾天都沒有回到家里。

      黃老邪的家人就到礦上找,蘆花也跟著找到礦上。礦上的回答是,黃老邪中途和兩個外鄉(xiāng)人出來走了,去了哪里,他們也不知道。既然當(dāng)家人中途從井里出來了,而且是和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家人們只好懷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回到家里,耐心地等候他回來。

      蘆花沒有等,蘆花外出找它的主人了。黃家屯通往外地的路只有一條,它沿路找到縣城,找到連接外地的縣城里的車站,卻一點主人的氣息都沒找到。沒找到主人,還差點把自己的小命弄沒了。先是沿途遭到土著狗們的圍攻,又遭到人們對它的圍剿。來回才幾天的時間,頭上就被同類們撕去了一塊皮,腿還被想著吃它肉的人們打跛了一條。

      疲憊之極地回到家,原以為沒有功勞有苦勞,主人家的人會慰勞它一盆飽肚子的食物。以前它困乏地出現(xiàn)在主人的家里時,都能得到些飽肚子的東西。今天沒人管它,主人的女人只管自己流淚,兒女們也只顧圍著他們的媽媽發(fā)愁。連主人讀大學(xué)的兒子大林,也只顧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看都顧不上看它一眼。蘆花就一聲低吟之后,在墻角的雞窩旁躺下了。

      突然地,大林對流淚的媽媽和發(fā)愁的弟妹們說,爹很可能在礦里出事了……當(dāng)媽的就把眼睛睜得老大地望兒子,說,你是說你爹死在礦井里了?說完就號啕大哭起來,天啦,這可怎么辦呀……女主人一哭,兒女們跟著哭。蘆花也就跟著一陣嗚咽,來到大林的身邊坐下,用兩條前腿抱住大林的腿。在這個家里除了主人黃老邪,數(shù)大林對它最好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給它一口,有一次它被鄰居的孩子打了,大林還揍了那小子一頓……

      大林終于摸了摸它的頭,對哭著的母親和弟妹們說,要咱爹真是死在了井里,哭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讓咱爹白死,才是真的。當(dāng)媽的一陣沉默,又一陣無可奈何地說,可礦上說你爹是跟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大林一哼說,他們說啥是啥,沒那么便宜,咱爹可是在他們那里上班時失蹤的,他們說咱爹是中途跟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得拿出證據(jù)。當(dāng)媽的說,沒跟兩個外鄉(xiāng)人走,我們也拿不出證據(jù)。

      蘆花就往起一站汪汪地叫起來,大林就又摸摸它的頭,望著它的眼睛對母親說,媽,蘆花好像知道咱爹的事?大林一說,屋子里的哭聲戛然而止,女主人也一陣震驚??梢粫?,她又像個被鐵釘子扎穿了的輪胎嗤的一聲出了口氣說,它一個畜牲知道啥!蘆花又一陣汪汪地叫,大林就又看看它的眼睛,摸摸它的頭對媽說,蘆花的叫聲蹊蹺,一定是知道咱爹的事,媽你想想,國家關(guān)停小煤窯的文下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遲不封早不封,爹失蹤后說封就封了……女主人說,媽也知道蹊蹺,咱們總不能到井下去找,咱們也進不去,封條上蓋著鄉(xiāng)里的大印礦上的大印,人家一門心思想黑你,也不可能讓你找到蛛絲馬跡。

      一陣沉寂后,當(dāng)媽的繼續(xù)哭,兒女們又跟著哭,吃飯的時間到了,女主人也沒有做飯的意思。肚子實在是餓得不行了,蘆花從家里出來,奔礦工住地的垃圾場去。才幾天的時間,這個它極熟的地方讓它認不出來了,那些螞蟻樣多的工人們就像水珠子被太陽給突然地蒸發(fā)掉了,場門外那排總有紅綠燈一閃一爍的房子關(guān)門閉戶了,沒有了吃肉的人們,垃圾場里也沒有什么好吃的東西了。

      蘆花找了幾根過去啃剩的骨頭,嚼成渣咽了。肚子里有了食物,精神頭明顯地好多了。它盯住礦場的方向一陣看,然后毫不猶豫地朝著那里走去。蘆花懷疑主人死在了礦井里,它要到那里去尋找主人。封井封得住主人家的人,可封不住它蘆花。它的出現(xiàn),立即引起了兩個護場人員的警惕。兩個護場的一高一矮,蘆花認得他們,他們就是礦場的老板。老板親自護場,蘆花望著他們很是不解。他們也盯住它看,有時還皺眉頭。它就不再望他們,盡量裝得沒事人一樣。

      可是他們還是重視起了它,并盯住了它。先是矮個子礦主說,這條狗好像是黃老邪家的狗,這狗看人的眼神很邪乎,它東聞聞西嗅嗅是不是在找黃老邪?高個子礦主說,你別說得嚇?biāo)纻€人,一個畜牲哪能如你說的那般邪乎!矮個子礦主說,你小瞧什么也別小瞧了狗,很多案子人破不了狗卻能破。高個子礦主說,那是什么狗這是什么狗?你要在乎它打死不就得了,黃老邪都沒了,這條狗也該給他打了紅燒了。

      主人沒了?主人沒了的話從他的老板的口里說出來,看來真是死在他們的礦井里了?人被整死了,他們不但裝得沒事人一樣,還騙那一屋老小說是和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氣不過,蘆花沖著礦主們一陣咬牙切齒地吠。矮個子礦主說,你看到?jīng)]有,邪乎吧,它能聽懂我們說話。高個子礦主說,看來真還被你說中了,我往東你往西,把它往屋里逼,逼進了屋里就好辦了。蘆花哪能被他們趕進屋里,它往山上跑。他們緊追它不放,也往山上追,追了一會追不動了,歇下來喘氣,蘆花鉆進一片密林里也歇下來喘氣。

      林子太密,礦主們進不了,用手中的棍子對著棘藤胡亂一陣打后往山下走去,高個子礦主邊走邊說,你說得不錯,這畜牲確實能昕瞳人的話,還狡猾,我們一說逼它到屋里,它就竄上了山,看來要弄死它要費些事了。矮個子礦主接茬,越是這樣,我們越是得想法子弄死它。老大再三囑咐,黃老邪的事事關(guān)重大,搞不好我們都得傾家蕩產(chǎn),還有受牢獄之災(zāi)的危險,連老大鄉(xiāng)長的位置都要跟著保不住。

      等礦主們走遠了,蘆花才從林子里鉆出來,遠遠地望著兩個礦主的背影和他們要去的工棚及工棚跟前的井口,望了一陣后慢慢地轉(zhuǎn)身往山梁上走去,翻過山梁子是另一條山溝,_出口也是黃家屯。

      回到屯子里,蘆花習(xí)慣性地奔垃圾場去,一番折騰,它的肚子又開始餓了。在垃圾場里一陣尋找,沒有找到可吃的東西,它就又沿著來路往回返。它是去那個它常呆的山洞,那里有許多被它吃剩的骨頭棒子。不操近道走遠路,是不想讓兩個礦主再看到它。

      到了洞里,嚼食了幾根骨頭棒子后,就在洞里躺下了。躺的姿勢有別于過去,過去是側(cè)著身子,讓身子舒展開,舒舒服服地睡覺。今天是趴,趴著雖然也能睡,但是它沒敢睡,兩眼始終注視著山腳下的工棚,以及手里握著棒子警惕地坐在工棚

      門口的礦主。一會兒它的眼皮有些打架了,就看掛在天上的太陽,怨太陽怎么總是不落下山去。只有太陽落山了黑夜才能來到,夜黑得讓人什么也看不到的時候,才便于它出洞。

      太陽總算是跑到山的那一邊去了,兩個礦主也總算是進工棚了,工棚里亮起了燈,棚子的頂子上冒起了炊煙,它又盼那燈熄滅,燈被它盼得熄了有一會了才躡手躡腳地向棚子蹭過去。它終于聽到了兩個不同的呼嚕聲,確認那兩個鼾聲不是裝的,才又躡手躡腳朝井口靠過去,在井口一陣搜尋確認沒有礦主們設(shè)的套子后,從一個豁口鉆進了礦井里。

      洞里面陰凄慘慘,走不多遠出現(xiàn)了兩個洞,它只好憑著感覺往前走,走不多遠又出現(xiàn)了兩個洞,怕在洞里迷失了方向,它開始在洞口的地方撒上尿,終于它走遍了礦井里的所有洞,在一條被堵了一半的洞口停下了,洞的上方有水往下滴,還有水從里不停地往外流,它從那水里嗅出了主人的氣息,是那種汗酸味加旱煙味的氣息,中間還夾雜著尸體的腐臭味。

      蘆花頓時一陣潸然淚下,主人死了尸體都腐敗了,這就是說它再也見不到自己的主人了,想到主人對它的好,它禁不住哀哀地叫起來,僅僅只叫了兩聲它就打住了。它不能讓兩個礦主聽到了它的叫聲,他們要知道它在里面,會想法弄死它的。它要盡快地找到主人,想法子把主人從洞里面弄出去,大林說過了,不能讓主人白死。

      煤層雖松軟,可是把整個洞都堵得死死的,看上去就像那洞根本就不是洞,以前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在這里打過洞。很顯然這是礦上的有意為之,目的是把死了的人埋在里面,把一個姓名永遠地勾畫掉,也讓死者的家屬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有冤也沒法伸。想到兩個礦主的可惡,它一下子來了許多的力氣和勇氣,兩條前腿使勁刨起土來。煤土是松的雖好刨,可剛刨進去幾米遠上面的煤土又塌了下來,還差點把它塌在了里面。天快亮?xí)r它才找到了打洞的竅門,依著洞頂刨出了一條長幾米的通道。

      但它也累得沒有了一點力氣,天快亮了,估摸著工棚里那兩個可惡的家伙也該睡醒覺了,它就趕緊從井里出來了。出來后回到山坡上的洞里,先啃那些骨頭棒子,啃完后鉆進一片密得不透風(fēng)的林子里睡覺,等候又一個黑夜的來臨。

      蘆花終于找到主人黃老邪了,主人和兩個外鄉(xiāng)人一起躺在一塊大石頭下,那塊大石頭壓著他們的胸部和腹部,就像一床棉被蓋著并排而眠的三兄弟。蘆花對著散發(fā)著尸臭味的主人黃老邪一陣輕聲的嗚咽,隨后咬住他的衣褲使勁往外拽,褲管被它拽掉了它又咬住主人的鞋子往外拽,但無論怎么拽,主人黃老邪都巍然不動,最后一使勁,把主人的鞋連同一只腳一起拽了下來。一陣猶豫之后,它叼著腳和鞋朝洞口走去。它要把鞋和腳叼回家,主人家的人認得這些東西。

      突然它看到了太陽的光芒,還隱隱地聽到了兩個礦主的說話聲。它駭然地停住腳步,把身子藏到一個豁口后。它怨自己怎么就忘了時間!礦主們朝著井口走來,說話的聲音也就漸漸清晰。矮個子礦主摸了把鐵柵門上的鎖對高個子礦主說,你不覺得這兩天靜得有點出奇嗎?高個子礦主說,人之常情狗之常情,人鬧不出名堂,狗怕我們弄死它。矮個子礦主說,未必。剛說完又說,你看,那邊來的是不是黃老邪的老婆和那幾個孩子?高個子礦主說,來了又怎么的,咱們的態(tài)度得更狠點,不能讓他們看出還有希望。

      一會兒,蘆花就聽到了女主人的哭聲。哭聲牽扯了兩個礦主的注意力,讓他們朝著哭聲處走去。它也來到一個能看到外面的地方,它看到了女主人和她的兒女們,女主人在兒子大林的攙扶下朝礦主們的工棚走過來。礦主們到底有些心虛,矮個子小聲對高個子說,不要急,咱們還是先搞清他們的來意。高個子性急,女主人和她的兒女們走近時,他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你們怎么又來了?不是早跟你們說過了,你們家的老黃是跟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

      主人的兒子大林說,你憑什么說我爹是跟兩個外鄉(xiāng)人走了,我還說我爹是死在了你們的礦井里!高個子礦主大聲說,你也拿出憑據(jù)來,拿不出來就是誣陷!大林說,我爹是上班時間在你們的礦上失蹤的是吧?國家關(guān)停小煤礦的文件不是才出的是吧?你們的井是在我爹失蹤的第二天封的是吧?高個子礦主說,就這些,是又怎么樣?一直盯著大林說話的矮個子礦主拉一把高個子礦主,擋到高個子的前面說,大林你是大學(xué)生,什么話可說什么話不該說你可要把握好分寸。

      大林語塞,蘆花汪汪地叫起來,它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井口,它要的就是這效果,然后它叼著主人的鞋和腳邁著悲傷的步子慢慢地從井里走出來。大林見了它說,媽,那是不是蘆花?蘆花怎么變成了黑的?怎么在井里?它嘴里叼的是什么?女主人盯著它嘴里的鞋和腳看,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哭著說,蘆花嘴里叼的是你爹的鞋,鞋里的腳一定是你死了的爹的腳……說完,呼天喊地。

      兒女們跟著哭,大林也哭,哭著沖兩個礦主說,你們還有什么可說的?!礦主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個子礦主說,就憑這只鞋和鞋里的那只死人腳?一個畜牲叼在嘴里的一只破鞋和一只死人腳,誰知道它從哪里弄來的……矮個子礦主一嘆,打手勢制止高個子說,大林,你們也別哭了,叫你媽進屋吧,事情鬧大了,即使是真有問題也不好解決了。

      大林就攙扶媽媽進屋,矮個子跟著進屋,叫高個子在外面打電話報告上級部門來人。矮個子給主人的女人和兒女們倒茶時,高個子進來說,上級部門馬上來人。果然,一會兒外面就有了車的引擎聲,車門的開關(guān)聲。隨著一陣腳步聲,鄉(xiāng)長和鄉(xiāng)派出所所長就在他們的小屋里出現(xiàn)了。二話沒說,鄉(xiāng)長叫派出所所長先把兩個礦主銬上了。隨后走到大林的跟前用左手拍拍他的肩,右手猛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吼兩個礦主說,礦上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一不向上級部門報告,二不通知死者的家屬,你們知罪嗎?知道后果嗎?一會兒這事就要鬧大了,你們就等著坐牢吧,我這個鄉(xiāng)長也就等著跟著你們倒霉吧!

      然后,鄉(xiāng)長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自言自語,誰叫我是鄉(xiāng)長呢!誰叫這種無法無天的事發(fā)生在我的管轄范圍呢!自語著掏出煙,丟給所長一根。大林一根。大林說他不會抽。鄉(xiāng)長說,如今的大學(xué)生有幾個不會抽煙的,不抽叔的煙是不是太生分了?說著給大林點煙,大林再不好不抽,只好抽。鄉(xiāng)長就說,這才對了,你真不該跟叔生分,你爸給你擺狀元酒時我還來喝過你的喜酒,鄉(xiāng)里這兩年也就出了你這個大學(xué)生。

      大林偷偷看母親,母親也在看他。母親似乎怕他再說什么不得體的話,急忙說,那天你鄉(xiāng)長叔來喝酒時,還送了厚厚的一份禮。鄉(xiāng)長說,緣,心意,叔對孩子的一點心意,叔也是高興,孩子不光給他爸長了臉,也給我這個叔長了臉。說著他又拍拍大林的肩,手還在大林的肩頭使了把勁,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大林你是大學(xué)生,知識分子,明事理,人死不能復(fù)生這個道理該懂,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趁我現(xiàn)在還是鄉(xiāng)長給我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們的。

      鄉(xiāng)長說完繼續(xù)滿屋子走,一口接一口地抽煙。兩個礦長,派出所所長,還有大林的弟妹們就都把

      目光集中到女主人和大林的臉上,女主人和大林交換眼神,那交換無疑是在重視鄉(xiāng)長的話。黃家屯成為黃家煤礦后,死的人不少,開始,死者的家屬們都鬧,礦主是坐牢了,鄉(xiāng)長是停職了,可死者的賠償就落空了。幾年后礦主牢里出來還是礦主,鄉(xiāng)長換個地方還是官,落到他們頭上的只是多了幾個冤家。后來,精了的人們不鬧了,找礦長要幾個錢,不讓死者白死。

      鄉(xiāng)長走著抽著煙瞥一眼女主人和她的兒子,又開始自言自語:現(xiàn)在我還是鄉(xiāng)長,有什么要求你們趕緊提,不要等到我不是了你們再提那就晚了,鄉(xiāng)長我必須首先為死者著想,為死者的家屬著想,死者是我的黃老哥,我必須為他著想,為他上大學(xué)的兒子著想,說什么也不能讓黃老哥的兒子因為他的意外死亡而綴學(xué)。我這些話雖然是違反原則的,違反原則又有什么法呢?誰叫我現(xiàn)在還是鄉(xiāng)長呢!

      鄉(xiāng)長的話像咒語,念得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追逐他,先是受害方的母子倆相互點點頭,緊接著是兩個礦主的求饒聲,鄉(xiāng)長,我們不愿坐牢,黃老哥是不是死在了我們的礦里我們確實不知道,到現(xiàn)在也是事實不清…一鄉(xiāng)長就又一次拍桌子說,沒有證據(jù)的事你們怎么瞎報,亂彈琴!兩個礦主又一起說,雖然沒有證據(jù),但黃老哥是在我們礦上失蹤的,我們愿意按規(guī)定給黃老哥賠償。鄉(xiāng)長就一揮手對派出所所長說,怎么賠是他們的事與政府無關(guān),放人走路。

      鄉(xiāng)長說走就走,派出所所長還沒有收好銬子他就跨出了門檻,仿佛走慢了有什么東西會把他黏住了。收好了銬子的所長也快步跟上去,逃跑似的,一會兒就到了小車前。

      鄉(xiāng)長和派出所所長一走,兩個礦主就和死者方辦手續(xù)。賠償二十萬有先例。先給十萬隔天把逝者的衣冠送進礦井里炸窯后再給十萬也有先例。高個子礦主跟女主人點錢,矮個子叫大林寫收條,辦完手續(xù)后,兩個礦主對女主人和她的兒子大林笑笑說,半年來我們也就賺了這么多,算是給黃老哥打工了。仿佛他們處理的不是一次礦難,而是做成了一筆再尋常不過的小生意。

      雖然手中的錢是當(dāng)家人用命換來的,女主人和她的兒女們還是很安慰。先前的愁和喪明顯地減輕了,走到了小溪邊,女主人還蹲下來對蘆花招招手,和藹可親地說,蘆花,過來,過來,蘆花!喚它的聲音就像是在喊她的兒女。蘆花知道女主人是想給它洗洗,還知道女主人的洗不僅僅是洗,就搖頭擺尾地走近她,以前女主人是不喜歡狗的,蘆花對女主人也是敬而遠之的。

      深秋天的溪水刺骨的寒,冷得蘆花直打顫,可是它站在女主人的面前還是任她一捧一捧地把水往身上澆,它是把女主人那一捧一捧的水當(dāng)做她給它的獎賞,同時也是當(dāng)作她給它的溫暖。一會兒它的皮毛就由黑變白了,它原以為她給它的關(guān)懷會到此為止了,不想她接著又給它梳毛,邊梳它身上的毛還邊說,蘆花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女主人的話突然被打斷了,是被空曠的山谷里那兩聲叫聲打斷的,那叫聲起源于礦井的方向,是兩個礦主在喊她。女主人就向走過來的他們走過去。大林和他的弟妹們就接著給它梳毛,水那么涼他們的手那么嫩,它不忍心他們的嫩手沾涼水,就從溪水里跳起來抖干凈身上的水,然后跟大林和他的弟妹們親近。大林摸著它的頭對他的弟妹們說,一輩子記住今天的事,往后誰也不許欺負蘆花,蘆花和它的后代們只能是老死,老死后必須像埋先人一樣的下葬……

      女主人去而復(fù)返,手里又多了五百元錢,她從那五百元中抽出張百元的票子給兒子大林說,到集上割五斤肉買五斤魚,我們要好好地給蘆花做頓吃的。兒子大林聽說是給蘆花買吃的,高興地把著蘆花的兩條前腿讓它立起來,說,蘆花,走,給你買好吃的去。蘆花把兩條前腿搭在了大林的肩上,大林把臉貼在了蘆花的臉上。

      魚肉買回來后,女主人做的頭一件事就是烹調(diào),把給蘆花吃的烹調(diào)得跟人吃的一樣香噴噴。蘆花還沒有吃到口,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整個吃的過程,淚就沒有斷過。這一頓吃,蘆花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是它長這么大在吃上花的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它吃得最多的一次。吃完后它就進窩睡覺,剛進窩女主人就拿了床破棉絮給它墊上,早上還沒有醒來,女主人又送來了香噴噴的食物。

      蘆花又是一頓美餐,然后進了女主人和她的孩子們的屋,屋里的桌子上放著幾個包,是主人生前的衣物,女主人正在給她的兒女們戴孝,孝布是一條土布汗巾。見它進來,女主人也在它的脖子上拴了一條。隨后女主人就帶著她的兒女們和它一起朝礦上走去,他們是去給主人送葬,也是去拿那十萬元錢。走在雪地上蘆花覺得雪和汗巾的顏色一個樣,連自己也跟雪和汗巾一樣的干凈了。

      到了礦上,兩位礦主早在井口等著了,和主人家的人一起,把主人的衣冠送進井里后,在井口埋上了炸藥。一通香呀紙的燒過后,礦主們要女主人和她的兒女們往后撤。女主人不但不撤反而哭著向井口撲去。蘆花也追隨女主人。礦主們就要大林扶母親進屋。在大林攙住他母親的同時,矮個子礦主也扣住了蘆花脖子上的汗巾。母親被兒子攙扶進屋里坐下,蘆花也被礦主提進屋系在了房柱上的一根繩子上。

      轟的一聲悶響后,女主人又哭起來,哭著說,她也不知是哪輩子做了缺德事,嫁個丈夫到最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女主人一哭,兒女們也跟著哭,蘆花見大家都哭,也跟著嗚嗚咽咽。畢竟從此后這一家人生死相別,蘆花也是與它的主人陰陽相隔,礦主們沒有阻止他們,也沒有勸慰他們,只是坐在一邊抽煙等他們哭個夠。夠了,又是礦主中的高個子讓女主人點錢,矮個子要大林寫收條。錢裝進女主人包里,收條到了礦主們手里后,一家老小才擁著他們的娘哭泣著朝門外走去。

      蘆花也尾隨他們往門外走去,可是它剛走了幾步就被繩子扯住了,它掙扎了幾下沒掙脫,就對著主人家的人汪汪。它一叫,大林和他的弟妹們就回過了頭,一起朝它走來。就在他們走到它的身邊,要解系在它脖子上的繩子時,礦主們站在了它與大林兄妹們的中間,說他們頭天和他們的母親商量好了,已給了他們母親五百元錢,把狗買下了。

      大林看他的母親,他的母親走到了門外用背對著他,他問母親怎么回事?弟妹們舍不得蘆花,也問母親是不是礦主們說的那回事。做娘的仍然用背對著他們不回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以權(quán)威的口氣說,走吧,你們要喜歡狗回頭娘給你們一人捉一條回家就是了。蘆花就明白了女主人為什么一直不回頭,明白了女主人為什么給它做那些好吃的,原來她昨天就把它賣了。它就使勁跳使勁掙,并用牙咬那根拴它的繩。

      繩子咬不斷脖子上的汗巾也掙不開,它就又明白了那并不是女主人要它給主人戴的孝,那僅僅是他們商量好的結(jié)果它性命的一種手段。它就絕望地對著大林哭嚎,它是用哭嚎向大林求救,它知道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只有大林可以救它了。就在大林要母親把五百元錢還給礦主的時候,矮個子礦主手中的鐵錘重重地擊在了它的脊背上,把它的背脊骨擊成了兩段。

      冥冥中,蘆花感覺到鐵錘又重重地擊在了它的頭上,礦主們邊下死勁打還邊說,叫你多事,看你還多事……蘆花還聽到兩個礦主在電話里對鄉(xiāng)長說,老大,到底是你英明,要不是你昨天趕來個電話,花五百元錢把這條死狗買下來,不定日后還會出什么大亂子!老大,事情已經(jīng)了了,狗我們正在剝皮,還挺肥的,酒我們也給備好了,中午你就和派出所所長過來吃狗肉喝燒酒吧。

      只聽鄉(xiāng)長在電話里說,狗肉我就不來吃了,事情了了就好!

      責(zé)任編輯: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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