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發(fā)芾
清朝末年,曾經(jīng)去英國、法國實地考察的馬建忠對李鴻章說:“西國重征旱煙而不征食鹽,蓋食鹽為貧富所用,故馳其禁,若水旱煙非日用所需,故征析秋毫?!?/p>
在清朝,鹽稅是政府收入的支柱之一,其收入一直占清朝總收入的1O%以上:清末取消鴉片稅后,鹽斤加價,鹽稅的收入更加可觀。離開鹽稅,清政府將無法運轉。李鴻章當然不愿意失去這塊肥肉。
從斯圖亞特·約翰·密爾開始,西方的財政理論認為日常生活用品不征稅,而非必需的奢侈品,則可以課稅,甚至可以課重稅這樣,政府的財政征收并不會嚴重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這是兩方的理論,但在中國的傳統(tǒng)上,恰恰相反,對于奢侈品之類許不強調征重稅,時于生活必需品反而要征稅,甚至重稅。這種稅收理論,叫做“因民所急而稅之”,其實是一種趁火打劫的征收理論。
明確提出“因民所急而稅之”理論的是唐朝的劉宴。因為在李隆基的腐化統(tǒng)治引起安史之亂之后,唐朝的國用日蹙,政府收不到足夠可以揮霍的錢物,于是就實行財政改革,改革中被重點想起的是實行食鹽專賣,因為食鹽是人們一日三餐都離不開的必需舳,想征多少,就征多少。食鹽專賣給政府帶來滾滾財源,因此劉宴得意地總結經(jīng)驗說:“因民所急而稅之,則國用足。”
“因民所急而稅之”是中國傳統(tǒng)財政征收理論的基石,劉宴不過用簡單明了的語言做了總結而已。遠在西漢的武帝時期,由于皇帝劉徹的揮霍浪費和戰(zhàn)爭的消耗,漢文帝、漢景帝兩個皇帝節(jié)約下來的國庫積蓄已經(jīng)被揮霍殆盡,武帝和一幫理財專家想出的歪點子之一就是實行食鹽專賣,由國家控制食鹽的生產(chǎn)和銷售,從中賺取最大限度的利潤。此后,食鹽專賣時斷時續(xù),到了唐朝中后期重新實行,不間斷地一直到了現(xiàn)在。從唐朝開始,鹽利鹽稅一直是政府收入中最有保障的一塊,而且遇到戰(zhàn)爭等需要錢卻又無法加收田賦之類的情況,就一定先拿鹽稅開路,無限加稅,直到害得窮苦百姓根本喪失買鹽的能力為止,據(jù)學者研究,中國歷史上的鹽價一直是糧價的十倍左右,遇到特殊情況,鹽價甚至高出糧價數(shù)十倍近百倍。
中國歷史上“因民所急而稅之”的,不僅僅是食鹽。在宋朝,為了解決財政危機,鹽、茶、酒、醋等多種商品都是政府專賣的、將這些商品列入專賣,政府控制其生產(chǎn)、銷售和價格,得到的巨額利潤或稅收,就會源源不斷地進入皇帝的庫房,一般來說,政府對于食鹽實行分賣,相對簡單,因為食鹽不足到處都有的,但是。對于酒和醋實行專賣,就有些困難,因為不少老百姓自家就會釀造酒醋:這種情況下,政府如何嚴格管制呢?原來政府壟斷了釀造酒醋的曲,高價出售,沒有曲是造不出酒醋的,而要得到曲就得向政府高價購買、誰要是自己造曲釀酒,一定會受到非常嚴厲的處罰。政府出售曲的獲利,可以說是政府的利潤,也可以說是政府的酒醋稅。叫什么名字都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因為醋、酒之類是生活必需品,政府正好可以“因民所急而稅之”。
事實上,馬建忠說西方國家對于食鹽不征稅,那也不是從來如此,因為法國歷史上,有好幾個世紀也和中國一樣是實行食鹽專賣制度的。但是這個專賣制度在法國引起了無窮無盡的反抗。法國大革命后第一個廢除的惡稅,就是鹽稅。此后。生活必需品不征稅才不斷得到認可,
寫到這里,我想起英國人寫的一本關于奢侈的書中的一個例子。在英國,圍繞是否向婦女衛(wèi)生巾征收增值稅出現(xiàn)了激烈爭論,衛(wèi)生巾無疑是婦女同胞的基本生活用品,主張征稅的人以男人用的剃須刀也征收增值稅來辯護。但這個理由也受到質疑:男人如果不想為此納稅,可以通過不刮胡子的辦法予以避稅,因為蓄胡子的男人在英國社會還是受到尊重的,但是女人怎么辦?生理周期不可避免,衛(wèi)生巾是必不可少的用品,你能拒絕使用?
我不知道這個辯論的最后結果、但是。這個問題不可能在中國的歷史上發(fā)生,如果在中國古代,則正好用“因民所急而稅之”的理論解決:你離不開的,正是可以向你強收的。你不能拒絕、你無法回避、你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