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博 段 艷
【摘要】《左傳》中敘述人物眾多,女性作為一個群體是失語者,然而她們卻憑借其身份和技巧行駛權力。布爾迪厄和??碌臋嗔碚?有助于深入分析女性權利的特征和生成模式。
【關鍵詞】《左傳》;女性;失語者;權力
《左傳》[1]上起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下至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記載了春秋時期約250年間波瀾壯闊而又豐富復雜的歷史?!蹲髠鳌分信粤闵⒌爻霈F(xiàn)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敘述中,敘述女性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增加男性故事的完整性。然而這并不足以斷定作為失語者,她們沒有絲毫權利可言,相反她們的權利有著一定的特征與模式。
一,《左傳》女性:作為失語者的存在
據(jù)初步估計,《左傳》中所提到的人名多達3400多個,相應的人物則有2400 多人。大多數(shù)女性則是只有其名不見其事,抑或名姓皆略,其中女子有名有姓者只有約150人。[2]
依此推算,《左傳》記載人物的男女比例約為(100:7)。但是,我們知道在任何社會的正常狀況中,男女性比例總是大體一致的(100:102)。[3]為什么在記述時性別比例會如此懸殊呢?難道她們不曾存在嗎?當然不是,從《左傳》整體上來看,女性幾乎都是沒有話語權的,敘述女性僅僅是為了男性故事的完整性。最典型的莫過于“鄭伯克段于鄢”中的姜氏,在這場復雜驚險的宮廷斗爭中,作為主角之一的鄭伯母親姜氏,只是在故事接近尾聲時從隧道里面走出來說了一句話: “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這是男權話語下對女性的漠視。
那么“左傳女性”作為失語者的存在,就能斷定她沒有任何權力可言嗎?我看未必,法國學者皮埃爾·布爾迪厄和米歇爾·??碌臋嗔碚摻o予我們很大的啟示,指引我們在左傳女性權利的特征和模式上有所探索。
二,《左傳》女性的權力特征
布爾迪厄?qū)⒛行元氄嫉摹肮俜綑嗔Α焙团越?jīng)常行駛的“支配的權力”加以區(qū)分。他認為在很多情形下,女人有很大的決定權,只是要在表面上承認絕對男權的“障眼法”下進行。這說明,等級制度的外表和官方的權利結構掩蓋了權利運行的真實情況。[4]
這就是說在《左傳》中男性的權力是顯性的,而女性的權利更多的時候是隱性的。這也是左傳女性權利的一大特點,例如楚夫人鄧曼:
(桓公十三年)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羅,斗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莫敖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彼煲姵釉?“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不及。
這里的楚子作為一國之君,遇事卻先入告夫人,經(jīng)鄧曼分析才恍然大悟,無奈為時已晚。由此可見,夫人鄧曼是楚國國事的重要參與者與決策者。在此楚君向夫人征求意見,淪為一個政策執(zhí)行者。
同樣的例子還有如,(僖公三十三年)秦軍在崤之戰(zhàn)中敗北,三位主將被俘。文嬴(秦穆公的女兒,晉襄公的母親)為他們求情,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許之。在這里文嬴身為晉國國母,又是秦國的公主,在救助秦軍的三位主將一事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雖名為“求情”,但晉襄公根本不敢不給母親這個面子。反問如果文嬴不是國母,她還能借“求情”向襄公施壓嗎?
三,《左傳》女性的權力生成模式
布爾迪厄分析了女性權利的特征,福柯則對權力進行了進一步闡釋,他指出權力“不是一件能被擁有、攫取或分享的東西,也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把持或任其流逝的東西?!贝亩?“權力在無數(shù)點中運行,它在各種不平等和流動的關系中互動”。他指出,與其問“誰有權力”和“誰被剝奪了權力”,還不如去尋找變化著的權力分配狀態(tài)。[5]
??碌睦碚搶﹂L期以來我們熱衷于批判“男性的霸權”,同情“女性被剝奪的權利”的觀念是一種重構。以往僅僅是靜止和片面的看待權利問題,沒有認識到權力的運行狀態(tài)?;凇皩ふ易兓臋嗔Ψ峙錉顟B(tài)”這一啟示,我們力求在動態(tài)和全面的層次上,分析左傳女性權力的生成模式。
首先,貴族身份是構成《左傳》女性權力的基礎。郭沫若先生把周元王元年(公元前475年)之前的春秋作為奴隸制社會的末期,在這之后的戰(zhàn)國作為封建制的初期。[6]由此《左傳》所記年代可以看作是奴隸制和封建制的交替和過渡階段,是典型的階級社會。在內(nèi)容上看,《左傳》中的女性都是在政治婚姻和貴族生活中出現(xiàn)的,其無一例外的擁有貴族身份,這種階級權利是左傳女性被寫入史書和干預國家政治生活的基礎。
其次,王室婚姻和子嗣爭奪是左傳女性權力走向鼎盛的關鍵。《左傳》依魯國國公編目和安排內(nèi)容,從這個角度看實為諸侯家史。王室婚姻是女性從一般貴族上升為王室成員,進一步擴大權利面的主要途徑。同時,西周雖然實行嫡長子繼承制,“由是而生宗法及喪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諸侯之制”。[7]但實際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諸公子爭奪太子之位及君位的斗爭,這些公子的母親在切身利益和命運走向的雙重驅(qū)動下,積極參與到子嗣爭奪當中。在 《左傳》 中婚姻和子嗣爭奪的例子不勝枚舉,甚至有奪她人之子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
(隱公三年)衛(wèi)莊公取于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于陳,曰萬媯,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一旦在子嗣爭奪中勝出,便貴為國母,則有前面提到的文嬴借“求情”向襄公施壓,救助秦將的權利。
再次,復雜的外戚關系是左傳女性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蹲髠鳌分姓位橐稣枷喈敶蟮谋壤?面對政治婚姻的強大外援、內(nèi)助作用,娶什么背景的妻子,也成為各國公卿所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甚至直接關系到他們的政治前途。[8]相對女性而言外戚關系也是影響其地位與權力的重要方面。以齊魯兩國外嫁女子的差異為例:[9]齊國像莊姜、宣姜,多嫁往大國,如魯、晉、衛(wèi)等,且大多為國君夫人,她們參與政事且引起了所在國的朝政動蕩,如哀姜、穆姜。魯國女子多嫁往小方國,如杞、紀等;大多命運不佳,被休棄者如杞桓公夫人叔姬、鄭伯夫人伯姬,幾乎都沒參與政治。齊魯兩國外嫁女地位和權利迥然有別,既非相貌問題,也非禮俗問題,根本之處就在于齊魯兩國實力懸殊。
以上階級基礎、婚姻和子嗣、外戚關系,正是《左傳》中女性權力普遍的生成和運行模式。
四.余論
在以往左傳女性研究上,很多人認為這些女性多為悲劇形象,有人留意了《左傳》所寫的反面女性人物,她們無德無行歷史留罵名。
既然左傳女性有權力可言,為什么長期以來卻為我們所忽視呢?這是值得深思的問題。伴隨著現(xiàn)代婦女女性意識覺醒,女性主義理論和婦女史的研究蓬勃展開。人們“發(fā)現(xiàn)仍有許多未知的、重要的問題要研究,許多謬誤有待矯正,許多空白有待填補,新的思想也需要給予鼓勵……” [10]不過這種“認識女權”運動很多其實還是以男性為標準,王政先生在此問題上的見解頗具深度:
在未能清理、解構‘女人一詞所包含的所有文化含義(歷史的,當代的)之前,‘做女人的口號必然調(diào)動起‘女人這個符號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所標志的負面意義,而對依然存在的社會性別等級文化則毫無批判力?!驗?脫離了對女性生存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環(huán)境的考察,脫離了對女性所處的家庭、家族、社會關系的了解,我們是無法闡釋和揭示置女性于從屬地位的歷史過程以及權力運作場所的。[11]
同理,脫離了權利運行的真實情況,對女性作本質(zhì)性論證的結果是強化和再制造男權統(tǒng)治文化關于女性的種種設想。本文對左傳女性權利之特征與生成模式的探討,正是對以往局限的一次初步開拓。
【參考文獻】
[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以下《左傳》引文均來自該書。
[2]方朝暉:《春秋左傳人物譜編纂緣由》,齊魯書社,2001年,第1頁。
[3]彭衛(wèi):《漢代婚姻形態(tài)》,三秦出版社,1988年,第215頁。
[4] [5]轉引自高彥頤:《閨塾師: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12頁。
[6]郭沫若:《奴隸制時代》,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40頁。
[7]王國維:《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年,第453頁。
[8]張瑞芳:《<左傳>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形象》,西藏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6 年第4 期。
[9]彭安湘:《論<左傳>中齊魯兩國女性的風貌及其文化內(nèi)蘊》湖南商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
[10] [美] M.J.博克瑟:《作為婦女史的女性研究》,國外社會科學,2003年第5期。
[11]王政:《“女性意識”、“社會性別意識”辨異》,婦女研究論叢,1997年第1期。
作者簡介
王林博(1984--),男,安徽省淮北煤炭師范學院歷史與社會學院,史學理論及中國史學史08級研究生
段艷(1983--),女,安徽省淮北煤炭師范學院歷史與社會學院,史學理論及西方史學史08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