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曉燕 王宗海
摘 要:敦煌蒙書屬于我國古代語文教材,其中很多關(guān)于語文教材的編撰與使用、語文教育教學的內(nèi)容在今天仍有很強的生命力。本文在梳理這樣一批寶貴資料的基礎上,指出其對當下語文教育、語文教材研究的重要意義。
關(guān)鍵詞:敦煌蒙書;古代語文教育;當代語文教育;敦煌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G40-01文獻標識碼:A
一、蒙書與敦煌蒙書
“蒙”,在《辭源》中是這樣解釋的:“萌生。通‘萌。易序卦:‘物之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另一意思是:“幼稚。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睂Α懊蓪W”的解釋是“啟蒙之學,猶今之小學。孫詒讓《周禮政要教胄》:‘八旗王公大臣子弟,一體入學,其功課亦由普通蒙學,以升于師范專門?!雹偎怨艜r8至15歲兒童的教育叫“蒙養(yǎng)教育”,對兒童進行啟蒙教育的學校稱“蒙館”;所使用的教材就叫蒙學教材,又稱“蒙養(yǎng)書”、“小兒書”。由此可知,蒙學是我國古代對兒童進行的啟蒙教育,它一般招收8歲至15歲的兒童入學,大致相當于現(xiàn)在的小學和初中教育階段。蒙學創(chuàng)始于奴隸社會的夏朝,在秦漢時期得以不斷發(fā)展,唐宋以后逐步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教學內(nèi)容和程序,主要進行讀書、習字、作文的教學,為進入官學、書院以及為應舉考試作準備,大多屬于私學性質(zhì)。②
《尚書》孔穎達《正義》中說:“蒙謂暗昧也,幼童于事多暗昧,是以未知童蒙焉?!笨梢?蒙學階段的教育目的主要是啟迪童蒙,消除暗昧。要想完成這一目標,自然需要相應的教材,蒙學教材就順其自然誕生了。因此,蒙學教材就是指蒙學階段所用的教材,即通常所說的“蒙養(yǎng)書”或“小兒書”,它是我國古代專為學童編寫或編選,在村學、私塾、書館中進行啟蒙教育的課本。
敦煌蒙書是敦煌文獻中極有特色的一部分。敦煌文獻,又稱敦煌遺書、敦煌寫本、敦煌卷子,指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土地廟、敦煌西北漢長城烽燧遺址等地出土的十六國、北朝、隋、唐以至于宋代的多種文字的古代寫本和印本。③在這眾多的文獻中,約略有300卷是與蒙書有關(guān)的,總稱為“敦煌蒙書”。
二、敦煌蒙書的類型
中國蒙書的發(fā)展很早就開始了,但所能看到的童蒙教育的教材大都是宋元以后的,唐、五代的童蒙教材,過去的史籍目錄都較少記錄。1900年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使得5萬多件寫卷文書和少量刻本文書忽然出土,加上石窟壁畫、彩繪雕塑的精美展現(xiàn),頓時在世界范圍產(chǎn)生研究的熱潮,遂發(fā)展成為一門國際顯學——敦煌學。敦煌學是以敦煌地區(qū)遺存至今的文獻文物資料為研究對象的綜合性新興學科。在五、六萬種的寫經(jīng)中,就有大批的蒙書,種類繁多,大部分都是唐、五代的寫本,這就使我們在1000年之后,能夠有幸再次看到唐代前后民間教育的情況,考察中國童蒙教材教育發(fā)展的脈絡。敦煌學作為一門綜合性學科,必須與某個學科結(jié)合才能產(chǎn)生新穎深邃的新學問。然而,100多年來,雖然敦煌學、敦煌蒙書研究很熱,可真正把敦煌學與語文教學、語文教材編著相結(jié)合、從文化教育和語文教育角度來研究的實在是鳳毛麟角。著名語言學家、教育家張志公先生和中國臺灣地區(qū)的鄭阿財、朱鳳玉二位教授是其中的佼佼者。張志公先生早在1962年就出版過一本《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④的著作,附有《蒙學書目稿》一份,該書后來修訂時有增補了許多內(nèi)容,具有極好的研究指導意義。近年來,中國臺灣地區(qū)學者鄭阿財、朱鳳玉夫婦合著了兩本有關(guān)敦煌教育的著作,一本是《敦煌蒙書研究》⑤,另一本是《開蒙養(yǎng)正——敦煌的學校教育》⑥。在《敦煌蒙書研究》的附錄《敦煌蒙書研究論著目錄》中,所涉作者來自日本以及中國大陸地區(qū)、臺灣省等幾個國家與地區(qū)的研究論著共計94篇(部),而內(nèi)容談及語文教育、語文教材或出自教育類刊物、出版社的僅有13篇,占14%。鄭阿財教授近來又編著了一部《敦煌學研究論著目錄新編(1908-1997)》⑦,收錄內(nèi)容逾一萬多條,有關(guān)敦煌地方教育方面,主要有李正宇的《唐宋時代敦煌的學?!泛汀抖鼗蛯W郎題記輯注》等,前者對唐宋時期敦煌的教育和學校的情況進行了考察,后者則是搜集敦煌文書中的學郎資料。
如此珍貴的資料,卻沒有被語文課程與教學論、語文教材研究充分利用,實是可惜。雖然敦煌蒙書只是敦煌文獻中很少的一部分,但其在我國古代語文教材史和語文教育史中占有重要地位。
敦煌蒙書是我國古代重要的蒙學教材,作為蒙學階段使用課本的統(tǒng)稱,實際上,每一本蒙學教材的內(nèi)容選編和結(jié)構(gòu)形式是不完全一樣的。關(guān)于蒙學教材的類型目前有如下幾種比較有代表性的分法:一是從教材內(nèi)容角度來分,如毛禮銳、沈灌群主編的《中國教育通史》中對宋代的蒙學教材的分類,將其分為綜合性蒙學教材、道德類蒙學教材、歷史類蒙學教材、詩詞歌賦類蒙學教材、名物制度和自然常識類蒙學教材五類;孫培青主編的《中國教育史》將宋元時期的蒙學教材分為:識字教學的教材、倫理道德的教材、歷史教學的教材、詩歌教學的教材和以名物制度和自然常識教學的教材。二是從形式角度將其分為歌訣體、歌論體、散文體等,其中又將歌訣體按每句字數(shù)分為三言、四言、五言和七言,以及一種彈詞格式的歌訣體。⑧當然,上述分類都只具有相對意義,因為蒙學教材多是綜合性的合編教材,即識字寫字、倫理道德、歷史常識、自然常識等等眾多內(nèi)容集合在一本書中,只不過以某一種內(nèi)容為主罷了。
關(guān)于敦煌蒙書的分類,中國臺灣地區(qū)的鄭阿財、朱鳳玉二位先生研究得較細致,他們在《敦煌蒙書研究》中分為三大類,即識字類、知識類、德行類。其中,識字類蒙書又細分為綜合性識字類(《千字文》等)、雜字類(《俗物要名林》等)、俗字類(《碎金》等)、習字類(《上大夫》等)四類;知識類蒙書細分為綜合知識類(《雜抄》等)、歷史知識類(《蒙求》等)、習文知識類(《兔園策府》等)、算術(shù)知識類(《九九乘法歌》)四類;德行類蒙書細分為一般類(《新集文詞九經(jīng)抄》等)、家訓類(《太公家教》等)、格言詩類(《一卷本王梵志詩》等)三類。
敦煌蒙書主要是唐五代時期的蒙學教材,如果以唐代為時間界限,筆者認為,敦煌蒙學教材從整體上看可分為兩大類,即一類是唐以前編寫,當時敦煌仍在使用的,如《急就篇》、《開蒙要訓》、《千字文》等;另一類是唐時或之后新編寫的,適應當時社會、政治、經(jīng)濟需要的。后者又可根據(jù)教材內(nèi)容分為五類:一是偏重思想教育,主要是封建思想教育類的,編輯形式是名言諺語,如《太公家教》等;二是側(cè)重識字和知識,主要是歷史知識類的,編輯形式是把典故編成韻語,如《兔園策府》、《蒙求》、《古賢集》等;三是專門的習字教材,這也是我國蒙學教材有別于其它母語教材的特有內(nèi)容,如《上大夫》等;四是從體裁上看屬于詩歌類的,內(nèi)容是勸誡蒙童的,如《文場秀句》、《王梵志詩》等;五是蒙學階段便于學習的工具書類,如《雜抄》、《俗務要名林》等。
三、敦煌蒙書研究對當代語文教育的意義
在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以前,我國現(xiàn)存古籍除簡牘外,最早的只能見到北宋的印本,而藏經(jīng)洞內(nèi)則保存了大量宋代以前的寫本原件。這些原件除具有珍貴的文物價值外,其與非文字文物相比,最大的價值在于它們?nèi)砍鲎援敃r人的記載,沒有經(jīng)過后人的增刪改動,是我們今天研究當時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實際狀況的第一手資料。歷史學家周谷誠在《傳統(tǒng)蒙學叢書》一書的序言中曾說:“有的蒙學書能夠長久流行,為社會長期接受,在傳授基本知識,進行道德教育,采取易于上口易于記憶的形式等方面,確實有其長處和優(yōu)勢,是不能也不應該一筆抹殺的?!?⑨作為蒙學教材的敦煌蒙書,其編寫與使用的成功經(jīng)驗對當今語文教材的編寫與使用有著重要的啟示和必要的借鑒意義,有利于全面掌握語文教育的發(fā)展軌跡?!岸鼗偷膶懡?jīng)跟一般文書的區(qū)別,是有現(xiàn)實性和真實性。可以說它是中國中古時期文化的活化石,是文化的遺跡。其內(nèi)容不是純粹從教育的觀點來看待,可以附帶著提供我們研究唐代的社會生活、唐代的風俗、民俗種種。而它所展現(xiàn)的思想是與我們上層社會富人的知識分子的教育不一樣,它展現(xiàn)的是俗文化,這是一個在蒙書的文獻價值以外的附帶價值。” ⑩語文的外延等同于生活的外延,要想了解語文教育的發(fā)展全貌,必須結(jié)合其所處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真實狀況來分析。但在敦煌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以前,我們只能看到宋元以來的童蒙教材。如《開蒙要訓》是流傳于唐、五代敦煌地區(qū)的一種兒童識字教材,卻在唐代之后突然消失,連史志目錄似乎也沒有相關(guān)的著錄,幸好在敦煌蒙書中保存下40多件唐五代學郎抄寫使用的《開蒙要訓》。再比如,《雜抄》,又名《珠玉抄》、《隨身寶》,在“論經(jīng)史何人修撰制注”中開列當時教育的基本讀本,以及好的注本,類似于我們今天課標“附錄”中的“關(guān)于誦讀篇目和課外讀物的建議”,如:
《史記》 司馬遷修《三國志》陳壽修
《爾雅》 郭璞注《莊子》 郭象注
……た梢運鄧是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一個推薦性的學習書目。通過這樣一個書目,我們可以了解當時語文教材的發(fā)展使用狀況,繼而掌握語文教育發(fā)展全貌,有利于我們當今的語文教材編制和語文教學改革。
總之,憑借這300多件敦煌蒙書,可以填實我國語文教育發(fā)展研究過程中的一些斷層,從而較全面地掌握語文教育發(fā)展軌跡,為今天的語文課程改革提供可資借鑒的經(jīng)驗。
四、有利于識字與寫字教學
識字、寫字是蒙學階段的重要教學內(nèi)容,也是教學難點。主要因為漢字不同于拼音文字,筆畫多,結(jié)構(gòu)復雜,難認難寫,古代如此,今天亦如此,這就要求教學時必須遵循漢字的特點和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
清人王筠在《教童子法》中所言:“蒙養(yǎng)之時,識字為先,不必遽讀書。先取象形、指事之純體教之。識‘日、‘月字,即以天上日、月告之;識‘上、‘下字,即以在上在下之物告之,乃為切實。純體既識,乃教以合體字。又須先易講者,而后及難講者……能識兩千字,乃可讀書。”B11U舛位壩辛降闃檔米⒁,一是識字教學必須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二是蒙學階段識字量2000個左右。這和當今的義務課標的要求是一致的,基礎教育階段的學生要求認識3500個漢字,會寫其中的3000個漢字,足可見古代識字教學的科學性。
為了順利實施識字教學,就需要合理運用識字方法。古人習慣采用紙上識字和書上識字的方法,類似于今天的集中識字和分散識字。1958年,遼寧省黑山縣北關(guān)實驗學校率先進行集中識字的教學改革,論證出小學生在兩年中識字以2500個為宜,此項改革得到國家教育部的肯定。同年,南京師范學院附屬小學的斯霞老師也對識字教學進行了改革,讓學生兩年識字量達到2014個,這是當代分散識字的成功案例。小學生形象思維為主,如果識字教學能采用一些形象化的手法必將事半功倍,其實,早在宋元時期我國就出現(xiàn)了世界上最早的圖文對照課本《對相識字》,這就大大激發(fā)了兒童的興趣,提高了兒童的注意力、觀察力與記憶力,優(yōu)化了識字教學。
關(guān)于識字教學中的經(jīng)驗,古人還有很多精辟論述,如唐彪指出“凡見易混淆之字,即當引其相似者證之”,遼寧黑山的“基本字帶識”(給基本字加偏旁,利用熟字認識生字)的做法就是借鑒了這一經(jīng)驗。古人很重視屬對教學,當今的韻語識字即受其啟發(fā),如遼寧省東港市特級教師姜兆臣首開先河,1986年開始了韻語識字教學的改革。改革的主要內(nèi)容是,把教學大綱中規(guī)定的常用漢字,組成最常用的詞,再編成句式整齊押韻、內(nèi)容易于理解、通俗有趣、篇幅短小的韻文,深受兒童喜愛。
我國古代語文教育也很重視寫字,史書稱“李蘭入小學書《急就篇》”、“李鉉入學書《急就篇》”,“書”就是寫字。唐代以前,識字、寫字使用的是同一套教材,如《倉頡篇》、《急就篇》、《千字文》都既是識字課本,也是寫字范本。但由于很多編者沒有意識到字書和蒙書的不同,導致很多習字教材不適宜教學。如漢代閭里書師使用的《倉頡篇》有3300個字,字數(shù)雖不算多,但里面有很多古字,教學時會有困難。揚雄因為自己認識很多奇字,其續(xù)《倉頡篇》所作的《訓纂》,字數(shù)竟多達5340個,其中還包含不少難字,這就更不適宜作為蒙學教材使用了?!都本推放c它們不同,全書只有2000來個字,且都是日常應用的文字,符合蒙童的認知特點以及蒙書的使用目的,是最早把通用字書和童蒙課本加以區(qū)別的教材,因此,在我國語文教材編制史和字書編寫史上都具有很高的價值。之后很多蒙學教材都受這一特點影響,如著名的“三百千”B12!
敦煌蒙書中有一本專為童蒙習字而編的教材《上大夫》,是一本很成功的習字教材。全書只有25個字:“上大夫,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比欢?這卻能成為宋、元、明、清流行的習字教材,其中經(jīng)驗值得今天的寫字教學借鑒,即寫字教學一要遵循漢字的結(jié)構(gòu)特點,二要符合小學生的學習心理。宋末元初陳元靚所編的《事林廣記》丁集“速成門”中“小兒寫字法”條明確說到:“寫字不得惜紙,須令大寫,長后寫得大字。若寫小字,則拘手腕,長后稍大字則寫不得,予親有此弊也。寫字時,先寫‘上大二字,一日不得過兩字,兩字端正,方可換字。若貪字多,必筆老(潦)草,寫得不好。寫得好時,便放歸。午后亦上學。”B13
法藏敦煌寫本P.2647《千字文》習字,是一件敦煌地區(qū)學生的習字作業(yè),每字各寫兩次作為領(lǐng)頭字,也就是每個字要求學生抄寫兩行,這很符合小學生的學習特點——適當重復。
書法教育在我國古代教育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是漢字書法魅力無窮,另一方面以書取仕的科舉制度使每個有志仕途的文人首先必須練好書法,它是入仕的第一塊敲門磚,同時也是士人為官最為重要的基本素質(zhì)之一??上У氖?當代語文教育很少關(guān)注書法了,更可憐的是,電腦的廣泛使用已經(jīng)大大剝奪了中小學生的寫字權(quán)利。其實,書法教育對一個人的全面發(fā)展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通過書法練習可以鍛煉意志、陶冶性情,還可以培養(yǎng)專注力、觀察力、想象力、形象思維能力、審美能力等,另外,書法也有健身的功能,由此看來,書法對一個人的智力和非智力因素的培養(yǎng)都是十分有益的。
五、探索出語文教學的科學規(guī)律
長久以來,我們痛恨封建思想、批判科舉取士,從而輕視了蒙學教材、蒙學教育的價值,對其缺乏清醒客觀的評價。其實,在使用蒙學教材、接受蒙學教育的漫長歲月里,產(chǎn)生了眾多知名人士。白居易就自稱當過“鄉(xiāng)校豎儒”,許多文人名士也有在鄉(xiāng)校受教育的經(jīng)歷,如陳子昂、皮日休等。《陳氏別傳》說陳子昂因是富家子,“馳俠使氣”,所以到了十七八歲還不知書。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博徒入鄉(xiāng)學”,于是慨然立志,隨之閉門謝客,專心讀書,“數(shù)年之間,經(jīng)史百家,罔不該覽”,最終登第。蒙學教育之所以能造就這么多的名人,就是因為它在實施過程中遵循了語文教學規(guī)律。
明人呂坤說:“初入社學,八歲以下者,先讀《三字經(jīng)》以習見聞,《百家姓》以便日用,《千字文》亦有義理?!盉14!叭百千”的教學尚且要遵循一定的順序,何況系統(tǒng)的蒙學教育。
何桂珍在《進呈訓蒙千字文序》一文中指出:“臣聞志官察民,書契聿征諸夬決,果行育德,圣功端重夫蒙求……仿周氏千言之作,為學童三復之資……述圣賢之要旨,修辭恐懈于立誠,念童稚之始基,蓄德惟期于多識?!盉15U餛序文說明古代語文教育是遵循一定的教學規(guī)律的:必先識字,然后才能進行閱讀、寫作等教學活動,從而“蓄德”。識字是一切教學活動的基礎,不遵循教學規(guī)律必定導致教學失敗。
(1)遵循識字、閱讀、寫作的教學順序,讀寫結(jié)合。童蒙教育先識字,然后是閱讀各類書目獲取知識,同時進行為文作詩,既陶冶性情又為科舉考試作準備,因其以詩賦取士。如敦煌寫卷中的一卷本《王梵志詩》、《夫子勸世詞》、《古賢集》等的流行就是很好的說明。再如《古賢集》,通過閱讀掌握了大量的歷史故事,這些故事又可以成為蒙童的習作素材,這就是讀寫結(jié)合。
(2)教學對象、教學目標明確,忌面面俱到。比如《開蒙要訓》、《百家姓》、《雜字》其使用對象就是村童、小市民以及店鋪學徒等,教育目的很明確,即會認字、寫字,從而會寫信、記賬,以應付日常生活、工作的需要,這一點在臺灣地區(qū)曾流行的一本《四言雜字》的書末可以得到佐證:“四言雜字,極多妙處。句語雖俗,文法近古。世情堪破,通達理路。字字認識,半月功夫,習讀家用,能曉記簿。當家事物,曉得應酬?!庇需b于此,教材內(nèi)容多為上述人物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編者也多是無名之人,教學時間也順應這些人物的生活特點,即“冬學”,秋收之后的農(nóng)閑時段,這一點可透過敦煌蒙書的寫卷題記看出來,例如《太公家教》P.2825題記“大中四年(850年)庚午正月十五日學生宋文顯讀,安文德寫”,再如S.728《孝經(jīng)》題記“丙申年五月四日靈圖沙彌德榮寫過,后輩弟子梁子松。庚子年二月十五日靈圖寺學郎李再昌已,梁子松”。
(3)教學應遵循學生的學習特點進行。第一,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等非智力因素的培養(yǎng)應潛移默化,不能只靠說教。非智力因素的培養(yǎng)是語文教學的重要目標之一,但至今教學中存在很多問題,關(guān)鍵是沒有認識到非智力因素培養(yǎng)的特點,混同于智力因素的教學。敦煌蒙書《古賢集》是一本很好的非智力因素培養(yǎng)的教材,它以七言歌行體的詩歌形式來歌詠歷史人物的勤奮、誠實等品質(zhì),在吟誦歷史的過程中,蒙童自然受其感染,從而效法榜樣,這比教師苦口婆心地講理說教效果好多了。同樣運用詩歌形式對蒙童進行思想教育的還有《五更轉(zhuǎn)》:
一更初,自恨長養(yǎng)枉身軀,耶娘小來不教授,如今爭(怎)識文與書。
二更深,《孝經(jīng)》一卷不曾尋,之乎者也都不識,如今嗟嘆始悲吟。
三更半,到處被他筆頭算,縱然身達得官職,公事文書怎處斷。
四更長,晝夜常如面向墻,男兒到此屈折起,悔不《孝經(jīng)》讀一行。
五更曉,作人已來都未了,東西南北被驅(qū)使,恰如盲人不見道。おど鮮隼子說明,非智力因素的培養(yǎng)必須采用生動活潑、貼近實際的教學形式才易于被學生接受,生硬的說教只能是適得其反。明代教育家呂坤在《社學要略》中對此也有清晰的認識:“每日遇童子倦怠懶散之時,歌詩一章,擇古今極淺極切、極痛快、極感發(fā)、極關(guān)系者,集為一書,令之歌詠,與之講說、責之體認。”第二,溫故知新。蒙學教育很重視復習這一環(huán)節(jié),每次講授新課之前,必須經(jīng)過“溫書”再過渡到新課,經(jīng)過“溫書”再過渡到新課。規(guī)定每十日、每一月、每一年都要理書一遍。這就遵循了學習中遺忘曲線“先快后慢”的特點。第三,教師應通過各種方式督促激勵學生學習。小學生自制力差,學習的積極性更多的需要外在的刺激來維持,這是由他們的生理特點決定的,教學時不能忽視這一點。英藏S.2703《千字文》是一件學生習字作業(yè)的原件,在這份卷子上還保留有唐代教師的批閱手跡,即在“玉”字后面寫下這樣的批語“漸有少能,亦合甄賞。休”,表達了教師對學生的鼓勵之意,“休”相當于今天老師在批閱作業(yè)之后寫的“閱”字,表示該份作業(yè)已經(jīng)批閱完成。
(4)重視誦讀。誦讀是我國古代語文教育尤其是蒙學教育很重要的一種教學方法,文學作品、影視作品中經(jīng)??吹竭@樣的場景:在書齋里,前面的老先生專注地形神兼?zhèn)涞睦收b,下面的學生也跟著搖頭晃腦有口無心地模仿,終日聽到的就是朗朗的讀書聲。曾經(jīng)很多人會嘲笑這樣的課堂,其實正是那抑揚頓挫的聲音顯示了中國語言和文學無限的魅力,展現(xiàn)了漢語的精妙,誦讀是最契合漢語文學科特點的一種教學方法。遺憾的是,進入現(xiàn)代以來,這種朗朗讀書聲在語文課堂中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或是老師滔滔不絕的講授或是紛紛雜雜的學生討論,當然,講授法、討論法都是很好的語文教學方法,但是,真正高效的語文課堂應是幾種教學方法的合理配合使用。況且,漢語語感的培養(yǎng)離不開誦讀。
六、有利于語文教材的編選
判斷一種教育形式是否成熟、完備,主要標準在于其使用的教材的多樣性與完備化程度,蒙學教育之所以成熟完備,為近代、現(xiàn)當代教育可資借鑒,就在于它有一系列較為成熟優(yōu)秀的教材。
(1)教材編選應適合教學,符合兒童的認知特點。葉圣陶先生很早就說過,教材是個例子,這個例子的選擇一定要經(jīng)典,同時,選文的內(nèi)容和形式還要適合教學,有利于兒童的發(fā)展?!肚ё治摹肪褪且粋€很好的例子,它之所以能成為我國古代使用時間最長的蒙學教材(歷時1500多年),就在于它符合蒙學的特點和兒童學習的心理,引經(jīng)據(jù)典,以講故事、說道理的形式對兒童進行童蒙養(yǎng)正的教育,適合了兒童的閱讀心理。
(2)語文教科書應兼有各種體裁?,F(xiàn)行課標是淡化文體,不是忽視文體,但很多教師對此有誤識,教學中不敢涉及文體。其實,翻閱一下當下課標版的語文教材不難發(fā)現(xiàn),文體數(shù)量要超過以前任何一個版本,這是由語文學科性質(zhì)和學生終身發(fā)展需求所決定的。早在唐五代的敦煌蒙書的編者就已經(jīng)注意到這一點了,所涉體裁有問答體、散文體、韻文體,其中散文體又分為書抄式、類聚式等,韻文體分為詩體、歌訣體、雜言體、文賦體等,可謂異彩紛呈。
(3)注重多元文化。敦煌蒙書雜糅三教思想,博采眾長。當今社會需要培養(yǎng)立足民族文化海納百川文化的人,這就更需要在編選課文時兼顧各種文化,古今中外相得益彰。
(4)教材應該編審分開,實行審定制。敦煌蒙書中《千字文》有47件抄本,其在中原和西北邊陲都很盛行,《開蒙要訓》則具有較濃厚的西北地域特色,這就說明敦煌蒙書的編制是實行編審分開的。我們知道,教材是為教學服務的,它是師生上課的重要憑借,地區(qū)、學校、學生的差異就要求使用不同的教材,只有編審分開,才有利于語文教材的豐富繁榮,從而最終有利于我國基礎教育的發(fā)展。
(5)“大語文教材觀”。20多年前河北邢臺八中的張孝純老師提出“大語文教育”的概念,為了順利實施“大語文教育”,必須配置“大語文教材”。敦煌蒙書的編制已經(jīng)顯露出“大語文教材觀”,比如,很多蒙書內(nèi)容豐富,包羅萬象,天文、地理、人文、哲學無不涉及,《千字文》、《開蒙要訓》、《雜鈔》、《蒙求》等等都是如此。另外,敦煌蒙書根據(jù)教學對象、教學目的的不同,把教材分為必讀書目和課外閱讀書目兩類?!肚ё治摹吩诮翊娑鼗瓦z書中有50多件寫本,《開蒙要訓》有40多件寫本,通過寫本卷末題記,如S.705“學生宋文獻誦、安文德寫”,S.5463“大云寺學郎”,S.5584“蓮臺寺比丘愿丞略述寫記”,P.2578“敦煌郡學仕郎張□□書”,P.3054“張留郎書”等,證明這些書在唐、五代敦煌地區(qū)廣泛流行,在州學、縣學和寺學中,都被列為必讀的啟蒙書籍。B16Q《潦檳咳紜對映》開列的25種書目。語文課標中也都附錄了“關(guān)于優(yōu)秀詩文背誦推薦篇目的建議”和“關(guān)于課外讀物的建議”。上述充分說明“大語文教材觀”對語文教學的重要性。
(6)增加文言文在語文教材中的比重。敦煌蒙書是我國古代語文教材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這樣一批語文教材的使用中,產(chǎn)生了我國古代很多著名的文學家、哲學家、教育家,這其中的促成因素很多,但語文教材的作用應是很重要的一個。這就說明蘊含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文言文雖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但其在語文教育中的地位是應該加強的??上驳氖?課標版的很多語文教材在編選過程中都不約而同地增加了文言文的比重。
當然,任何事物都不會是完美的,受制于封建思想的敦煌蒙書以及傳統(tǒng)語文教育也有其自身無法避免的缺陷,這一點可從蒙學教育的目的得以窺見。蒙學教育的目的“首先是宣揚灌輸封建的倫常道德,培養(yǎng)封建倫常的思想意識。其次,要能掌握文字工具,能夠認識文字閱讀應用,又能掌握一定的自然知識、生活知識與歷史知識。再就是在此基礎上做深造進修或應科舉考試的準備?!盉172荒遜⑾,蒙學教育的首要職責是向?qū)W生灌輸封建的倫理思想,識字、閱讀只不過是達成這一目標的附帶產(chǎn)品,《兔園策府》就是其典型代表。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四《考史》“杜嗣先《兔園策府》”說到:“兔園冊府三十卷,唐蔣王惲令僚佐杜嗣先,仿應科目策,自設問對,引經(jīng)史為訓注。”由此可知,其內(nèi)容是仿科舉考試的形式來編制的。
除此以外,作為我國古代語文教材的敦煌蒙書還存在如下弊端:
教材編選方面,很多敦煌蒙書教材沒有作者,且內(nèi)容也多以社會科學內(nèi)容為主,自然科學等內(nèi)容較少,雖然當時社會自然科學水平不高,但如此編排,一方面說明教材的使用對象主要是下層百姓子弟和廣大的勞動人民,上層士大夫不屑一顧;另一方面也說明編者的水平還不是很高,受中國幾千年來的經(jīng)學思維模式影響深重。
教材結(jié)構(gòu)方面,人文學科的知識較多,工具性和技能性的知識嚴重缺乏;必修課程占主導,體現(xiàn)學生主體性的選修課程幾乎沒有。
教學方式方面,注重死記硬背,忽視啟發(fā)思考,更惶言問題解決能力的培養(yǎng)。如英藏S.2703《千字文》寫本,是一件學生習字作業(yè)的原件。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的學生每字要反復練習30-100遍,這種教法明顯是不遵循學生的學習規(guī)律的結(jié)果。過多的重復是沒有任何意義了,甚至會有反作用,即對某字產(chǎn)生深刻的錯誤印象。
另外,蒙養(yǎng)教育雖屬私學,但在當時“學而優(yōu)則仕”、“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環(huán)境影響下,它仍脫不開科舉的窠臼,甚至出現(xiàn)大量為應對科舉而編的蒙學教材,比如《千家詩》、《唐詩三百首》、《笠翁對韻》、《聲律啟蒙》等。
綜合而論,上述缺陷不能遮掩敦煌蒙書在我國語文教材以及語文教育發(fā)展過程中的光輝,在當今如火如荼的語文課程改革中,更應該好好梳理這些寶貴資料,發(fā)掘其有價值的東西,使我國語文教學在傳承中全面發(fā)展。(責任編輯:高笑云)
① 《辭源》合訂本,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14頁。
② 顧明遠《教育大辭典》卷八,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52頁。
③ 楊琳《古典文獻及其利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86頁
④ 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1962年版。
⑤ 鄭阿財、朱鳳玉著《敦煌蒙書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⑥ 鄭阿財、朱鳳玉著《開蒙養(yǎng)正——敦煌的學校教育》,甘肅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⑦ 鄭阿財《敦煌學研究論著目錄新編(1908-1997)》,臺北市漢學研究中心,2000年版。
⑧ 文正東《傳統(tǒng)蒙學教材對當今課程改革的啟示》,《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11期
⑨ 張隆華、曾仲珊《中國古代語文教育史》,四川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56頁。
⑩ 鄭阿財先生2002年在蘭州大學所作《關(guān)于“敦煌蒙書”的講座》。
B11 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1962年版。
B12 “三百千”是指《三字經(jīng)》、《百家姓》和《千字文》。
B13 鄭阿財、朱鳳玉《開蒙養(yǎng)正——敦煌的學校教育》,甘肅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頁。
B14 顧明遠《中國教育大系?歷代教育制度考》下卷?明代編,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234頁。
B15 顧明遠《中國教育大系?歷代教育制度考》下卷?清代前期編,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484頁。
B16 鄭阿財、朱鳳玉《開蒙養(yǎng)正——敦煌的學校教育》,甘肅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3頁。
B17 毛禮銳、瞿菊農(nóng)、邵鶴亭《中國古代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378頁。
Significance of Dunhuang Elementary Textbook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Education
XIAO Xiao–yan1,WANG Zong–hai2
(1.School of Literary of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Jiangsu;2.School of Educational Sciences, Nanjing Xiaozhuang College,Nanjing 210017,Jiangsu)
Abstract:Dunhuang elementary textbooks are ancient Chinese teaching material.They have still powerful vitality on compile and use of Chinese teaching material and Chinese teaching. This article points out significance of dunhuang elementary textbooks in research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education and Chinese teaching material on the basis of cardinging valuable material.
Key Words: Dunhuang elementary textbook;Ancient Chinese education;Contemporary Chinese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