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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人

    2009-01-08 05:27:56
    山花 2009年10期
    關鍵詞:工棚草海雪人

    1

    那是冬天,寒風翻過貧瘠的山梁小跑著來到我所在的城市,雪花不知疲倦地在天空紛紛揚揚,平日里令人煩躁不安的噪聲也仿佛被寒冷裹住了手腳,不再令人厭惡。我像往常一樣把垃圾袋隨身帶下樓,丟在垃圾桶里。被白雪覆蓋了的垃圾桶立即被扣‘出一個黑洞,我丟進去的垃圾如同墜入深淵。同時,我還聽見垃圾桶的表面發(fā)出一聲冰塊炸裂的聲響,那種清脆的炸裂聲,像子彈擊中玻璃。我扭過頭,邁開腳步,向大街走去,那玻璃般清脆的響聲,一直尾隨著我,就像什么東西在敲著我的后背,想通過一種方式鉆進我的胸腔。

    走了很遠一截,我才明白過來,一大條街上只有我一個人,我留在積雪上的腳印歪歪扭扭,幾乎不像是我留下的。一條筆直的大街,兩邊不太整齊的建筑物把渾然一體的空氣隔開,我走在建筑物的中間,與潔白的積雪形成相當的反差,我覺得我黑透了,黑得一點光也沒有。我不敢發(fā)出聲音,我生怕我的聲音也是黑的。此時,我在問自己:要去哪里啊?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心之所指,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這是誰的回答呢?仿佛是雪花,空中的雪花,他們用潔白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睛盯著我,向我問好。

    往昔,這條街的街面全是鏨子鏨過的青石板路面,路的兩邊是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樹枝上常常會有些八哥、畫眉、相思鳥、菜籽雀之類的鳥在籠中嗚叫,那些玩鳥的人,坐在樹下,抽煙,吹牛,打牌,下棋,擲骰子,仿佛一個自由的國度,讓人不忍離去。而此刻,人不見了,鳥也不見了,那些空著的鳥籠,裝著細碎的雪片。

    天空明一陣,暗一陣,似乎還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降雪。

    再往前走,街道兩邊的房屋消失了,一個偌大的白色世界出現在我的眼前,猶如夢中,一個雪的王國,潔白得讓人心痛。我從來沒有像這樣,一個人朝一個方向不停地走下去,沒有了街,沒有了路,任何一步,都邁向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的天呀,我終于看見了一群孩子,他們在一棵參天大樹下堆雪人,一個高大的雪人,威風凜凜,懷中抱著一支梭鏢——包谷稈做的。我估計,雪人的眼睛,是兩坨亮炭,白中的黑,黑得純粹,黑得真實。我離他們很遠,我不敢靠近,我怕我——一個不速之客,會驚擾他們,擾亂了他們寧靜的心。我看見他們從不遠處的一大堆草垛里,拖來了一些苞谷草,打掉草上的雪,把草碼了起來,一個小男孩說,雪人冷了,我們燒火給他烤。那個小男孩,約莫十一二歲,他肯定是孩子們的頭兒。

    火真的燒起來了,紅紅的火焰,在無邊無際的雪地里直直地往上升,孩子們伸著凍僵的手,借著火焰取暖,他們開始圍著火堆跑起來,跑一陣,停了下來。有的孩子喊:雪人化了,他不冷了,趕緊熄火。有的孩子說:他還冷呢,不烤熱乎兒,他不敢回家。有的孩子還在往火堆里丟草,有的孩子脫掉了褲子,他們直直地往火堆里撒尿,想把火淋熄。那個雪人,在猛火的炙烤下,慢慢地蹲了下來,越來越小,越來越憂傷,兩個黑黑的眼球,從頭上墜落。雪繼續(xù)下著,從山那邊開過來的一列火車,像移動的黑色的生鐵,開向貴州方向,要不是火車蒞臨,我根本無法辨認,哪邊是云南,哪邊是貴州。

    要是火車能停下來,我將乘上去,去那個叫草海的地方。我可以讓酸痛的腳,暫時離開大地,離開白雪,乘著火車,像在飛翔。在威寧草海,我將讓沉重的火車停下。一生中穿山越嶺的火車,它很可能和我一樣沒有見過在雪花中飛舞的黑頸鶴。我走下那個冰冷的山頭,想接近那堆火,看看那群堆雪人的孩子,我想撫摩那個蹲下去的雪人,摸摸他身上是否還有一絲溫度。我越往前走,那火堆、雪人、孩子的場景,越看不見,茫茫冰雪之中,想得到一點溫暖,就那么不容易?

    2

    那列火車,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我的身旁開過去,越開越遠,車窗里那些疲倦的人群,他們或許根本就沒有看見我。況且,天色已晚,列車車廂里已亮起了燈,憑經驗也可知道,在燈光下的窗子里往外看,根本就看不清人影。無數雙流動的眼睛,就這樣把我錯過了,我多么悲傷!

    夜晚來臨的時候,我發(fā)現了一個修鐵路時遺留下來的工棚。我心里暗自慶幸,這么好的一個工棚,怎么會留下來呢?或許,那些修鐵路的工人中的一個,早就為自己的不幸埋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伏筆,想借此工棚來了卻余生。我靜靜地在后墻邊站了一會兒,想聽聽里面有沒有動靜,同時也想盡量不弄出聲音,以免受到意外的傷害。我向來是個有福的人,危險來臨時,總會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提醒我,讓我注意安全。今天,我相信不會有什么東西會在這冰天雪地里出現,危及我的生命。

    我繞著工棚繞了一圈,終于找到了幾捆包谷草遮得嚴嚴實實的門,我用腳蹬了蹬那覆蓋著積雪的草,里面沒有動靜,我又蹬了蹬,還是沒有動靜。我開始把草提開,剛提開一捆,忽然一個巨大的聲音傳來:誰?我嚇了一大跳,立即閃身讓開,一把雪亮的刀從草里穿出,天呀,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跳上一個土坎,大腿上的肌肉抖了起來,我?guī)缀跽静环€(wěn)了。

    他自己把門打開了,伸出個頭,用不屑一顧的目光看著我,質問道:我上無片瓦,下無根紗,找到這樣一個過夜的地方,難道你還要占去?

    天呀,這是天大的冤枉,我和你是一樣的人,你怎么就這樣說我呢?

    我裹緊了衣服,顫抖的腳重新恢復了力量。我說,唉,我們可不可以吹吹牛,我身上有火,我們可以生堆火暖暖身子。

    不行,我習慣一個人過夜,我不需要火,也不習慣吹牛,你快點找你的地方去吧。他收起刀,把頭縮了進去,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我調過頭,朝威寧草海的方向,邁開腳步,在火車的鐵軌上走了起來。我僵直的腳步,與冰冷的鐵軌撞擊在一起,發(fā)出金屬般的響動。

    嗨!朋友,你回來!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而且腳步更加有力。他又喊了起來,其聲音仿佛比他的那把刀更為鋒利。我沒有回頭,只是稍稍把腳步放慢了些。在這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里,居然還有人把我當成朋友,并拉開嗓門這樣喊叫,我是否真的應該回去,與他一起度過這個寒冷之夜。

    回來,回來——他幾乎是哀求的口吻。唉,你當初裝什么酷呢,何必在我的面前擺出如此不盡人意的造型?我一個急轉身;像體育課上老師教的向后轉。我力圖讓我利索的動作盡量展現在他的面前,讓他看看寒冷之中的我,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僵硬。在離他還有十來米的距離時,我對他有了戒備之意。我說,你手中的那把刀,不會吃我的肉吧,我矜持的發(fā)問,讓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縮。他說,那怎么會呢,再說了,我們能在此時此地此景相遇,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況且,鋒利的夜晚來了,一個人與這惡劣的環(huán)境抗擊,危險無處不在。

    我聽得很清楚,他用鋒利來形容這個夜晚,一定不會是一個江湖混混,他一定很有涵養(yǎng),至少可能有很多地方與我相似。盡管他語言流利且很有表現力,但我還是不放心一個突如其來的人,一個臉上陰暗無光的人。我對他說,你能把刀子丟過來,讓我瞧

    瞧它的真?zhèn)螁?他說,是真刀,一把我自己打制的刀。不過,我丟過來給你,我的安全誰來負責呢?他的問題我很爽快地回答了,我說,由我來負責。他說,我憑什么相信你。我從內衣口袋里掏出我的一個證件——作家協(xié)會會員證,天呀,我怎么會帶著這個如此糟糕的證件招搖撞騙呢。為了消除他心中的顧忌,我也只能這樣了。我丟了過去,一個紅色的小本子,掉在了雪地上,紅得像火焰,它仿佛在燃燒。他撿起來,仔細端詳著,心中似乎發(fā)出了讓人欣慰的驚喜。他抬起頭來,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我: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憑什么當作家呢?最后他還是相信了我,用鐵的證據和性命的危險證明了他對我的信任。他把那把刀丟了過來,交在了我的手中,我將刀提起來,在刀離地的那一瞬間,它似乎還發(fā)出了令人打寒噤的鋼聲。我順勢在空中舞了幾下,讓他看看我也懂刀法。這不是炫耀,完全是出于自我保護。

    他把擋住工棚門的包谷草全都扯開了,胡亂地丟在地上,我想,他肯定是為了讓雪地里的光線盡可能把工棚內部照亮,讓我看清楚工棚內部的各個部位都沒有什么危險。天呀,一個空空蕩蕩的工棚,里面什么都沒有。真的很安全,我彎著頭進去了,他在他的包上坐了下去,我呢,什么也沒帶,潮濕的地面讓我無法入座。我順手把門外的包谷草拖進來一捆,拍去上面的積雪,坐了下去。

    你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方來,他問我。我沒有回答。我反問了他,那么,你呢?

    我,我是逃犯!

    逃犯?我懷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生怕我沒有聽清楚,又重復了一遍:逃犯!你聽清楚了嗎?貨真價實的逃犯。

    我看見他從嘴里呼出來的熱氣,與冰冷的空氣不停地交融。借著白雪施舍的微光,我清楚地看見他亂且長的胡須,還有結了冰的頭發(fā)。

    他把我的會員證遞給了我,背輕輕地轉向我,臀部離開了他的包,他拉開了包的拉鏈。這時候,他又突然對我警惕起來。問我,你不會是便衣吧?

    我笑了,你看我,像嗎?便衣此時肯定正在床上睡得香呢。

    他又一次相信了我,他拉開了他包的拉鏈,從里面拿出了一個證件,遞給我,也許他對我的信任,還來源于我的會員證。

    借著雪光,我看清楚了,他——昭陽區(qū)馬路小學老師。

    這是真的,一點不假,上而的大紅公章,比我的那個會員證更像一朵紅色的火焰。

    我不明白,你怎么會逃出來呢?他沒有回答我,卻用我的方式反過來問我,要是在平時,我會很討厭,可是現在,我對他的反問也感到很有興趣。

    我也是逃出來的。我的回答可能讓他感到有些鸚鵡學舌,不過,我難道不是逃出來的嗎?要不,這冰天雪地里,我圖個什么呢?

    他對我的回答顯然也感興趣,于是興致盎然地說,我先告訴你。

    我放火燒了校長大人的宿舍。他停頓了·下,似乎想讓我問他為什么,我沒有問,我想讓他流暢地說下去。

    其實,我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喜歡讀書,但很少寫,偶爾寫寫玩,給自己看看,看看就撕了。

    你怎么不拿出來發(fā)表呢?我忍不住發(fā)問了。

    不想發(fā)表,只想自己看看,看看就足夠了。世界上有那么多大師的書可以讀,何必拿出去浪費紙張呢?

    我不再說話,他又繼續(xù)說了起來,而且滔滔不絕。

    她是個變態(tài),他說。我知道他指的是他的校長。她讓我為她寫公文,你知道的,公文——很弱智、很套路化的東西,你騙我、我騙你的狗屁文章,我怎么會去寫呢?那次我非常無奈,我只能寫了,但我寫了二十幾個錯別字,以免下次難逃魔掌。結果呢,我被罰了,開全校教職工大會的時候,我被她點名批評,說這哪是一個讀世界文學大師的書的人?根本就不配,丟了大師的臉。寫個總結,幾十個錯別字,這種人,做一個教師,都有損形象!

    我當場站了起來,將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在場的老師都驚呆了。她那尖嘴猴腮的臉上,立刻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的那幾個幫兇,立刻沖上來,要與我對整……

    我注意到,他用了個“整”字。他有些激動,內心的激動好像要從頭頂上沖出來一樣。工棚里的空氣,仿佛要沸騰了。我向他點頭,并用十分憐惜的目光看著他。他把那把已用報紙包好的刀重新抽出來,讓鋒芒暴露在空氣中。我感到那把刀的殺氣立刻鉆進我的身體,他一刀向工棚的鐵皮上殺去,刀穿破了鐵皮,刀葉子鉆到了工棚外,他又把刀抽回來,用報紙包好,安靜地坐了下來,重新開始敘述:

    一天晚上,我正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記》,我的校長大人,她帶著一幫人在我的樓上打麻將,七八個人,兩張桌子,麻將的響聲讓我非常不安,她們邊打邊跺樓板,樓板的響聲,弄得我耳朵發(fā)麻,我站在窗前喊,領導們,請安靜點,給別人一點安靜的空間!他們邊笑我,邊用冷嘲熱諷的語氣議論。我站在窗前,拉開嗓門大罵:我操你們全家!然后我上了樓,一口氣將兩張桌子踢翻在地,那花花綠綠的麻將,散落一地,她們見我怒氣沖天,都不敢來惹。之后,我被校長大人調到了更偏遠的學校,一個除了天地之外,什么都沒有的學校。

    我對他說,更遠的學校,你為什么不找找關系,往城里調呢?

    他說,少了萬把塊錢,你口都不要開。

    他的敘述讓我心驚肉跳,我和他一起激動起來。或者換個說法,他與我的經歷,為什么如此一樣呢?好在現在,此刻,我無憂無慮,無牽無掛。能找到一個與我如此相像的人談談話,這在夢中都不太可能,況且還是在這白雪皚皚的大地上。

    我問他,那么,你此刻想去哪里?他說,等天亮了,我要去威寧草海,聽說,那里有秀麗的山峰,有寬闊的水面,有臨空而舞的黑頸鶴,我想去那里看看,就是死,也死在那些讓人靈魂潔凈的地方。不過,死在那些地方,會污染環(huán)境的,這只是開玩笑而已。

    我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我說,那還等什么呢,我也要去那里,在這滿天飛雪的夜里結伴前行,不是更好嗎?

    他站了起來,背起他的那個牛仔包,提起刀,興高采烈地沖出工棚,像個久盼著走親戚的孩子。不過,我怕我會連累你。他謹慎地說。你在深夜和一個逃犯上路,要是警察抓到了我,你混身是嘴都訴不清。我說,我不需要說清,反正就這么回事,在一個潔白透明的世界,我遇上了你,與你同行,就這么簡單。與一個人同行有罪,我還沒有見過如此嚴酷的法律。不過你要記住,我們不是去犯罪,我們是去看草海以及飛舞的黑頸鶴,還有寧靜的天空。

    3

    我們沿著鐵軌一直往前走,我們誰也沒有到過草海,一個跨省的小地方,聽說就在鐵路附近。在一個山洞里,我說我肚子餓了,想吃東西。他問我,肚子餓了,難道你沒有帶點吃的東西?我對他說,我壓根就沒有打算到這兒來,我只是想沿著一條街一個人走走,誰想到我會走到這兒來。這也是挺簡單的事兒,他從背上放下了他的牛仔包,讓我抱住,他拉開拉鏈,取出一塊火腿,將刀上的報紙拉開,順手割下了一塊。你嘗嘗,三年的老火腿了,我媽本來要我拿去孝敬校長大人的,我才不干呢,她與我何干,我

    教我的書,她不讓我教,不讓我當好一個人民的好教師,我有什么辦法。天呀,生火腿,怎么吃!我猶豫了片刻,索性丟進了嘴里,真的,出奇的香,我還沒有這么奔放過,吃生食,本來是不衛(wèi)生的,但是現在,如果你還玩文靜,也許會餓死在這生冷的鐵路上,說不定還得罪了這位陌生人。說來也是,要是校長大人把這火腿吃了,我倆,我和你,也許還走不到草海就和這個世界拜拜了,除了自己的爹媽妻兒,有誰會心疼我們呢。

    他驚奇地望著我問,你有妻兒?

    有啊,我說,我的妻子也是老師。

    你有女朋友嗎?

    他開始說沒有,接著他又說,開始有,后來因為工作調不到城里,她先行一步了,她嫁給了一個政府機關的公務員,不過,現在已經走了。

    那你為什么不考公務員呢?

    當公務員,我不喜歡,他說。

    為什么,我不想在機關工作,要在機關工作,等長了尾巴像狗一樣再說。

    我們都笑了,笑聲在火車的隧洞里顯得特別可怕。我們像倆個彼此相連的幽靈,在這沒有亮光沒有盡頭的路上走著。

    終于走出了隧洞,遠處大概是一個村莊,有幾戶人家的窗口還亮著燈。他說,那不會是海市蜃樓吧。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他對溫暖的一絲渴望。

    接著他又說,有燈光也不要停了,繼續(xù)走吧,一直走到草海。

    我對他說,等走到那個村子,我想去要點水喝,我的口真的很渴了。

    他把包又放了下來,拿出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彎下腰去摟地面上的積雪,然后塞進瓶里,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滿滿地塞了一瓶雪,然后掀起衣服把瓶子塞進了自己的肚子。我說,你干什么,這樣行嘛,走熱了突然受冷,會出問題的。

    他說,不會,只要不停下來,一直往前走,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沒走多遠,他把瓶子取出來,遞給了我,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用他的體溫把雪焐化,讓我喝水解渴。

    我接過水來,雙眼差點止不住流出淚來。我說,就憑這瓶水,我就敢斷定那個他媽的校長大人不是人,是個僵尸。我喝完了溫熱的水,重新用雪把瓶子塞滿,焐進了我的肚子,天呀,簡直就像把一塊冰活活塞進了心臟,我被扎得跳了起來,真想把那個瓶子甩到遠方的雪地里去。他卻能一聲不吭,一直把水焐熱。

    天越來越亮,亮得越來越讓人睜不開眼睛。前面亮燈的村莊反而不見了。莫非,真實的東西都在不斷地消失?

    他說,你看那兒有個黑色的大石包,讓我們去那兒躲躲光,等黑下來再走。我卻執(zhí)意往前走,我對他說,這鬼天氣,要是不早點抵達目的地,我們一定會被凍死在這荒郊野外。

    求你了,他說,我真的是個逃犯,要是警察抓到了我,我就永遠看不到草海了,只要能到那兒,就是看上一眼,看那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黑頸鶴飛一回,就足夠了。

    我說沒問題,只要你跟我走,警察來了我負責,這么大的雪,那些警察,對你這樣一個小小的縱火犯,他們會沿著雪地追來?這種情況,只有在電視里才見得著。況且,我對他說,昭陽的警察有很多我很熟悉,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為你走后門,再說了,你的縱火,又沒有造成人員傷亡,最多讓你賠償損失就足夠了。

    他驚恐地望著我,似乎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但他還是相信了我,對著空曠的山野唱起歌來,那歌聲,有點凄涼,在無邊的雪里,兩個無事生非的男人,看見了雪地上清瘦的影子,它們跟著我們,無聲無息。

    4

    那么,你為什么要出來呢?

    我仍然沒有回答他的提問。我無可奈何地望著他笑,我們都用衣服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了,雪地上反射的陽光真是咄咄逼人。

    我說,你對我說的話,不就是我問你的問題嗎?他更覺得我莫名其妙,不可思議。太陽又鉆進云層里去了,我們又把蒙住眼睛的衣服解下來,白茫茫的雪仿佛剎那間全變成了五顏六色,猶如滿山遍野都盛開了花朵。這人間的美景,天堂怕也只是如此。他說。

    哪天,把你的那個校長大人也押來從昭陽走到草海,讓她嘗嘗這種滋味。我調侃地說。

    你怎么會這么說呢,你認為這是受罪嗎?他問我。

    我說,你認為這是享受?

    這當然不是享受,這是洗禮,對一個作家,或者說喜愛文學的人的一次洗禮。從骨頭到靈魂深處的一次洗禮。我是現在才明白的,他肯定地說。就是此刻。他點了點頭。

    此刻?

    嗯!要是現在或者以后,我肯定不會再縱火。那火焰,沒有燒著別人,卻燒到了我。這樣也好,它讓我有了這種經歷,或許,以后,我也要發(fā)表文章。

    我看著他,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算了,還是不發(fā)表為好,讀讀那些大師的東西就夠了。他又說。

    此時,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心,他的整個身體猶如透明的一樣,我看得到他的心跳。他走在我的前面,指著遠方對我說,一切都在遠方,包括草海。我看見他在離我遠去,包括他的聲音。

    我發(fā)現自己在往回走,牽著我負疚的內心。他拍了我的肩一下,我嚇了一跳。

    小子,你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在為我的安危著想,其實這些完全是多余的。

    他說得多么灑脫,他居然稱我為“小子”,這種口氣讓我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前面就是草海了!他指著一個寬闊的地方對我說。

    你怎么知道那里是草海?

    我很久以前來過,和我的女朋友一起。你知道嗎?她從深水區(qū)跳了下去。

    我搖搖頭,對他的談話越來越糊涂。

    這時候,天空出現了火紅色的云霞,將這個無邊的原野映照得特別迷人。雪地的冷氣繼續(xù)在空中漫延,我身后的昭陽大地,或許春天已經來臨。

    5

    我的猜測并不代表我已經回到了春天,我依舊和他走在通往草海的鐵軌上,心越走越空,身上越走越冷,鐵軌依舊不知疲倦地伸向遠方,那個名叫草海的地方,它是否存在?就連我自己,我也開始懷疑我是否存在?

    他把他的那把刀丟在雪地里,那個牛仔包他也丟下了。陌生人奔跑起來,伸開雙手,像是在飛翔。

    我呼喊他,妄圖讓他停下,我好像還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可惜陌生人非但沒停下來,還離我越來越遠,我的聲音回到了我的內心。

    我繼續(xù)往前走,那個名叫草海的地方,它一定存在,而且,凌空起舞的黑頸鶴也一定還在。

    此刻,我想起來了,我臨走時丟的那個垃圾袋里,還有我撕碎的一張照片,那是我的女朋友的照片,它攝于貴州威寧草海,內昆鐵路邊沿的一個淡水湖。相片上一直飛舞著黑頸鶴,那飛舞的鶴,還從相片上傳來凌空的鳴叫,那張被我撕碎的相片,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它的上面還存有她的體溫,她從深水區(qū)跳了下去……

    我繼續(xù)往前走,世界的輪廓越來越明了,我自身的溫度似乎把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草海真的就在前方,我聽見了鶴的鳴叫,在冬天的最后喘息聲中,它們選擇了離開。

    一只,兩只,三只,它們排成了隊,在浩如煙海的長空集體前行。我對我自己越來越陌生,一個始終做夢的人,為什么會在雪中,走到如此遠的地方來,為一群來去自由的鶴作別?等待一個沒有回音的遷徙?

    草海的浪聲從雪地里傳來,這是草海在與鶴作別,或許,它并不知道一個遍體鱗傷的人,正沿著鐵路向它走來,一個自己的陌生人,在用骨骼與鐵軌作最后的搏擊。從昆明開往成都的列車即將經過昭陽大地,我不知道那個從深水區(qū)跳下去的人,會不會搭上這列穿越雪國的列車,重新回到桃花開滿天空的地方。

    作者簡介:

    趙耘(1978—),云南人,曾在《滇池》等刊物上發(fā)表過小說、散文和詩歌。現供職于云南廣電網絡昭通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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