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古詩文中的酒文化

常 彥

中國釀酒的歷史非常悠久。傳說中的酒神杜康即夏初時人少康。至殷商時,造酒業(yè)已非常發(fā)達;西周時更設(shè)有專管酒業(yè)的機構(gòu)和官員;西漢時,酒業(yè)成為國家財政的重要來源之一;魏晉之時,因社會動亂,士人常有朝不慮夕之感,文人在激烈的階級內(nèi)部斗爭中,往往借酒韜光養(yǎng)晦,澆愁解悶,從而使酒增添了幾分文化內(nèi)涵;盛唐之時,出了個“斗酒詩百篇”的“詩仙”李白,他的詩歌傳下來的有一千五百余首,其中寫到飲酒的有一百七十首之多。李白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成為傳世佳作。酒便成了激發(fā)詩興、施展詩才的興奮劑,從此太白酒旗四海飄揚。文人雅士與酒的關(guān)系愈來愈密切。水滸故事流傳以后,又出了個“一分酒一分力氣”、在景陽岡上三拳兩腳打死吊睛白額大蟲的英雄武松,使酒與英雄俠士變得親密起來。至于宴飲酬酢,餞行送別,更少不了酒的媒介作用?？梢哉f,酒與古代中國人的經(jīng)濟生活、精神生活和情感生活關(guān)系甚為密切,酒中所積淀的中國古代文化,酒中所蘊含的古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都極為豐富和深厚。中國的酒以其品種繁多,香濃味厚而馳名世界;中國的酒文化同樣以其豐富多彩而飲譽世界。因此,講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而忽略了酒文化,那就是殘缺不全的。在古詩文中,酒與人們的情感又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下面從四個方面加以闡析。

一、酒與英雄襟懷

英雄與酒緣分甚深,似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區(qū)分。酒往往給英雄以力量、氣魄和襟懷,曹操那首膾炙人口的《短歌行》或許是最早體現(xiàn)英雄與酒的關(guān)系的詩篇。詩中說:“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又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痹谌龂鴷r代的大英雄曹操看來,人生苦短,應(yīng)該飲酒高歌;如果壯志未酬,心中尚有憂愁,也當(dāng)以烈酒來消解。

《群英會蔣干中計》中寫周瑜設(shè)宴款待故人蔣干,席散之后周瑜借著酒興拔劍起舞,高歌曰:“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fā)狂吟!”抒發(fā)了周瑜作為英雄期盼建功立業(yè),揚名后世的愿望和心愿。周瑜作為江東的軍事統(tǒng)帥本有一股英雄豪氣,正好借著酒興盡情抒發(fā),這樣更顯得英氣勃發(fā),豪氣干云。

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一詞本是作者處于順境時的豪放之作。此詞充分抒發(fā)了作者以英雄自居,切盼為國建功立業(yè)的豪壯情懷。詩人何以有如此豪壯情懷呢?從詞中不難看出,這與酒的作用是不無關(guān)系的。詞的下片開頭說:“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原來此時詞人正是酒酣耳熱之時,酒使他精神振奮,心情激蕩,于是他豪氣頓生,雄心勃發(fā),唱出了這首響遏云霄的壯詞。

《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中寫魯達與史進、李忠三人在潘家酒樓喝酒,雖未直接寫到魯達懲惡除奸的英雄壯舉,但從他吃酒菜的風(fēng)格亦不難窺見他的英雄豪氣,喝酒聊天之中聽見別人哭哭啼啼,他就忍不住發(fā)火,把碟兒、盞兒丟了一地,又向酒家發(fā)火,這表明魯達性格粗豪,不習(xí)慣于聽啼哭之聲。當(dāng)聽完金氏父女的訴說之后,他就忍不住要立即去打死鄭屠,又慷慨解囊送給金氏父女十五兩銀子。然后又給金氏父女送行,最后又憑著一腔正義之火三拳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從這些可以看出,這位好酒任性的英雄的確是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性格粗豪、慷慨大方的好漢。因此,即使是朋友們平平常常的一次聚會也能體現(xiàn)出魯達的英雄本色。至于他因醉打鬧五臺山,醉拔垂楊柳,醉打小霸王周通,就更顯出這位好酒英雄的一腔豪氣。

二、酒與餞行送別

人世間總少不了親朋戚友的離合聚散,臨岐分手之際,人們少不了要餞行送別,以表達依依惜別之情。這時酒往往成為情感的使者,人們將自己的情感匯入酒中,借舉杯把盞表達自己的送別之情和祝愿之意。

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就是一首餞別送行詩。暮春時節(jié),柳色青青,朝雨剛過,空氣清新,詩人此時正于酒肆之中設(shè)小宴為西行的友人元二餞行。想到友人將去之地乃是遠在陽關(guān)之外的安西都護府,生離死別之感、依依惜別之情油然而生,滿腔話語匯入酒杯之中“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此時,千言萬語融入一個簡單的動作之中,這就是舉杯勸酒,真誠地希望友人多喝幾杯別離酒,既給自己遠行增添幾分膽氣,也帶去詩人對他的美好祝福。安西地處邊陲,那里有的只是大漠黃沙,滾滾硝煙,缺少的就是友人和親情。這種時候,分手前的短暫相聚也就顯得特別珍貴,因而詩人特別珍惜這短暫的時光,一心希望友人同自己一道多喝幾杯充滿友誼和情感的別離酒。

柳永的《雨霖鈴·寒蟬凄切》是一首傷離恨別之詞。詞人雖是一位風(fēng)流浪子,但并非薄情寡義,而是一位多情種子。據(jù)說此詞是作者離開京城開封南行時寫給兩位歌妓的。據(jù)此,則這首詞所抒發(fā)的是情人之間的離別之情。暮秋時節(jié),傍晚時分,寒蟬凄厲地鳴叫著,驟雨剛過,詞人即將啟程遠行。此時,情人于城外郊野處設(shè)宴餞行,作者想到“蘭舟催發(fā)”,分別在即,心中無限哀婉凄傷,于是,“都門帳飲無緒”,心情落寞,情緒紛亂,好酒的柳三變也變得無心喝酒了。此時的別離酒滋味苦澀,難以下咽。當(dāng)離別情人后,中途停宿于江岸時,詞人愁腸百緒,他只能用酒來安慰自己孤獨、寂寞的心靈,用沉醉來排遣心中的愁緒和哀傷,“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也許醒來之時,已是晨風(fēng)吹拂,殘月西沉的黎明了。詞中兩次寫到飲酒,一次是“帳飲無緒”,一次是“酒醒何處”,其中的酒都是苦澀的滋味,代表著離愁別緒和孤獨悲傷,酒在這里成了別離滋味的象征。

三、酒與遣興抒懷

酒,在很多情況下是情感、心靈和意緒的一種物化。它可以其自身的熱量和酒精刺激人的情緒、靈感和思維,使人熱血沸騰、精神亢奮,文思泉涌,使人或產(chǎn)生創(chuàng)作的沖動,或產(chǎn)生情感的激變,因此,多少文人騷客借酒起興,酒中興懷,酒后成篇。這時的酒往往成為詩人、詞家心路歷程、情感歷程的象征。

蘇軾的中秋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是酒的精神產(chǎn)品,題下小序說:“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睕]有中秋月夜的“歡飲達旦”和“大醉”,不能激發(fā)詞人的創(chuàng)作沖動,不能使詞人文采飛揚?？梢哉f酒在這里以其無形的力量使作者感觸興懷,神思飛動,從而鑄就了這首傳誦古今的中秋詞絕調(diào)。詞的開篇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比绻皇窃~人對月把酒,又怎能生出下面美妙的遐想,這首詞只怕要變得質(zhì)實無味了,哪里還能成為蘇詞中豪放、飄逸之作的代表!當(dāng)然,蘇軾生性曠達,他不會因為中秋月圓時的兄弟闊別而纏綿悱惻,作出小兒女情態(tài);詞人的情感世界雖因兄弟的別離而稍有一點遺憾,但對人生哲理的深悟又使他開朗而樂觀。這種酒后的遣興抒懷是明朗而健康的,沒有絲毫的低沉與頹喪。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是一首真正的豪放之作。詞雖是因身臨古戰(zhàn)場而興懷傷感,但在詞的結(jié)尾處卻有借酒抒懷之筆“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詞人在憑吊古跡,緬懷英雄之后,想想自己人生道路上的諸多不適意,他不禁生出“人生如夢”的感嘆,只覺得光陰荏苒,韶華易逝,自己功業(yè)未成,卻已“早生華發(fā)”,難免有幾分惋惜和遺憾,于是,他端起酒樽,將酒徐徐倒入江中,既酬答明月給了自己月光如銀的美好夜晚,也寄托自己追慕英雄,成就英雄業(yè)績的情懷。從字面看,“人生如夢”近似消極,而從全詞看,這里不過是人生不如意時的一絲感嘆而已。

《屈原列傳》中雖未直接寫到詩人飲酒,但卻有兩句與酒有關(guān)的千古名句。文中寫到當(dāng)詩人游于江濱時,路遇漁父,漁父問他“何故而至此?”屈原回答說:“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薄芭e世”二句可以說是屈原光輝峻潔人格的體現(xiàn)。所謂“眾皆醉而我獨醒”,是說那些黨人們一味追求物質(zhì)享受,成天紙醉金迷、醺醺然不知國之將亡矣;而詩人則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決不渾渾噩噩,與眾人同沉浮。漁父見屈原如此回答,故意說:“……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實際上是假意勸詩人放棄清高孤潔,改而隨波逐浪。詩人又是如何回答的呢?他說:“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由此可見,屈原是一個忠君愛國、憂患意識很強的人。文中借用“皆醉”、“獨醒”,形象地說明當(dāng)時楚國的現(xiàn)狀和屈原始終珍視自己的人格,寧死而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心態(tài)。

四、酒與隱士情懷

飲酒賦詩本是隱士的生活內(nèi)容之一,因此,酒與隱士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蘇軾說,“淵明之詩,篇篇有酒”,雖然有點夸張,但陶淵明愛酒,陶詩中多涉酒字,卻是不爭的事實。不僅陶淵明如此,以后的孟浩然、林逋亦如此。

酒與陶詩的確有著特別密切的關(guān)系。他的詩集中有題為“飲酒”的組詩二十首,他在序中寫道“余閑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焉復(fù)醉。既醉之后,輒題數(shù)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為歡笑耳?！鼻宄卣f明了這組詩與酒的關(guān)系。從序中可以看出:一是陶淵明之所以喜歡飲酒主要是閑居生活缺少樂趣,需要填補生活中的缺陷;二是陶淵明飲酒成習(xí),只要有好酒就天天要飲;三是每次痛飲之后都要題詩以自娛?？梢哉f,沒有酒也就沒有這組詩,《飲酒》中不少作品都寫到了詩人的飲酒:第一首《衰榮無定在》說:“忽與一殤酒,日夕歡相持?！钡诰攀住肚宄柯勥甸T》說:“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夜矚g此飲,吾駕不可回?！钡谑氖住豆嗜速p我趣》說,“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shù)斟已復(fù)醉。……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在《飲酒》中的確差不多“篇篇有酒”。其他如《乞食》《移居》等許多篇章都寫到了詩人飲酒。

總之,酒成了陶淵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東西,飲酒既是陶淵明物質(zhì)生活的重要方面,又是其精神生活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既是激發(fā)其詩興的酶體,又是其詩歌的重要描寫內(nèi)容?？梢哉f沒有酒就沒有田園詩人陶淵明,就沒有陶淵明恬淡閑逸的田園生活,就沒有陶淵明純潔、清正的人格,就沒有平淡自然的陶詩。

孟浩然的《過故人莊》是一首典型的隱士詩,詩中寫了他與農(nóng)家的親密關(guān)系,描繪了山村的自然風(fēng)光,也寫了他與農(nóng)夫一邊喝酒,一邊拉家常的親切場面,“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這種喝酒就是典型的農(nóng)家方式:打開窗戶,面對曬谷場和菜圃,一邊喝酒,一邊拉著農(nóng)家的家常話,談?wù)撝Ｂ榈氖粘?并相約重陽到來之時再來賞菊、飲酒。如此優(yōu)美的田園風(fēng)光、如此寧靜的田園生活、如此親密的人際關(guān)系,真要把人的五臟六腑都淘洗得干干凈凈,只有真正的隱士才能寫出如此清雅脫俗的詩篇。

綜上所述,酒與人們的情感生活密不可分,酒能助詩興,也能助豪情,壯勇士膽。歷代很多文人墨客,酒緣深厚。宋朝“醉翁”歐陽修,有流芳百世的《醉翁亭記》。蘇軾寫過《酒經(jīng)》的妙文。李清照的“沉醉不知歸路”“濃睡不消殘酒”也為世人傳誦。雅士好酒英雄亦好酒,就有了劉邦凱旋返歸故里,與家鄉(xiāng)父老暢飲開懷,高唱大風(fēng)歌;曹操青梅煮酒論英雄,豪情滿懷議論縱橫;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震;關(guān)云長溫酒斬華雄;宋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難怪人們說,中華民族的文化是飄著酒香的文化。

(作者簡介:常彥,濮陽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