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彤
過年最高興的應(yīng)該是小孩,何況我們所處的是一個物質(zhì)求大于供的年代。
在我的印象里,過年有很多的含義,比如可以吃到肉,穿到新衣服,可以看場電影,可以有點零花錢等等。
那時候父母的工資兩人加起來不足二百元,且上有五個老人(太姥姥還活著),下有四個孩子。
布票是限量發(fā)放的,攢一年的布票,只夠給我們扯點花布做一個褂子。媽媽是能工巧匠,會把一塊很普通的花布做成極漂亮的褂子。每到年前,我們就和媽媽在有限的幾個商店里挑挑選選,籌劃著每塊布做成衣服的式樣、效果。等布扯好了,我們就眼巴巴地等媽媽量尺寸,裁剪。那時候最愛聽的就是縫紉機嗡嗡嗡的轉(zhuǎn)動聲,因為在這美好的聲音里,我們盼望已久的花衣服就誕生了。
雖然那時候生活很窘迫,但過年是極用心的。臘月八的臘八粥是必喝的。切得細(xì)細(xì)的臊子,被佐料一炒,加入煮得爛爛的稀粥里,再和上事先炒好的豆腐粒、菠菜、香菜等等,味道美極了。
臘月二十二要掃房子。那時雖然家家住房緊張,有些家庭祖孫幾代住三四十平方米的房子,但俗語說:“家貧常掃地,人窮常梳頭”掃房、刷墻還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不得馬虎的。掃完房,緊接著就是把家里的擺設(shè)、床單、窗簾等全部清洗一遍,只掃得家家窗明幾凈才罷休。有些四合院,連房頂都要掃。
臘月二十八要偷著祭灶神。有條件的殺一只雞,沒條件的也要烙一點燙面油餅,點幾只蠟,禱告幾句,希望灶王爺上天言好事。
臘月二十九要煮肉、炸油餅、蒸花卷、蒸饅頭,有些家庭還要做天水地道的傳統(tǒng)菜——“扣碗子”。這一天,無論你走到哪個院子,都香氣撲鼻,一派忙碌景象。我最愛的就是這一天,因為可以啃到盼望已久的肉骨頭。
大年三十,家家掃地掃院,貼春聯(lián),搟長面。等到下午六點,再窮的家都會燃起鞭炮,在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除舊迎新,祈盼來年的好運。那時候沒有電視,更別說春節(jié)晚會了。家家圍坐在熱炕上,吃豐盛的年夜飯,聽長輩總結(jié)一年的辛苦勞頓,說祝福的話,或者講故事。等吃飽喝足了、笑夠了,捧著自己的新衣服,輕輕放在枕邊,甜甜地睡去。
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我們就起來了。穿好嶄新嶄新的花衣服,提一掛鞭炮,在門外噼里啪啦一放,把“喜神”迎回家,就去找長輩磕頭拜年。長輩們照例說一些囑咐的話和祝福的話,然后就發(fā)紅包——那時候紅包最多兩毛錢,但我們已心滿意足。吃過早飯,就急急地和哥哥姐姐奔向電影院。那時候一場電影五分錢,全年舒舒服服坐在電影院里看電影是極稀罕的事。看完電影,有叔伯舅舅的就要去拜年,沒有的就找同學(xué)朋友去玩,總之這一天是自己的自由日。
初二要隨媽媽去看姥姥、姥爺,叫“拜舅爺、回娘家”;初三要去掃墓祭祖,很嚴(yán)肅的,所謂“祖宗雖遠(yuǎn),祭祀不可不誠”;初五要吃攪團(tuán)粘五福,雖然日子過得苦了點兒,但“希望總在不遠(yuǎn)處等著我們”;初九要朝玉泉觀祭拜天老爺;正月十五孩子們要游燈;正月十六要祭拜伏羲爺。在正月十六之前,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要走到,把年拜到。古城的年要等到二月二豆子爆著吃了才算完。那一天,古城里蹦米花的嘭嘭聲不亞于二踢腳的爆響,整個城市都彌漫著爆米花、爆豆子的絲絲香甜。
現(xiàn)在,生活的節(jié)奏快了,有些地方年初三就已經(jīng)過完年了。一些人說古城太古董,生活節(jié)奏太慢,正月十六不過,年不算完。的確,這么漫長的過年,會耽誤很多事,比如掙錢,比如辦公。但有時候又想,每個人都是有根的,特定的文化,造就了一個人的品性,形成了他的根。過年,在特定的地方有特定的形式,也成為生于斯、養(yǎng)于斯的人們的一種特定的文化,特定的根。
辣子精神
像一條條紅絨線,吊在綠葉下面;似一串串喜慶的鞭炮,垂掛在農(nóng)舍的屋檐下、樹冠中,將秋的色彩涂抹得分外瑰麗奪目,這就是辣椒。
但少年時,由于家貧,辣椒是餐桌上的奢侈品。在學(xué)校里,吃早點的時候,看著家境富裕的同學(xué),拿著白面饅頭,中間夾著紅紅的辣椒油,一邊使勁眨巴眨巴香香地嚼,一邊吸溜吸溜辣得直吸氣,心里頭羨慕極了,也妒恨極了。
后來這些有辣椒夾饃的同學(xué)來求我,要我說說難解的題,說說家庭作業(yè)的答案。我的驕傲與自信恢復(fù)了,對他們說,要這些可以,拿辣椒夾饃來換。于是我也不時地吃上了辣椒夾饃。
可是好景不長。老師發(fā)現(xiàn)了這事兒,告訴了家長。爸爸媽媽聯(lián)合起來打了我一頓——男女混合雙打。從小到大,因為我比較乖,挨打的次數(shù)是屈指可數(shù)的,我的心里恨恨的。打完了,媽媽抹著眼淚,傷心極了。爸爸鐵青著臉,扔下一句話:人再窮,不能短了志氣!我的自尊告訴我,我將再也不吃辣椒夾饃!
從此我與辣椒隔膜了近二十年。
上班后,我隨領(lǐng)導(dǎo)到甘谷縣檢查工作,吃飯時上來這么一道菜:一個細(xì)細(xì)的瓷盤里,盛滿了雪白的、頂部稍尖的饅頭,熱氣騰騰;另一個白瓷的碗里,是一碗殷紅閃亮還冒著熟油燙過的香氣的油潑辣椒。我的眼里忽然間冒出一股叫做淚花樣的東西,喉頭有些哽咽。我掰開半拉饅頭,細(xì)細(xì)地夾進(jìn)鮮紅的辣椒,撒上細(xì)細(xì)的白鹽,小小地咬上一口,細(xì)細(xì)咀嚼,種種感覺涌上了心頭。
從此我又與辣椒交上了緣 , 并通過辣椒開始接觸上了種植、加工辣椒的甘谷人。
甘谷是一個財政收入并不富裕的國扶貧困縣,這里土地貧瘠,山多川少,人多地少,貧困的現(xiàn)實使得這里的群眾特別地能吃苦, 特別地能“想辦法”。從此這里就有了“中國辣椒之鄉(xiāng)”、“中國建筑勞務(wù)基地縣”、“中國花卉生產(chǎn)示范基地”、“中國科技工作先進(jìn)縣”、“中國武術(shù)之鄉(xiāng)”等等繁復(fù)的名稱。
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品味辣椒,也琢磨辣椒??粗惶焯烊招略庐惖摹袄苯分l(xiāng)”,聽著一個個“辣椒人”紅紅火火闖世界的故事 , 我在想,這自明代天啟七年( 公元 1627)就已種植,角條細(xì)長、皺紋均勻、色澤紅亮、肉厚油豐、內(nèi)含二十多種人體所必須的維生素,在世界 130 多種名優(yōu)辣椒品中列前 十位的,古為朝廷供品、現(xiàn)為人民大會堂專用佐料的甘谷辣椒,是不是也蘊藏著一種精神?正是這一種精神,使得“辣椒之鄉(xiāng)”的人們,以火辣辣的精明,火辣辣的拼搏精神,譜寫出一曲又一曲火辣辣的生意經(jīng)呢?
責(zé)任編輯子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