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 龍
在中國的科舉史上,明朝曾經(jīng)鬧出一個響聲很大的南北榜案。洪武三十年,即1397年2月春考,以翰林學士劉三吾、白信蹈等任主考,錄取了51名,全是南方人,一時間引起北方讀書人嘩然,案件驚動了朱元璋,老朱感到蹊蹺,命人調(diào)來北人試卷,皆文理不通,卷中更有犯禁之句,落榜有理。但北人起哄,說是劉、白故意抽檢劣卷欺君自保。是年6月,老朱親任主考,全國再統(tǒng)考,所錄取61人當中,無一是南方人。
其實,在北宋,南北榜就搞得很厲害。北宋名臣寇準,陜西渭南人,正宗北方人士,當過宰相,當過主考,是個在歷史上很正面的人物,但他主考科舉,特別不公正,明目張膽地搞地域歧視。有年,他擔任主考,江西蕭貫脫穎而出,高居榜首,寇準很不爽,“南人下國,不宜冠多士”。硬是把蕭貫的狀元拿掉,把山東平度人蔡齊升為第一。這般事情,按說是應該暗箱操作的,但寇準公開宣揚,逢人就說:我又為中原奪得了一個狀元;詞人晏殊,也是江西人,有神童之譽,14歲參加科考,是個少年大學生,宋真宗對他愛賞有加,特擢其為“同進士”,寇準極力反對,理由很不靠譜,只是一條,晏殊是“江外人”,也就是他不是北方人,就是王朝的“外人”。
寇準如此公開任人不唯賢,而唯地,其來有自,北宋開國君主趙匡胤,是北宋地域歧視的始作俑者,據(jù)說他在宰相堂,曾親自手書:“南人不得坐吾此堂。”將此語刻在宰相辦公所在地政事堂的石碑上,告誡子孫遵守。宋朝一直喜歡搞山頭,拉宗派,動輒朋黨,趙匡胤難辭其咎。到了宋真宗,地域觀念有所淡薄,宋真宗準備提拔江西人王欽若為相,遭到北方官僚代表人物王旦反對,王旦搬出了老祖宗趙匡胤的碑刻之語,就這一句話,打消了宋真宗的任命,直到王旦作古,王欽若才如愿以償,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椅子上,王旦一句話,遲了他十年做宰相。
常言道:北方出將,南方出相。其實,在宋以前,帝王將相,幾乎都出自北方。比如湖南,在晚清總督與巡撫等省部級以上干部中,有三分天下占其二之說,而在唐宣宗以前,湖南一個進士也未曾出過,直到唐宣宗大中四年,有個叫做劉銳的湖南人名列孫山前,才填補這一空白,今日成語“破天荒”,即出自這一典故。趙匡胤立了鐵券在那里,即使南人懷抱相才,也難上相位。宋真宗破了祖宗成法,南方人上了相位,宋人邵雍心中尤憤憤難平,把天下之亂,推在南方人身上,所謂“南人作相,亂自此始”。
兩宋崇北貶南,刻意抬高北方人,打壓南方人,“選用人才多取北方……故南方士大夫沉抑者多”。吊詭的是,南人崛起恰恰始自兩宋,北宋名士大都是南方人,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六人都是南人,蘇軾三父子,是西南四川人,王安石、歐陽修、曾鞏都是江南江西人。待南宋將都城南遷,更使江浙一帶成為政治文化中心,也是人才中心,據(jù)統(tǒng)計,入得《宋史》人物,兩浙第一,福建第二,江西與四川分別為第三與第四,都是南方,“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不是虛言。江浙文氣,旺盛千年,至今未曾稍衰。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科舉是以讀書取士,不全靠蠻力升位,北方王氣盛,南方文氣盛,所以南人漸漸從中國歷史的舞臺升起,到了近現(xiàn)代,中國人才分布,南多北少,南重北輕,在相這一位置,南人占了主位,在將那一端,南人不輸北人,這一現(xiàn)象,可能是科舉制度使然。魯迅先生說:“據(jù)我所見,北人的優(yōu)點是厚重,南人的優(yōu)點是機靈?!睓C靈人讀起書來,自然有優(yōu)勢。
“但厚重之弊也愚,機靈之弊也狡?!蹦先伺c北人都是有優(yōu)點有缺點的。魯迅先生還說:“相書上有一條,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貴。我看這不是妄語,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機靈,南人北相者,不消說是機靈而又能厚重。”南人與北人如不互相搞歧視,而是取長補短,團結(jié)如一人,當是天下不能敵。而北宋偏搞南北榜,所以其成為中國歷代之最弱王朝,也是自然。
(歸雁生摘自《文匯報》2009年8月5日圖/小黑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