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普魯斯特作品《追憶似水年華》為例看意識流文學

洪 穎

1.意識流

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這個提法首先見于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的論文《論內(nèi)省心理學的幾個問題》(1884),后來又在其《心理學原野》(1890)一書中得到發(fā)揮。詹姆斯認為,人類的思維活動是一股斬不斷切不開的“流”(STREAM),而不是片斷的銜接。他說“意識并不是片斷的銜接,而是不斷流動著的。用一條‘河或者一股‘流水的比喻來表達它是最自然的了。此后,我們再說起它的時候,就把它叫做思想流、意識流或主觀生活之流吧”。

這種意識流往往具有變化多端和錯綜復雜的特點。意識流這個概念強調(diào)的中心其實不是consciousness,而是unconsciousness。現(xiàn)代心理學和語言學的研究表明,人類的思維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無意識(前語言區(qū))—最初意識(過渡區(qū))—意識(語言區(qū))。而所謂的意識流正是指前兩個階段。

意識流作家們普遍認為,前語言的意識才真正代表了一個人的心靈的客觀真實,至于可以用語言明確表達的意識,則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本人主觀的理性的提煉和篩選,失去其真實性了。

20世紀初,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的關于“心理時間”(PSYCHICAL TIME)與“物理時間”(PHYSICAL TIME)的區(qū)分、關于直覺的重要性以及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結構和夢與藝術關系的理論,都對意識流文學的發(fā)展有過重大影響。柏格森從他的生命哲學出發(fā),提出“綿延”這個概念,認為 “真實存在于意識不可分割的波動之中”,“時間的延續(xù)不是一個瞬間代替另外一個瞬間,而是過去不斷地前進,吞噬著未來,并在前進中不斷地充實自己”。他指出物理時間,是用空間的概念來認識時間,把時間看作各個時刻依次延伸的,表現(xiàn)寬度的數(shù)量概念。而“心理時間”則是各個時刻相互滲透、表示強度的質(zhì)量概念。我們越是進入意識的深處,“心理時間”的概念就越適用。

2.意識流文學的形成和演化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一些側重描寫人物內(nèi)心生活的作家開始用意識流方法寫作,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文學流派。

法國小說家艾杜阿·杜夏丹(1861—1949)在1887年寫的小說《月桂樹被砍掉了》中,最早使用了內(nèi)心獨白的手法,為意識流小說創(chuàng)作開了先聲。其他著名的意識流作家還有:[法國] 瑪賽爾·普魯斯特、[愛爾蘭] 詹姆斯·喬伊斯、[英國] 維吉尼亞·沃爾夫、[美國]?？思{、海明威等。

20世紀40年代后,由于意識流技巧已為許多不同創(chuàng)作傾向的作家所采用,目前已不存在獨立的意識流派別。當代西方許多文學流派如新小說等,都采用了意識流的手法和技巧。

3.意識流小說的主要寫作手法

3.1自由聯(lián)想

自由聯(lián)想——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和跳躍性,敘述手法顯得突兀多變。

代表作品:維吉尼亞·沃爾夫的《墻上的斑點》,整個敘述手法 “力圖按照那無數(shù)的印象原子墜入人們頭腦的本來次序去記錄它們,”“盡量不摻雜外來的異物”。

3.2時空錯亂

時空錯亂——打破傳統(tǒng)小說以線性時間為序的結構,而采用過去、未來和現(xiàn)在彼此顛倒、互相滲透的寫法。這實際上是應用了柏格森的心理時間的理論。意識流小說家為了突破時空的限制,表現(xiàn)意識流動的多變性、復雜性,經(jīng)常采用“蒙太奇”手法?！懊商妗痹侵鸽娪爸杏脕肀憩F(xiàn)事物多重性的一系列手法,如“多視角”、“慢鏡頭”、“特寫鏡頭”、“閃回”,等等。

代表作品:喬伊斯的《尤利西斯》中達德路斯上課時的心理活動的描寫。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中描寫白癡班吉的混亂意識。

3.3 內(nèi)心獨白

內(nèi)心獨白——在假定沒有其他人傾聽的情況下,一個人物把自己的所感所思毫無顧忌地直接表露出來,就是“內(nèi)心獨白”。這是意識流文學最常用的技巧。類似弗洛伊德治療精神病人的“自由談話”法,讓人物通過獨白說出自己的心里話來,不受作家的干擾,使人物內(nèi)心活動得到自然的無意識的流露,這樣一來,傳統(tǒng)小說全知型的作家就退出了小說。

此外,還有一種“間接內(nèi)心獨白”,雖然也是描寫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但是作者不時出來指點和解釋。這種內(nèi)心獨白所展現(xiàn)的意識活動通常屬于較淺的層次,比較連貫和合乎邏輯,語言形式也比“直接內(nèi)心獨白”正常。

代表作品: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給女主角莫莉安排了一段長達四十多頁的獨白,表現(xiàn)其臨睡前睡意朦朧、意識混亂的狀態(tài)。

4.意識流對傳統(tǒng)小說的挑戰(zhàn)——以普魯斯特作品《追憶似水年華》為例

無所不知的“全知型”的敘述者退出了小說,取而代之的是小說人物的主觀的內(nèi)在視角。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的連貫的情節(jié)結構被打亂了,人物意識的流動成為小說結構的主要依據(jù)。有著豐滿的血肉和性格的典型人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社會背景、身世遭際的“主觀生活之流”。

普魯斯特(1871—1922)是20世紀西方現(xiàn)代派的鼻祖之一,是意識流小說的奠基者。普魯斯特的代表作《追憶似水年華》(現(xiàn)在也被譯為《尋找失去的時間》)開創(chuàng)了20世紀心理小說嶄新的藝術風格,成為法國小說由傳統(tǒng)派向現(xiàn)代派正式過渡的一座橋梁。他也由此成為了意識流文學的先驅(qū)。這部小說長達三千余頁,約二百萬字,共分七部分。在小說中,主人公以第一人稱方式追敘青少年時代的生活經(jīng)歷,涉及自己親友、法國貴族階級和新興資產(chǎn)者、藝術家等一大批人以及許多人的戀愛史。全書并沒有貫穿始終的故事情節(jié),與傳統(tǒng)的心理小說截然不同。

4.1“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安德烈·莫洛亞在《追憶似水年華》序言中把普魯斯特與巴爾扎克相比,認為他的作品像巴爾扎克一樣規(guī)模宏大?！度碎g喜劇》把外部世界作為自己的領地,相反,普魯斯特則把內(nèi)心世界作為自己的領地,實行了一場“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人的精神又重新被安置在天地的中心;小說的目標變成描寫精神所反映和歪曲的世界。”

4.2生平與創(chuàng)作

普魯斯特出生于法國巴黎富裕的資產(chǎn)階級家庭,父親曾任第三共和國衛(wèi)生總監(jiān),母親是猶太血統(tǒng),與巴黎猶太商人交往甚密。她從小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生性敏感,從九歲起就是一個哮喘病人,時時發(fā)作,拖累終生。 疾病迫使他安居于封閉的環(huán)境,進入人類神秘的無意識的領域,她把她的回憶寫滿了筆記本。 馬塞爾·普魯斯特的三十卷《逝水華年》來自一種不可思議的綜合,它把神秘主義者的凝聚力、散文大師的技巧、諷刺家的鋒芒、學者的博聞強記和偏執(zhí)狂的自我意識在一部自傳性作品中熔于一爐。

4.3小說結構內(nèi)容分析

《追憶似水年華》是一部與傳統(tǒng)長篇小說迥然不同的作品,它既像回憶錄,又不完全是回憶。既有對社會世態(tài)的描寫,又是一份自我探索的記錄。全書以“我”這個敘述者為主體,將其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交叉融合為一體。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個多姿多態(tài)的外部世界,更是一個敘述者多姿多態(tài)的內(nèi)部世界,一個自我追求,自我探索,自我認知的漫長過程。

4.3.1表層結構

以追憶為手段,以時間為軌跡,以往事為素材構建。

全書由七部小說組成:《在斯萬家那邊》、《在少女們身旁》、《蓋爾芒特家那邊》、《索多姆和戈摩爾》、《女囚》、《女逃亡者》、《重現(xiàn)的時光》。

4.3.2內(nèi)在結構

一場“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

作家把主人公的自在性意識當作全部小說建構的基點,把它安置在全部小說宇宙的中心,猶如哥白尼心目中的太陽,它是永恒的,不變的,而七部小說則如七大行星般圍繞著主人公的自在意識——這個太陽運動,形成七個不同的圓形軌跡。

生命圈

整部小說是個生命圈,其中每一部又是一個生命圈,呈現(xiàn)出一個圓周形的運動軌跡。這樣《追憶》就建立了一種區(qū)別于傳統(tǒng)小說或回憶錄的線性結構或框形結構,而完全是一種以心理時間為思維軌跡的圓周形的環(huán)狀結構,富于立體感和動態(tài)感。

4.3.3獨特的追憶方法

通過無意識的記憶來回憶。

莫洛亞提出,普魯斯特的獨特之處就是回憶過去的方式——“通過無意的記憶來回憶”?，F(xiàn)時感受與某一回憶的巧合而產(chǎn)生無意的記憶,從而找回失去的一段年華。記憶中的形象,由于感受不強烈找不到支撐點時,一般說來,是轉瞬即逝的;而在這種時刻,記憶中的形象從現(xiàn)時的感受中找到了支撐點。

比如文中寫道“帶著點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頜,頓時使我渾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發(fā)生了非同小可的變化。一種舒坦的快感傳遍全身,我感到超塵脫俗,卻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覺得人生一世,榮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時遭劫亦無甚大礙,所謂人生短促,不過是一時幻覺;那情形好比戀愛發(fā)生的作用,它以一種可貴的精神充實了我。也許,這感覺并非來自外界,它本來就是我自己。我不再感到平庸、猥瑣、凡俗。這股強烈的快感是從哪里涌出來的? 我感到它同茶水和點心的滋味有關,但它又遠遠超出此味,肯定同味覺的性質(zhì)不一樣。那么,它從何而來?又意味著什么?哪里才能領受到它?我放下茶杯,轉向我的內(nèi)心。只有我的心才能發(fā)現(xiàn)事實真 相?？墒侨绾螌ふ?我毫無把握,總覺得心力不逮;這顆心既是探索者,又是它應該探索的場地,而它使盡全身解數(shù)都將無濟于事。探索嗎?又不僅僅是探索,還得創(chuàng)造。這顆心靈面臨著某些還不存在的東西,只有它才能使這些東西成為現(xiàn)實,并把它們引進光明中來。

4.1.4普魯斯特的人生哲學

普魯斯特認為:生活,我們所過的生活沒有任何重要意義,只不過是逝去的時光而已。只有藝術的形式才能將之固定化和永久化。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唯一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

普魯斯特感慨道“我的書完全起源于對某種特殊感覺的運用——這種特殊感覺類似于一臺望遠鏡,是以時間為目標的;因為望遠鏡使肉眼看不清楚的星星變得清晰,而且我還嘗試去清楚地認識那些下意識的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完全被遺忘了,有時在時間上已經(jīng)變得非常遙遠了?！?/p>

5.意識流文學的藝術意義

意識流文學的代表人物普魯斯特通過他的小說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主觀真實論。

從藝術手法上說,意識流文學完全放棄了傳統(tǒng)作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優(yōu)越地位,而是通過內(nèi)心獨白和詞語聯(lián)想等手段,使人物的所見所感不加任何評論地直接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把單純型的意識流發(fā)展成交錯型意識流,使人物的意識流互相交織,互相補充,互相激蕩,多側面地反映出人物各自的身世,性格和復雜的思想感情。它是對傳統(tǒng)再現(xiàn)論和反映論的一大突破,為文學轉向內(nèi)心世界,為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論開拓了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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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洪穎(1978—),女,四川成都人,西華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