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清煜
《博覽群書》(2008年第9期)曾刊登過我的一篇短文。我在文中說,故宮博物院組織編寫的硯書實在不應犯“林正青又名林佶子”之類的錯誤。真是無獨有偶,近讀臺灣故宮博物院編寫的一本硯書,稱作《蘭千山館名硯目錄》,書中的錯訛也與北京故宮博物院編寫的那本相當。掇錄幾條如下:
方孝孺銘方圓硯的行書居節(jié)銘:“昔在皇頡,爰初書契……在世季末,華藻流淫?!薄半汲酢卞e作“夏初”,“流淫”錯作“流瑤”。編者似乎不知此銘為寫過《登樓賦》的東漢末年文學家王粲所作。
徐枋銘井田硯的草書昭法銘“下巖星殞”,草書“星”錯作“生”。
侯方域銘云龍硯的行草書銘“端溪石丈”錯作“端溪石文”。
劉墉綠石硯銘“真者不知何處”,草書“知”錯作“去”。
董誥鳧形硯隸書銘“修容何整潔”,“何”錯作“伊”。
李馥云紋硯銘“卻羨良工巧追琢”,草書“追”錯作“返”。
黃任三星硯銘是一首七言絕句,第二句為“濡毫猶聽溜泠泠”,行草書“泠泠”錯作“冷冷”。同硯又有林佶銘:“洞有石,工則度之。美如英,匠斯削焉?!辈輹叭纭卞e判為“也”,斷句作“洞有石,工則度之美也,英匠斯削焉”,亦誤。
金農勘書硯銘“莫對君而書,君愛潔,朝沐日有度”,斷作“莫對君而書君,愛沽朝沐日有度”,不知作何解。
近年藏硯之風大盛,供鑒賞家參考的硯書越來越多,書中的錯訛時時沖擊眼簾。據(jù)筆者目力所及,錯訛最多的似是《靜妙軒藏研》。書中一些硯銘的斷句叫人莫名其妙,僅舉兩例。張一鳳老松金暈歙硯銘:“謖澗下,松枝頭,月溶琴,一曲歌,八風點,易余事,譜商宮?!比忠痪洌购苷R。細審硯銘,原來“謖”下有兩點,“溶”下亦有兩點,可知銘文應是“謖謖澗下松,枝頭月溶溶?!币韵聭牵骸扒僖磺?,歌八風,點易余事譜商宮?!庇终咳?該書錯作如)水等銘澄泥硯中的張宏銘:“絳紗漉取瀝陶甄泥也,而今較石堅通奉信稱,能體物溯源結翠到澄泉?!边@本是一首七言詩,編者這樣斷句,就不知所云了。因不懂行草書的結構,錯判的字就更多了。如“澀不留筆”作“涉不留筆”,“鸞箋”錯作“寫箋”,“與茲”錯作“與彌”,“寄傲軒”錯作“寄椒軒”,“夭矯”錯作“天矯”,“結鄰”錯作“結驎”,“興所寄”錯作“與所寄”,“微呵”錯作“微呵”,“深紫”錯作“深素”。因不知出典,“始浣”錯作“始洗”,“張顛”錯作“張蹟”,“公孫大娘”錯作“公孫大媳”。等等。因把“兮”錯判為“分”,便出現(xiàn)了這樣的斷句:“色黝象天,分涵太素。玉潤金堅,分奎璧護?!边@樣的錯誤實在令人難以容忍。
《中華古硯》是一本質量很好的硯書,有幾個錯字。如“熯”錯作“爅”,“從”錯作“叢”,“縷縷”錯作“屢屢”,“金罍”錯作“金壘”等。因把費丹旭書畫硯銘中“曹子范甫愛其語無所飾,遂刻之”的草書“無”字錯判為“矣”字,斷句作“……愛其語矣,所飾遂刻之”,亦誤。
《中華古硯100講》的編者亦是《中華古硯》編者之一。此書考證翔實,頗見功力,但亦有硬傷。如金玉精長方端硯的櫟下子題銘“奉硯求銘之”,“求”誤釋為“成”,斷句作“奉硯成,銘之”、亦誤。云月端硯的黃任銘“支機濡染徹霄寒”,“濡”錯作“瀉”。貫珠硯的芑堂銘“亦水巖之一征”,草書繁體“征”錯作“澄”。天際歸舟端硯的韓崶銘“菊溪丈句”,“丈”錯作“大”。瓜形端硯的鹿原銘“根深蒂固兮斯永年”,篆書“兮”錯作“分”。而最離譜的錯誤是介紹徐世昌時,竟稱“其堂兄徐世章,1918年任總統(tǒng),1922年辭職”。任總統(tǒng)的是徐世昌,怎么變成他的堂兄了?徐世昌下臺后寓居天津十多年?!吨腥A古硯100講》的編者長期任職天津市博物館,竟不知徐世昌當過總統(tǒng),真有點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的味道。
《硯林集勝》有啟功、張中行、孫軼青等名家為之題簽,品位很高,也有一些硬傷。如明末唐王朱聿健錯作朱鐭鐵,“毅理”錯作“觳理”,“孤忠”錯作“弧忠”,“不磷不緇”錯作“不佞不緇”,“蔡君謨”錯作“蔡君漠”,“杜綰”錯作“村綰”,“朱竹垞”錯作“朱竹詫”,“姜紹書”錯作“羌紹書”等等。蘇軾從星硯銘斷句作:“月之從星時,則風雨汪洋,翰墨將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見天,風起云移,星月凜然?!憋@然有誤,似應點作四字句。
《古硯品錄》作者曾任《中國文房四寶》雜志副主編,其《古硯品錄》所錄的硯銘也發(fā)現(xiàn)一些誤判的字。如“溫而栗”,隸書“栗”錯作“卓”;“共筆墨”,草書“共”錯作“矢”;草書“宮中”錯作“空中”;“寬能受”,草書“能”錯作“然”;“澄波千尺”,草書“澄”錯作“沿”?!绑艋鹣驴P”為蘇軾銘一句,“縋”字不誤,《古硯品錄》編者卻注曰“縋誤”。所錄鐘伯敬端硯鐘惺銘有句云:“鵒眼名世兮,右軍保之以為天下一?!奔殞徴掌?,“鵒”應為“蛆”,編者強釋為“鵒”,似有拔高此硯價值之嫌。張映蛟端硯銘有句云:“若供好玩,必不入善識之品題;以為硯也,則固有所長?!本幷甙选邦}”字置下旬,似亦不通。此書編者另著《雕蟲小記》,所錄黃任云月端硯銘有句云“的應此水是方諸”,銘文“應”作“癨”。編者說“考之諸辭書皆無此字”,認為“或為文盲所冒”。但書法家把繁體“應”字寫作廣旁卻很常見,如鄧石如、陳鴻壽、吳讓之等皆是。《雕蟲小記》斷語似屬輕率。
端硯故鄉(xiāng)廣東肇慶市匯集當?shù)貙<揖帉懙摹抖顺幋笥^》,除了許多標點不規(guī)范外,錯訛亦不少。如“磐石”錯作“盤石”;“赍歸”錯作“齋歸”、“賚歸”;“無出端溪之右”,“右”錯作“石”;“遂昌”錯作“遂溪”;“客于金陵”錯作“容于金陵”等等。介紹元結硯,“浯溪”錯作“語溪”,“無邊框”錯作“元邊框”,“臥巖”錯作“臥嚴”。尤其離譜的是,《宋稗類鈔》一書列作兩條介紹,作者一作潘永因,一作潘永恩;姜紹書則一作明人,一作清人。蘇軾硯銘有“一噓而泫”句,該書編者之一釋作“真是令人嘆息潸然淚下”,可謂謬之千里了。
《中國古硯圖鑒》,竟把歙硯錯作錫硯?!办ā庇袃勺x音,歙州、歙硯之“歙”讀shè,不讀xī(錫)。此書編者連“歙硯”該怎么讀還未弄懂,即率爾編書,讀者實在不敢相信此書的質量。
笑話鬧得最低級的似乎還是康生。此人“文化大革命”期間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據(jù)說又有文物癖,曾弄到一方石硯,稱作“云龍洮河石硯”,《中華古硯》有介紹。清人紀曉嵐在硯上沿刻銘曰:“端溪綠石上品。”康生于硯堂銘曰:“紀曉嵐自名為識硯者,還刊行歸云硯譜,其實他對硯連基本常識也沒有。他把洮河石當作綠端,把青州紅絲叫作紅端,他不知端石為何物,更不必說識別古硯了?!边@話說得霸道。紀曉嵐是否“對硯連基本常識也沒有”,自有公論??瞪谶@里卻犯了個低級錯誤,刊行《歸云(樓)硯譜》的是徐世昌而非紀曉嵐??瞪B這個“基本常識也沒有”,張冠李戴,把人一棍子打死,留下了千古笑柄供作談資,也可給妄下斷語的人作鑒戒?!吨腥A古硯》介紹說,此硯后經專家審定確為明代洮河石硯,坐實康生的說法。但筆者看到有些論著仍贊同紀曉嵐的意見,故此硯尚未可作蓋棺論定。
上面所錄,僅涉及幾本較有影響的硯書,筆者并無否定其價值的意思,只是想給編者提個醒。筆者知識淺陋,可能以對為錯,歡迎方家指正。
《蘭千山館名硯目錄》,臺灣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編,1987年10月初版。
《靜妙軒藏研》,靜妙軒主人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
《中華古硯》,王代文、蔡鴻茹主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6月第一版。
《中華古硯100講》,蔡鴻茹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
《硯林集勝》,陳國源編,藍天出版社2004年4月第一版。
《古硯品錄》,王青路編,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年5月第一版。
《雕蟲小記》,王青路著,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年3月第一版。
《端硯大觀》,廣東肇慶市《端硯大觀》編寫組編,紅旗出版社2005牟10月第一版。
《中國古硯圖鑒》,余繼明編,浙江大學出版社2000年10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