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佳
“小時候我曾列出最想做的十大工作排行榜。第一名用紅筆寫著:飛行員?!?/p>
“那第二名呢?棺材師傅嗎?”
“我不記得了,其他根本不重要。”
《Vitus》(中譯《想飛的鋼琴少年》)講述天才少年Vitus如何將自己驚人的天賦轉(zhuǎn)化為飛往夢想的力量??吹竭@部電影時我正情緒低落,我再一次懷疑夢想的價值和人生的位置。天才,是我從來不去妄想的,從小的教育告訴我,辛勤勞動才有回報。但是,片中主角那對清澈得能映照出世間一切的眼睛,吸引我去慢慢了解真正的天才的世界。
天才是一種力。與生俱來的優(yōu)異稟賦,被世俗異化成一種必然要通向成功和榮耀的原因與動力。而天才本人,則后退為承載這種強大力量的單純載體。當六歲的Vitus發(fā)現(xiàn)自己的智慧在大人間顯得過分崢嶸時,他對于自己的與眾不同感到不適,甚至抗拒。只有在和童心未泯的爺爺相處時,他那過人的敏銳聽力和令人驚嘆的鋼琴才華才能暫時放在一邊,全身心地感受純粹的生活和思考夢想。
在爺爺?shù)哪竟し焕?,祖孫二人一起做小飛機、下象棋、談論Vitus日后要結婚的對象。劃過天空的回力鏢、微雨中濕潤的池塘、野鴨粗憨的叫聲、情書被氣球徐徐帶上高空……和爺爺一起的時光是柔軟、悠長和詩意的。
如果只是單純地表現(xiàn)一個天才如何在恬靜的鄉(xiāng)間成長為受人矚目的鋼琴家,《Vitus》就會變成一部膚淺、煽情的情感小品,因為當中沒有一種能打動人心的矛盾的張力。《Vitus》的主軸,其實是討論身為天才,要如何在這個世俗的世界上求取生存和追尋夢想。天賦、夢想、世俗的標準,三種力量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身上抗爭和較量,從而引發(fā)了后面的故事。
回到母親的身邊,Vitus又得變?yōu)橐豢诒仨毐蝗Πl(fā)掘的天賦深井,母愛也具化為一定要將兒子推到成功的鋼琴藝術家寶座的行為。父親雖然沒有母親嚴厲,但也只會依據(jù)普遍成功的標準向兒子建議:“當工程師很賺錢,彈鋼琴可以當興趣?!?/p>
Vitus終于質(zhì)問母親:“為什么我總是要為了你而彈琴?”
爺爺把帽子扔向池塘的對岸,對迷惘的Vitus說:“如果(對成為什么樣的人)下不了決定,就得先舍棄一些東西?!?/p>
女鋼琴家仿佛看穿了這個執(zhí)拗的小孩:“等你想為音樂演奏時再彈琴,擁有冷靜的理性和熱情的心,才能成為偉大的鋼琴家?!?/p>
于是,在大雨滂沱的夜里,Vitus帶上一對木制的翅膀,從陽臺上縱身跳了下去。他要舍棄什么呢?
墜樓事件后,Vitus將有關天才的所有記憶和才能深深隱藏在腦部受損的理由之下,甚至母親也不能義正辭嚴地逼迫他恢復以前的水平。Vitus可以輕松地念普通的學校,在陽光下和同齡朋友騎著自行車互相追逐了。我松了一口氣,如果這樣能換取這個孩子的快樂和笑容,就舍棄“天才”吧。雖然母親依然是愛Vitus的,但她因為兒子過于“正?!倍奁?,她不舍得放棄兒子天才的身份。
不過,所有人還是被Vitus耍了一把。Vitus的裝“傻”,表面上是與自己的天賦對抗,實質(zhì)是對抗因為“天才”而致使他人給了他太多的期望和規(guī)劃。
可惜,對音樂的熱愛是最難掩飾的,當Vitus在唱片店內(nèi)找到俄羅斯鋼琴家Alexey Botvinov的巴哈《哥德堡變奏曲》專輯后,被塵封已久的音樂天賦和熱情終于噴涌而出。幸好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是爺爺,Vitus可以繼續(xù)優(yōu)哉游哉、毫無壓力地享受生活和音樂。
就像爺爺臨終前所說的:“這個世界跟不上他的聰穎,唯有裝傻才能逃離?!?/p>
故事的高潮來自Vitus父親的職業(yè)危機,這一段戲也可以看作Vitus對世俗的反諷。Vitus用爺爺?shù)乃蟹e蓄為本金,憑借其天生對數(shù)學與經(jīng)濟的敏感,在股票市場進行投資,不但讓爺爺?shù)姆e蓄翻了好幾倍,還悄悄收購了爸爸工作的公司,挽救了一場家庭經(jīng)濟危機。
這可能是過于夸張的情節(jié),但是如果說所有成功的最終目標都是指向功成名就的話,Vitus達到了。連大部分人日思夜想的巨額財富都能垂手而得的人,他還有必要繼續(xù)追逐夢想嗎?如果天才是貧窮的,那就不是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天才。或許只有當Vitus體會過金錢的威力和無用,才會清楚自己的夢想之路在何方。
Vitus機智、聰穎、早熟、孤高、狡黠,只要愿意,他既可以翱翔天際,也能夠馳騁草原。不過,能馴化這匹天才野馬的只有那個可愛的老頭子,他讓孫子坦誠地忠于音樂。
飛機與鋼琴其實沒有多大聯(lián)系,有聯(lián)系的是爺爺對生活和飛機的熱愛處處感染著Vitus,把Vitus牽引到夢想的入口。Vitus乘上爺爺?shù)娘w機,找到一種屬于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也把自己的才華橫溢放置在合理的位置,這正是女鋼琴家所說的“冷靜的理性”。是爺爺以飛行的夢想,帶領Vitus飛越世俗,安穩(wěn)地降落在人間。
飛翔是一種狀態(tài)和心境,懂得飛翔的人,必能體會讓夢想帶領自己遨游天際之美。
爺爺飛了,小天才也飛了。
當Vitus駕駛雙人小飛機飛越山嶺與河流,降落在女鋼琴家豪宅的草坪上,一段為了自己和音樂而演奏的純粹人生開始了。Vitus找到了對待音樂冷靜的理性,也把曾要抵抗的天賦轉(zhuǎn)化成為音樂而心跳的熱情。
片尾,演奏廳中,Vitus在鋼琴上肆意揮灑著自己的才能,全心享受著音樂的快樂。指尖流淌出來的音符讓聽眾嘆為觀止、父母熱淚盈眶、場上掌聲不斷,Vitus飛越他們,乘著自己的天賦,飛向夢想。
或許更多人喜歡看無名小人物意外獲得一個契機,經(jīng)過奮斗成為英雄的電影,因為它們訴說著每個人都能成為超級英雄的可能性,畢竟天才離我們太遠,只有像李白那樣天生就是詩人的人,才有資格寫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言。
但我似乎能理解Vitus為了放棄天賦,飛墜陽臺時的心情。如果說什么是能通往成功的捷徑,那就是“天才”,不過,因此而不能成為自己,那就是真正的痛苦。這種心情是我在不斷跌倒的人生中能夠體會的,因為凡人與天才一樣,也是獨一無二的。
普遍認為天才是一種自然的力量,然后受惠于“天才”的人會心悅誠服地服從。每個人都會向往這種力量。當各類學科和升學考試向我們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刀時,當為工作和職業(yè)而奔波、跌跌撞撞滿身傷痕時,我們都會渴望一種力量能輕易幫我們到達目標。不過,當真的有一種超能力降落到自己身上,而我們愿意成為這種力量的奴隸,讓它主宰我們的人生時,生命只會變成一個有著能夠折射太陽七彩光芒的氣泡,一個虛構的圓,因為缺乏對生活和夢想實質(zhì)的體會,終會在升向天空的過程中破裂,不留下一絲痕跡。
《Vitus》是2007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瑞士代表,這個充滿詩意而幽默溫馨的故事,花費了導演Fredi M·Murer長達二十年的心血,而扮演Vitus的演員Teo Gheorghiu本身就是一個音樂神童,片中所有的演奏都是由他親自上陣。由天才來演繹天才,讓這部電影有很高的真實度。其實,即使是記錄片也會帶有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情感和愿望,不過,電影要表達的思想會與觀眾的經(jīng)歷和情感相碰撞,產(chǎn)生共鳴與感動。
前路依舊充滿艱險和挫折,但我更愿意成為自己?!?/p>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