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濤
很小的時候,我就怕水,有一陣子,甚至不敢使用浴缸和抽水馬桶。
事情源于八歲那年的暑假,我在鄉(xiāng)下親戚家經(jīng)歷了一件可怕的事。村里有一條蜿蜒而過的河,大人們從不準我們下河游泳,如果誰偷偷去了,抓到肯定被痛打一頓,連我這個城里來的小客人也不例外。
有一天,我忍不住誘惑跳進了河里,盡情享受著水的清涼。還沒下去幾分鐘,突然,好像有什么東西抓住了我的一只腳,把我往水底拖。我“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一下子沉了下去。岸上的伙伴們慌成一團,哭喊著讓大人們快來救命。幸好這時表舅駕船經(jīng)過,他一邊拿起竹篙使勁拍打水面,一邊大聲吆喝,像在驅(qū)趕著什么,而大表哥也趁機撒開漁網(wǎng),把我罩住,奮力拖上船來……
爸媽聞訊后,當天就從城里匆匆趕來,準備把我?guī)Щ厝?。臨行前,村里最年長的崔大爺來了,大人們神色凝重,關(guān)在屋里說話,似乎有什么大事發(fā)生。我躲在窗戶下,只聽到一些只言片語,什么“水鬼”、“劫數(shù)”……但崔大爺?shù)囊痪湓捨衣牭煤芮宄骸笆陜?nèi),一定不要讓這孩子接近有水的地方,否則水鬼是不會放過他的!”
回到城里,我漸漸淡忘了這件事,直到進入大學(xué)。再有一個月,十二年之期就到了,那種怕水的感覺又開始清晰起來,而且越來越強烈。
這晚寢室“臥談會”上,我一本正經(jīng)地把這個故事說給室友們聽,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面對這幫家伙,我不知說什么好。十二年來,那可怕的情景一直在我腦海里重現(xiàn)。糾纏的水草、巨大的魚網(wǎng)、抽筋的痛感,連連綿綿,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在被拖進水里的那一刻,我真的看到了它。
況且這十二年里,我不止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威脅。最近一次是高三那年,有個下午我獨自在家睡覺,廚房的水管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爆裂了,水“嘩嘩”地一路流進臥室。等我驚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于水的包圍中,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動彈不得,也無力叫喊,只能平躺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水不斷往上漲,淹沒了我的身體,最后漫過我的下巴和嘴。只有鼻子還在水面上。隱隱約約,我看見水面上伸出了一雙黑手,向我的咽喉猛地掐了過來……幸好,門鈴?fù)蝗豁懥?,水一瞬間全退了下去。我驚魂未定,逐漸感覺身子可以活動了,剛才的情景像是一場噩夢。進來的是提前下班的老媽,她驚叫一聲,我爬起來一看,原來地上真的都是水,從廚房到客廳,以及臥室。不過很淺,連腳背都不到。
第二天是周末,中午接到老媽的電話,要我回家。一進門,我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爸媽都端坐在客廳里,多年不見的表舅也來了。
我望著表舅,只見他低下頭深深吸了口煙,然后緩緩?fù)鲁觯骸靶?,你也不小了,是跟你說的時候了。你一定還記得小時候差點淹死的事吧?”
我點點頭,心里大約猜到了他的來意。
“就拿那條河來說吧,流經(jīng)四鄉(xiāng)二十八村。從老輩起,就淹死過無數(shù)的人。都說河里有水鬼,只要有人掉進水里,就會被盯上,當成替死鬼?!?/p>
我有些不解,問:“都有十多年了,為什么非盯住我不放?”
“因為只有你死了,水鬼才能解脫。那年,后村剛好有個人醉酒落水死了,成了新的水鬼。你偷偷下河,結(jié)果被它盯上。十二年內(nèi),如果不能將你害死,那么它連鬼都做不成,只能形神俱滅。你是惟一的機會,這個水鬼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說到最后一句話時,表舅特意加重了語氣。
我越聽越緊張,臉色發(fā)白,接著問:“既然是水鬼,那就離不開水,又怎么能一直追到這里來?”話剛出口,我就想到了答案:家鄉(xiāng)的大河通到長江,我們這座城市就在長江邊,自來水都是從江里抽取的。因此,無論我怎么防范,水鬼都有機會。除非——
“還剩最后一個月,水鬼一定會加緊行動。我們商量過了,讓你去北方大姨家,那里離長江遠。只要平安過完這段時間,你就徹底安全了?!崩习执认榈乜粗?,故意把語氣裝得很輕松。
直到把我送上火車,爸媽才真正舒了口氣。出乎意料的是,宿舍里的兄弟們也都來送我,我只跟他們說去北方玩。臨開車前,好兄弟秦明把一包東西偷偷塞到我手里:“兄弟!拿著,也許用得著?!?/p>
夜幕低垂,列車風(fēng)馳電掣般北上。車上人不多,我對面是一位老大爺,他看起來慈眉善目。過道那邊,坐著一對年輕夫婦。為了化解緊張情緒,我拿出兩盒撲克牌,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打牌。很快大家便混熟了,說說笑笑中,我也漸漸把緊張情緒拋到了九霄云外。
打了四五把以后,我看看表,列車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小時。這時對面的年輕少婦突然指著窗外說:“看!長江大橋!”長江?我的心狠狠顫了一下,順著她的手往窗外看去,只見漆黑的夜空中,遠遠閃現(xiàn)出一條星星點點的光帶。要過長江了,得格外小心些?!斑菄}咔噠”,車輪不緊不慢地撞擊著橋上的鐵軌。要說坐火車坐飛機,我都不是頭一次,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不踏實。突然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我覺得大橋開始猛烈晃動起來,而且越來越厲害,震得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牌再也握不住,手一松,落了一地。
“小伙子,你沒事吧?”我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三個人都在關(guān)切地看著我。我揩揩臉上的汗,勉強笑笑,擺手說沒事,然后彎腰去撿地上的牌。剛一低頭,我發(fā)現(xiàn)過道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幾點泥沙,還濕乎乎的。幾分鐘后,列車順利通過了大橋,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我緊繃的心弦慢慢松了下來。
快到十二點時,我看老大爺有點累了,便提議休戰(zhàn)。我拿起洗漱用具,走過昏暗的過道,來到洗手間。里面只有我一個人,墻上是一面大鏡子。我放下杯子,準備接水刷牙,剛把龍頭打開,望著“嘩嘩”的流水,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種怕水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它像一只巨手,攫住了我的全身。正在恍惚的當兒,“啪!”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我嚇得幾乎虛脫。
“喂!車上用水,省著點!”抬頭一看鏡子,原來是一位列車員,嚇死我了。這時,旁邊廁所的門也開了,一個人匆匆走了出來。列車 員摸摸肚子,進了廁所。經(jīng)過這次驚嚇,我沒敢再呆下去,趕緊拿起杯子和毛巾,一路小跑溜回車廂。正準備躺下,不經(jīng)意間看到秦明送給我的那包東西,打開一看,是一袋干燥劑!原來秦明并沒有把我的話當故事,這種危難時的友情讓人莫名感動。
伴隨著“哐當哐當”的單調(diào)聲音,我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冷風(fēng)撲面襲來,我突然驚醒。奇怪,雖然空調(diào)車廂里有點涼,但也不至于有這么大的穿堂風(fēng)啊。好像有人過來,我側(cè)身一看,原來是那個列車員在過道里巡夜。我縮回身子,接著睡。列車員很快就走到了我身邊,突然,他停下了。
我下意識地抬頭,沒錯,確實是那個列車員,不過現(xiàn)在他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他正上方的天花板上,一股水流正往下淌著,落在他頭上。他的臉白得像張紙,已沒有半點血色。
水鬼!就是那個水鬼!果然,他咧開嘴笑了笑,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一只黑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緊緊地扼住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來。接著,他頭朝下倒立了起來,先是腳,然后是身子,悄無聲息地順著天花板上的水流往上鉆。我被提在半空中,無力掙脫,幾乎窒息,眼看就要被拉了出去。
情急之下,我抓到一袋東西。干燥劑!對,用干燥劑。我用力摳破袋子,拼了命往頭上一拋,只見無數(shù)晶瑩的小珠子跳了出來,一齊打在水鬼身上。
“嗚——”水鬼凄慘地吼了一聲,丟下我,迅速鉆出了車廂。我跌落到地板上,小珠子像雨點一樣散落在我身邊,這一刻,真覺得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
早上醒來,我發(fā)現(xiàn)地上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纯创巴猓咽情_闊的華北平原。兩個乘警拿著對講機從我身邊匆匆走過,其中一個說:“真是邪門!13節(jié)車廂的小趙竟然死在幾百公里外的一個小站上,還是淹死的,你說怪不怪?”
聽到這一切,我心驚肉跳,暗自慶幸,但心里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車廂里的乘客陸續(xù)醒來,沒人知道昨晚這里發(fā)生過驚心動魄的一幕。轉(zhuǎn)眼列車進站了,我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拎起背包準備下車。
“小伙子,你還忘了東西!”老大爺熱心提醒道。我回頭一看,桌上不知是誰的一瓶礦泉水,有灘水正沿著桌角慢慢滴下來,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踉踉蹌蹌往后退去,驚呼道:“是他,他又跟來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