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豆子在閃光

　　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
　　老師忽然不來教我們了，取而代之是一個胖奶奶，戴著眼鏡，一口假牙，笑瞇瞇地坐在講臺前的椅子上，跟我們講：“你們的老師回家生小孩去了，所以，從今天起。由我來當(dāng)你們的班主任?！?br/>　　胖奶奶一點變化都沒有的聲音讓我上課走神了。我想著很多奇怪的問題，我在想要用多少錢才能買下動物園所有的熊。還有我惦記著我放在瓶子里的毛毛蟲會不會爬出來逃跑了，還有我的小鵪鶉，它會不會和雞打架……
　　胖奶奶講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楚。只模糊記得一句話：100里面有幾個5呢?對!有20個。不信你們加一加。
　　那堂課的最后節(jié)目是請同學(xué)上臺演算。結(jié)果，胖奶奶選中了我。
　　324除以36。我看著題目很緊張，我想來想去，決定用我在課堂上唯一聽到的那句話進行試驗。我把36這個數(shù)字連加，很久很久之后，直到加了9個36，終于加到了324，于是我在算式上裝腔作勢地寫上“9”。
　　胖奶奶看著我，皺著眉頭要說些什么，可是這時候下課鈴響了，她撣了撣衣服上的粉筆灰就走出了教室。
　　有心事的時候我總是呆呆的。我承認(rèn)，我不會做除法。這件事就算在學(xué)校宣布下午不上課的消息時也沒能使我開心起來。
　　回到家里。我吃不下飯。媽媽問我今天上課聽不聽話，我說我聽話。一個小孩什么時候變老?就是在她撤了第一個謊以后。
　　我決定下午到外面走走。走到城市的市場，那兒有牌局、飯味和瞌睡。閑著的大人無所事事，我有了主意：既然我不好意思問身邊的大人，又害羞問院子里的同學(xué)，那么我也許可以問問這些陌生人。他們天天賣菜賬譜流暢，當(dāng)然不會不懂除法。
　　我走到水果鋪子的邊上，問那個男人：“你可以教我除法嗎?”。他低頭看了看我，說：“我算賬都用計算器，你說吧，你要算什么，我?guī)湍闼?。?br/>　　“我不要計算器!”我說，“能不能教我除法?”
　　“你這個小孩，你到底要買什么?這么轉(zhuǎn)彎抹角的!”他不再理我，“去去，回家玩兒去吧?！?br/>　　我站在市場邊上，小小的自尊心就那么一點點地破碎了。太陽那么大，街上的蟬鳴兜頭砸過來，我有點暈。
　　“小丫頭!”這聲呼喚來自一個坐在小板凳上賣豌豆的女孩，她沖我招招手：“你過來!”我走了過去。
　　她幾乎什么開場白都沒有，就說：“好比，這一把豆子一共有1000顆，每20顆1元錢，那么，買這1000顆豆子要多少錢呢?”
　　她在地上用手指比畫著，一邊慢慢地跟我講：“你要先把除式擺好，先削去兩邊的0，這樣就變成了100除以2，那么，2乘以幾得10呢?”
　　“5!”
　　“余下一個0照寫上。那么，你看，1000除以20就等于50，也就是說，你需要50元錢買1000顆豆子——不過，這太貴了點，除非是金豆子?！彼龑ξ倚α?。
　　接著她又教我做一些更難的除法，包括有余數(shù)的那種。
　　當(dāng)我們從地上的算式中抬起頭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市場里到處都是買東西的人，有很多人來買豌豆，她忙起來了。
　　“謝謝。”我說。
　　她沒有聽到，她在認(rèn)真地稱豆子。給每個人算賬，找零。
　　現(xiàn)在，我早已長大，在一間報館當(dāng)編輯。我常常覺得，高中、大學(xué)、包括研究生期間所學(xué)的很多東西都與現(xiàn)時的工作不搭界，我一樣書到用時方恨少，那些昂貴的教育，不過是讓我混了很多高分。得到很多成績的累積。
　　我用得最多的，是最簡單的除法。每天我都要做除法。3000字的文章。每16個字一行，要排多少行，排多少個版面?
　　我一直受恩惠于那個不知道姓名的小姐姐，受恩惠于她教我的除法。
　　人生里很多寶貴的教育，并不一定來自課堂與書本，往往，它們來自那些看似最不可能的人與際遇。
　　因而，我珍惜每一天的際遇，以及每一場際遇里所遇見的人。
　　生命里，金豆子在閃光，我一顆一顆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