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樣”的英雄

王　志　李　宏

32歲的徐小武是綿陽市全新物流公司員工，他還有一個身份，是一名救災志愿者。

5月12日下午2點28分，徐小武正在公司檢修設備，手里的扳手忽然顫抖不停，控制不住地往機器上敲，地面也在晃動。“地震了，”他大喊起來，撒腿往外跑。眼看廠子里的一堵墻塌了，想到在家的老婆和女兒，他的頭“嗡”地響了一下，騎上自行車一口氣沖回家?？吹嚼掀藕团畠憾紱]事，他心里才一下子輕松了。

余震不斷，徐小武在外面晃悠，到處和人聊地震。晚上9點來鐘，一個牌友說北川很多地方震垮了，長虹公司在組織志愿者去救人。牌友是長虹公司的，要去報名，問徐小武去不去。說實話，他想一起去看看，就這樣上了去北川的汽車。

徐小武想得很簡單。不就是救人嗎?把蓋在他們身上的磚頭搬開就行了。路上他還和牌友開玩笑，救幾個美女去。

他們坐的大卡車開得小心翼翼，從綿陽到北川，平時一個小時的路，這次走了兩個多小時。后來他才知道，他們是最早進入北川的成建制救援隊伍。到達北川，他們60余人正在下車，一群村民跑過來說，前面的北川中學塌了兩座教學樓，埋了上千個孩子，快去救救孩子吧!

他們一路小跑趕到北川中學。從校門口望去，一輛裝載機開著大燈，照著已成廢墟的教學樓。剛走進校園，徐小武也不知該干點兒什么，突然，一個30多歲的女人發(fā)瘋一樣跑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腿，跪在地上大哭，“快去救救我的女兒，她在大石頭后面，我沒用啊，抱不動石頭……”

那聲嘶力竭的聲音讓徐小武有點兒害怕，他都不忍心看那張因為悲痛和絕望而扭曲的臉。“我也有女兒，如果這場地震發(fā)生在綿陽，我的女兒會怎么樣?”這樣想著，血一下子沖進腦殼，他一把扶起她：“只要孩子活著，拼死我也把她救出來!”

女孩兒被擠在兩塊樓板的縫隙里，雙腿都被椅子卡著，不停地哭。因為沒有專業(yè)救援工具，徐小武和伙伴們就地找來些木棍鋼筋，想直接將樓板撬開，可樓板紋絲不動。無奈，只好用手一塊塊搬開樓板上的石頭，搬得差不多了，十幾個人又齊心協(xié)力往上抬樓板。樓板終于能動了，縫隙一點點變大。徐小武比較瘦，正好能鉆進洞里，就從女孩兒身邊往外掏水泥塊。手臂不知是被石頭還是鋼筋劃了好幾下，可他一下也沒敢停，外面幾十個弟兄正用手抬著樓板，他一定要快點兒。孩子身邊的碎水泥塊掏完后，他抱住女孩兒的上半身，連同椅子一起慢慢拽了出來。

拽出女孩兒后，他才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個男孩兒，頭沖著他。外面幾十個兄弟喊著“一二、一二”，再次用肩膀把樓板扛起來。他又鉆進去，先挖掉男孩兒身邊的石頭，再伸進一根小木棍碰他，問他有沒有被壓住。把情況搞清了，他把男孩兒也拉了出來。

兩個孩子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上半身沒事，只是腿被壓傷了。女孩兒的腿可能斷了，男孩兒的腿還能動，兩個人肯定都能活下來。那個女孩兒的媽媽抱著她哭的時候，徐小武含著淚笑了。

他們繼續(xù)在廢墟中尋找可以施救的人。此時，看著渾身是血的父母們圍在孩子尸體旁，聲嘶力竭地哭著，喊著，徐小武心里開始像刀割一樣難受，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家庭啊。

13日凌晨兩點多，又聽到一個男孩兒在廢墟下痛苦地呼喊：“叔叔，快救救我?！碧统鍪蛛娨徽?，里面一長溜兒排著五六個孩子，頭都被一根橫梁壓在了課桌上，全死了。徐小武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能說話的那個男孩兒被擠在講臺和課桌之間，整塊的樓板恰好壓在他上方。這塊樓板太大了，撬是撬不開的，他們就開始在旁邊挖洞，用鋼釬一點點將混凝土撬松，再用手掏出。挖了半個多小時，前面出現(xiàn)一根水泥橫梁，再也挖不動了。男孩兒是趴著的，徐小武已經(jīng)能摸到他的背?！邦^能動嗎?”“能?？炀染任覀儼?，叔叔，我后面還有8個同學?！崩锩嬉蝗汉⒆右猜劼暯衅饋恚笆迨?，救救我們!”

他眼里一陣陣發(fā)熱，強忍著淚水安慰孩子們，“不要緊，叔叔一定救你們出來!”

余震不斷，十幾分鐘就鬧一次。每次余震，最外面的那個男孩兒都會痛苦地呻吟著，叔叔，緊……叔叔，又緊了，好緊啊……他們挖的洞只能鉆進一個人，而橫在前面的水泥梁約有50厘米厚，徐小武鉆在洞里，想用小榔頭一點點將水泥梁敲斷。而這道小小的水泥梁就像一條生死線，將他與廢墟里的孩子們隔開。怎么也無法跨越。

凌晨四點半左右，徐小武正在洞里敲水泥梁，突然發(fā)生了強余震，廢墟晃動得很厲害。他趕緊把頭伸到水泥梁下面，心想，就算廢墟再次倒塌，水泥梁也不會斷的。這次強余震持續(xù)了大概15秒，徐小武特別恐懼，很怕永遠被埋在這里。他想到了家人，老婆一定在為他擔心，女兒不能沒有他。此前一直沒想過這些，救人時總是沖在第一個。而此時此刻，一個強烈的念頭突然冒出來——回家。

余震過后，同伴們把他從洞里拖出來。坐在一旁休息了一會兒，想回家的念頭漸漸淡去，他還要救人。

天快亮時，十幾個穿迷彩服的軍人走過來，要求他們從那個洞邊撤出，由軍人繼續(xù)組織營救。于是，徐小武和同伴轉到其他地方，繼續(xù)尋找可以救出的孩子。

在這片廢墟的左側，透過厚厚的石塊和預制板下的一個縫隙，可以看到一個女孩兒被擠壓得蜷腿坐著。他們商量出一個辦法，沿著這個縫隙打個洞，鉆進去救人。一米厚的廢墟，要一層一層搬開。干著干著，天亮了。徐小武叫了一聲，天怎么這么快就亮了!要知道，多些時間就能多救人啊。早上七點左右，他們從上向下以直角方向把洞打通了。徐小武試著去拉里面的小女孩兒，可怎么也拉不動。在她身邊掏了十幾分鐘，移開許多磚頭和水泥塊，又摸到了她腿下的書包。將這個書包抽出，又掏出兩本書，明顯覺得孩子能活動了。他站在上面，拽住她的胳膊一拉，她上來了。

徐小武把女孩兒交給同伴，又鉆回洞里，想看看里面是否還有別的孩子。還真有個女孩兒，躺著的，他一拉，她的身子動了動。他又伸進一根木棍，試著撥了撥她的腿，問她壓沒壓住。她說沒有。他一使勁兒，孩子很順利地被拉過來了。他扶著她坐起來，自己爬出洞口，再和大家一起把她拉出來。

他們把這個臉色慘白的孩子放上擔架，準備讓人抬走，女孩兒突然直起上半身說：“叔叔，謝謝你。我要去救同學，她還在里面?！边@個女孩兒說出了同學的名字。徐小武呆住了，腦中一片空白。他沒有想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驚嚇和折磨，還這么有禮貌，還想著救自己的同學。

早上8點左右，大批救援部隊趕到。為維持現(xiàn)場秩序，避免余震引發(fā)新的傷亡，志愿者要從北川中學撤出了。

此時，大批救援物資運到，徐小武就幫著抬運礦泉水、方便面。上午十一點的時候，發(fā)給他一瓶礦泉水，兩根火腿腸。很奇怪，二十多個小時沒吃沒喝，他卻一點兒也不餓，感覺還有力氣沒使完。徐小武把水喝了，將火腿腸裝進貼身口袋里，想帶回家給女兒。他忽然很想自己的女兒。

事情過去兩個月了。徐小武已經(jīng)開始正常上班，穿著短袖衫、大褲衩、拖鞋，一點兒不像個救人的英雄。一天，一個牌友和他開玩笑，問他，還去救美女嗎?徐小武的眼淚“刷”地流下來，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