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í) 習(xí)
習(xí)習(xí) 蘭州人。作品見于諸多刊物及選集,著有散文集《講述她們》等。散文集《浮現(xiàn)》入選“二十一世紀(jì)文學(xué)之星叢書”(二〇〇五年卷)?,F(xiàn)為某刊編輯。
1
的確,事物的顏色很容易在時間中消褪,如今,那塊雜亂喧鬧的廢地在愈行愈遠(yuǎn)的時空里,似乎只顯現(xiàn)著單純的黑白。仿佛那些漸漸顯出事物本色的老舊的器物,歷久彌新的是滲出于老舊之上的人的情感?;赝^去,在那段愈行愈遠(yuǎn)的時空里,那塊廢地上似乎一直上演著一部舊時的默片,安靜里藏滿涌動。
我一再追憶起那塊廢地,是因為它在我過去的時光里顯現(xiàn)著一種異常:混亂、破舊,但又隱藏生機(jī)。它仿佛象征著一個過渡——以廢墟的樣貌預(yù)示著新景象的來臨——恰如那個紛亂的時代。但那時,九歲的我,懵懂無知。
那是一大片空闊的場地,之前,密布其上的低矮老舊的房屋只剩些豁豁牙牙的墻根。場地四周是新蓋起的尚未修飾的紅磚小樓房,外面車水馬龍。街市上的人們很難發(fā)現(xiàn)這塊廢地,這使得它更像一個孤立的小世界。九歲的我穿梭于這片廢地中,樂此不疲地在殘墻斷瓦間搜尋一些破舊的小物什:發(fā)卡、玻璃紐扣、被遺棄的日記本、沒頭沒尾的書、斑駁的陶瓷茶缸……廢地的新奇、雜亂無章、殘破和種種遺跡令我興奮——那是我初到那片廢地時的感受。
空蕩蕩的廢地一角,獨獨留下了十來間筆斷意連的房屋,這些舊房屋正好迎來了一場罕見大雨后的幾個坍塌的家。其實是搶先入住。雨水依然在空茫的天上無休止地傾瀉,父母站在剛?cè)胱〉呐f屋窗前,望著鉛灰色的天,臉上露著疲倦的欣慰。家其實是稀稀落落的,這是我那時對家的看法,一大堆家什帶著滴滴答答的雨水,放進(jìn)一兩間破舊的房間,家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家太需要房屋這個形式了。之后的很多年,我們的家依舊四處遷徙,我一直在想,那是因為找不到一個適合安放家的穩(wěn)妥的房屋。那時,我喜歡畫我們不同地方的家——模樣相似的一兩間房子,變化的是點綴一邊的零星景物。紙上的家確實大同小異:家需要一個屋頂擋風(fēng)遮雨,需要窗戶呼吸空氣,需要一扇門供人出入,門上還有一張被風(fēng)掀開的門簾,家的內(nèi)部在那一角門簾里隱隱綽綽,里面有父親、母親、孩子,一張吃飯的桌子、一個睡覺的炕……
多年以后,在我的少女時代,讀到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的《一間自己的房間》,那本叫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人們振聾發(fā)聵的書,使我更加深切地理解到,家除過獨自占有的一個物質(zhì)上的空間,還蘊含著更深奧的內(nèi)容。
姥姥總是跟著我們的家隨后趕到。每每是,直到黃昏時分,她提著一個上鎖的木箱,另一只手拄著拐棍,顛顛簸簸地趕到我們的新家。斜襟黑布大褂,細(xì)瘦的腿上緊緊纏著黑色的裹腳布——姥姥顛著小腳趕到我們家時的樣子,多年以來令我憂傷。上鎖的木箱是姥姥的百寶箱,抽出箱子上一根可以活動的木結(jié)子,湊近小洞口,可以聞見蘋果杏皮兒巴梨的香味兒,混合著花露水樟腦的氣味。木箱里鎖的都是姥姥舍不得的吃穿。以后,這種混雜的氣味,也成了我回想起姥姥時的契機(jī)。
但廢地不可能永遠(yuǎn)是廢地,城市里如此之大的一塊廢墟,時時都有被改造的可能,這令大人們焦慮,他們隨時擔(dān)憂會被逐出這塊廢地,之后又何去何從呢?但那塊廢地之所以在我的記憶里一直是廢地,因為直到我們搬離那里,它尚未被改造出一派新面貌來。
果然,廢地就要變了。土屋門前的場地很快成了忙碌的工地,據(jù)說,廢地上將會矗立起一幢城市里最高最豪華的大樓。破磚爛瓦各樣垃圾全被轟轟烈烈地清走,很快的,場地上挖出了迷宮似的一道道用來打造地基的壕溝,壕溝邊挖出的土堆又組合出了一個地上的迷宮。地上和地下迷宮相呼應(yīng),工人們歇工后,我們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壕溝和土堆間追逐、嬉鬧,這是我們一天里的快樂時光,比起在家看大人們憂戚陰沉的目光,比起在學(xué)校里的墨守成規(guī),我們最喜歡的就是廢地提供給我們的日新月異凌亂新鮮的感受。新挖出的黃土散發(fā)著雨后泥土的氣味。
夏季,明晃晃的太陽鋪灑在工地上,滿眼睛枯燥。姥姥在悶熱的老屋外做針線,工地上塵土飛揚,她不時拿起小凳子邊的豬尾巴拂塵,拍掃黑布褂子上的細(xì)土面子。
衣著深藍(lán)工作服的工人們滿場子穿梭,工地上到處散布著土、水泥、磚頭,上了瀝青的油黑的方塊木頭,一蓬一蓬駱駝刺似的鐵絲。挖土機(jī)、拖拉機(jī)、卡車、翻斗車從一個小豁口里忙亂地出出進(jìn)進(jìn)。
姥姥找不到一小塊地種上她喜愛的花草。
回望過去,那塊廢地上,真的沒有些許植物的影子。人和家不能生根,植物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那些素樸平民的花草生長在更小時候的記憶里:攀窗而上的喇叭花,園子里大紅大紫的大麗花,臺階兩邊毛茸茸的芙蕖花,花盆里的金盞花、吊金鐘、臭繡球、金錢樹……那是姥姥在我幼小的年歲中種下的繽紛記憶。在廢地上生活的那一年多,對植物的記憶是在離廢地不遠(yuǎn)的小學(xué)老師辣老師家安靜的小院里。小院里灑滿干凈的陽光,墻上爬滿細(xì)碎的紅艷艷的豆角花。我坐在豆角花下的一個小石凳上,吃著辣老師給我口袋里塞的水果糖,她喜愛地摩挲著父親用工地上的碎木頭給她做的一個帶抽拉蓋的粉筆盒,夸獎父親的手藝精細(xì)。
那本從破磚爛瓦間撿來的塑料皮日記本也叫人懷念。里面的彩色夾頁上盛開多種奇異的花兒,我把夾頁小心地剪下來,貼在我和姥姥的炕頭。后來,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兒仿佛真切地在廢地上我們低矮的家里盛開過。
混亂的廢地邊,幾家人竟都養(yǎng)著雞。這些成天忙碌的小家禽,在人的腳邊咯咯咯地走動著叫喚著,想起來依舊親切溫暖?;貞洸怀鲭u在紛亂的工地上覓食的樣子,但每日傍晚,雞都會按時回到它們的窩——自家主人的炕洞里安歇。有一次,我家母雞一陣急躁的咯咯嗒咯咯嗒的叫喚后,母親從炕洞里取出了一個拇指蛋兒大的雞蛋,雞蛋打到碗里怎么也攪不爛,母親就叫它鐵蛋。姥姥臉上露出了憂戚之色,她說,雞下出不平常的蛋總是異兆。恰好,那幾天,隔壁美芳家的母雞一天半夜突然像公雞一樣打起鳴來。姥姥頗為憂慮,她時時念叨著,苦日子苦過,平平安安最好。
2
在那塊廢地上,我過了九歲生日。每長一歲,意味著就能增長一些給家里添磚加瓦的本領(lǐng)。那時,我所看見的工地上的每個人都忙碌著生計,包括我們孩子。放學(xué)后,我們趕到大菜市排隊買菜,每來一車蔬菜,人們奔走相告,爭先恐后地爭搶,幾乎要擠破跟我一樣高的水泥柜臺。因為瘦小,孩子們時常被混亂的人群擠出隊伍。只好在卸過菜的地方撿拾散落的菜葉,回到家里,選出好的家人吃,邊角料剁碎給雞吃。暑假,我們結(jié)伴走很遠(yuǎn)的路撿拾碎玻璃、紙箱、廢銅爛鐵,再到廢品收購站換取幾個零錢貼補(bǔ)家用。寒假里,一大清早,我們拿上鐵絲纏的小鐵杷子、 簸箕、小籃子或小臉盆,爭先恐后地趕到附近工廠剛清出的敗煤堆上撿拾沒有燒透的煤球。
和父母一樣,我們終日為物質(zhì)忙碌。除過被翻爛的課本,家里都沒有多余的書籍,鮮有閱讀的記憶。對我而言,印象最深的是初到這塊廢地時,在一家墻根邊撿到的那本沒頭沒尾的書,是鼓蕩著黑色海浪的一些頁碼。一個偵察兵為偵查海邊的敵情,鉆進(jìn)一個巨大的蚌殼里,只張開一點縫隙向外窺看,是深夜,海濤陣陣,海里翻滾著黑色的浪花。那本散發(fā)神秘氣息的殘破的書,提供了我對遙遠(yuǎn)大海的無窮想象。生活止于眼下和目前,書籍可以讓我的目光越過這塊廢地,到很遠(yuǎn)的海邊。但是,那時還沒有足夠的心智產(chǎn)生無書可讀的悲傷,歲月那樣悠長,很多事情在回顧時方可產(chǎn)生一種明晰的感受。二〇〇八年冬天,那天正下著冬天的第一場雪,我在離先時廢地不遠(yuǎn)處的一幢圖書大廈里向那塊熟識的地方俯瞰,雪花寧靜柔美,深情地飄灑在那塊舊時光之上,我懷抱散著墨香的書,內(nèi)心隱隱潮濕。
令人遐想的還有離廢地不遠(yuǎn)處的工藝美術(shù)廠。鄰居美芳在工廠做活時被機(jī)器切掉了四根手指,之后被安排到這個廠做簡單的工作。美芳比我大五六歲,我特別喜歡去她的車間。美芳在工作臺前負(fù)責(zé)撿拾一個個玻璃球,用一只手。美芳那只被切掉手指的手終日蜷縮在袖子里,叫人老覺得她的衣服袖子一只長一只短。明亮的黑玻璃球是毛絨小兔小貓小狗小熊的眼睛。那些可愛的毛茸茸的小家伙們睜著單純明亮的大眼睛,憨態(tài)可掬地簇?fù)碓谝粡埞ぷ髋_上。在我眼睛里,它們不是能夠叫人吃飽穿暖的物質(zhì),它們屬于另一個不夠?qū)嶋H但又足夠美好的范疇。當(dāng)父母屢次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給我買一個毛絨小動物的央求后,我只能在美芳的車間里覬覦它們的可愛,想象和它們在一起生活時的快樂。
也有意外的驚喜,有一天,美芳給了我兩根洋娃娃的金色長辮子,我把它們綁在我的小揪揪上,在廢地上長時間走來走去。
那是枯燥里的詩意。
夜色籠罩下來,這是那塊廢地一日里最美好的時間,廢地變得安靜溫馨。為了省電,我和姥姥在土炕上早早睡了。多瞌睡的姥姥剛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嚕,一邊“撲——”“撲——”吹著泡泡。但是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華麗的大幕剛剛拉開,我怎么舍得進(jìn)入夢鄉(xiāng)?廢地對面那幢樓上,一家家燈盞漸次打開,樓房不再只是個方方正正笨拙的水泥墩子,燈盞一開,樓房立刻變得空靈,樓房里的故事開始上演。沒有人知道,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暗處,一個九歲的女孩大睜著雙眼,仔細(xì)觀看著面前宏偉的多屏幕的連續(xù)劇。每日的劇情頗為相似,演員基本不變,都是些日常的生活,映現(xiàn)在一個個窗戶里的只是一些零碎松散的鏡頭,但也足以叫人遐想萬端。每一個細(xì)微的變故,都能叫我用很多時間去虛構(gòu)前因后果。家家驚人的相似,又驚人的不同。然后,燈光漸次熄滅,樓房隱入漫漫黑夜,大幕拉上了,而故事在我的夢中繼續(xù)延續(xù)。這是一個大秘密,一個與那塊廢地的色調(diào)完全迥異的秘密,我甚至不想與朝夕相處的姥姥分享。
另有一處與廢地迥異的柔軟美好之地,那是和廢地一墻之隔的省政府禮堂外的大院子,它像廢地的一個反義詞,安靜地呆在墻那一邊。整齊低矮的柏樹,柔軟的柳枝,姹紫嫣紅的花壇。清香四溢。禮堂高臺階上矗立著粗大光滑的大理石廊柱,廊柱腳下是點綴著彩色石子兒的水磨石地板。一到晚上,高大的葡萄粒似的路燈散著奶油色的燈光。我們在光滑的地板上抓杏核兒、翻羊拐骨??恐莻€光滑的廊柱,在奶油色的燈光下,我一遍遍翻看那本翻滾著黑色浪花的破損的書。在那個院子里,思緒不會被打擾,它允許人有安靜的小小的思考,它似乎可以和人的精神有隱約的接觸。有時候,我甚至?xí)艘粔χ饽莻€嘈雜混亂的廢地上的我們的破舊的家。
那個高大的蘇式建筑風(fēng)格的大禮堂,早先,人們叫它中蘇友好館,后來叫反修館,現(xiàn)在叫省政府禮堂。
3
那年夏天異常燠熱,那場罕見的大雨似乎把老天爺蓄積下的水全部潑灑完了。工地上曬著白花花的太陽,地上翻起焦渴的地皮,看一下,都燙人的眼睛。一天,我家那只下了小鐵蛋的母雞失蹤了,家家的雞都按時回了窩,端端遲遲不見它的蹤影。我猜想著它將被壞人拔毛吃肉的命運,心里很難過。姥姥倒很平靜,她說,丟了也好。美芳家那只變了性別的雞越來越趾高氣揚,每天天不亮,就扯著不公不母的嗓門兒打起響亮的鳴來。
那一年的確是奇特的一年。七月末,一個深夜后,突然傳來了大地震的消息。說是短短幾分鐘里,一個好端端的城市被夷為了平地,傷亡無數(shù),舉國震驚。那個城市雖然離我們很遠(yuǎn),但人們依舊擔(dān)憂地震會瘟疫似的蔓延過來。工地上、包括四周樓上的人們惶惶不安地去不遠(yuǎn)處市中心的大廣場上聚集議事。我們家也備了炒面,塑料桶里裝滿了清水。廢地中央,在尚未打好的地基上、凌亂的建筑材料和機(jī)器間,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帳篷。因為憂懼,住滿人的工地卻異常安靜,腳手架上的大燈泡照亮了一工地的落魄。水泥板上到處倒置著空酒瓶,每個人準(zhǔn)備著隨時應(yīng)對突發(fā)的災(zāi)難。人們的反常驚動了狗,狗徹夜狂吠、此起彼伏的叫聲令人不安。
終于熬過了一些時日。那段時間,有關(guān)地震知識的紀(jì)錄片在各大電影院反復(fù)上映。閃電劃破天空、水塘里突然冒出水泡,地上張開可以吞下很多人的口子,動物們浩浩蕩蕩地轉(zhuǎn)移……黑白紀(jì)錄片,驚心動魄的畫面配著嚴(yán)肅的解說,氣氛沉重緊張,叫人深感地震的嚴(yán)酷和人的無助。那時候,常有一種巨大的叫人喘不過氣的東西攫住自己,后來我想到,那種多次閃現(xiàn)的瞬間的感受是絕望。
深冬,哀樂驟然響起,周總理去世了。市中心的大廣場上,一直延伸到廣場的各條馬路上,層層疊疊擺滿了花圈。晚上,我們結(jié)伙出去觀看,那種壯闊的景象叫人吃驚。寒風(fēng)冰涼,各式各樣的花圈,大的、小的,還有一家人或一個人敬獻(xiàn)的。母親所在的針織廠女工們,用雪白的尼龍線綰成一朵朵小花散發(fā)給路人。不斷的黑與白,加重了那段時光肅穆的基調(diào)。但是,更叫人吃驚的是,清晨,我們在上學(xué)的路上,看到廣場上、主席臺上、街道上沒了一個花圈,仿佛前一天晚上我們的所見是一場夢境。
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跌宕起伏,在那種跌宕起伏中,幼小的我模糊感受到了國家、政治的存在,生活中的許多跌宕與它們有關(guān)。
冰封季節(jié),工地也陷入短暫的沉寂。那些剛伸出地面的矮墻,可以顯示大樓未來的大致輪廓,小小的矮墻構(gòu)成了真正的迷宮,我們分頭在其間穿行,看能在哪一處碰面,或者干脆失之交臂。我的姥姥,大部分時間坐在熱炕上,小腳放在褥子里,做著針線,累了抬頭看看窗外的工地。那里暫時還是一片廢地,但一開春,地氣兒一熱,它就會日新月異,最終呈現(xiàn)嶄新的面貌。
災(zāi)難接踵而至,一天下午,工人們突然涌入我家,說要收聽廣播上的重要新聞。播音員沉痛地播報了一個重大新聞,整個工地爆發(fā)出痛哭之聲。毛主席去世了,就是我家墻上畫張子里的那個毛爺爺,他去世了。姥姥也叫他毛爺爺,姥姥也和工人們一起哭了起來。廢地陷入了又一種混亂。
直到今天,我時常回憶起那個情景。我們在廢地旁的樓上俯瞰政府禮堂,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禮堂大院外的人行道上,人們戴著黑袖章,拿著白色小紙花,等候著進(jìn)入禮堂表達(dá)哀思。連續(xù)幾天,哀樂不斷。從禮堂里出來的人們有的泣不成聲互相攙扶。那正是炎熱的九月,而今天看來,卻仿佛是深秋,有著巨大的荒涼。在樓上俯瞰悲傷的隊伍,我感到,整個城市都浸透在傷痛之中。今天,我回望我的長輩們,回望那些情景,我能再一次感受到悲傷的真切。
天色陰沉幽暗,市民們有組織地聚集在市中心廣場上等待全市追悼大會的召開。我在母親的一張照片上看過,就在這個廣場中心,曾站著一個毛爺爺?shù)娜硭芟?。天要下雨了,臨出門前,姥姥用一塊大塑料撕出一個馬甲要我穿在罩衣下面。我們的辣老師,始終紅著眼睛,低聲組織著我們的紀(jì)律。人們都很守則,互相體恤著共同的悲傷,偌大的站滿上萬人的廣場非常安靜……
再后來,舉國歡慶一個舊時代的結(jié)束,城市陷入了狂歡,大人們歡欣鼓舞、敲鑼打鼓。學(xué)校的女生們被組織起來,穿著紅毛衣、揚著金色紗巾,沿街扭秧歌。秧歌隊前面是披紅掛綠大彩車,高音喇叭里響著歡快的樂曲。隊伍經(jīng)過了我們曾住過的那片廢地,我一邊扭著秧歌,一邊送去了幾瞥深情的目光。責(zé)任編輯︱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