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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寂寞,從容圓缺

    2008-09-28 10:17:40
    百家講壇 2008年18期
    關(guān)鍵詞:海角天涯滿江紅故人

    流 溪

    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shí)顏色。

    曾記得、春風(fēng)雨露,玉樓金閼。

    名播蘭簪妃后里,暈潮蓮臉君王側(cè)。

    忽一聲、顰鼓揭天來,繁華歇。

    龍虎散,風(fēng)云滅。

    千古恨,憑誰說。

    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

    客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碾關(guān)山月。

    問嫦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

    ——王清惠《滿江紅》

    月落松林,是誰在奏那首梅花曲,一弦一弦,將那愁腸訴得百轉(zhuǎn)千回。數(shù)年不曾停歇的婉轉(zhuǎn),是為等待一個(gè)故人,只因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原諒我將要提起那一天,臨安城永遠(yuǎn)停留的日子。那一天,金戈鐵馬將歌舞升平里的鶯鶯燕燕踏得粉碎;那一天,處處是殘?jiān)珨啾凇U墟荒冢;也是那一天,南宋皇宮里一片混亂,只有王清惠平靜如常。人人自危,已經(jīng)沒有人會(huì)過多地注意這位美麗的王昭儀,更沒有人知道,她在等一個(gè)人。

    她倚著窗,一動(dòng)不動(dòng),就像不曾看到這場浩劫,直到背著琴的汪元量匆匆趕來。

    他牽起她的手,眼里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亂世給予這位卑微樂師的不是國破家亡的痛楚,而是這樣的欣喜。難道不是么?從前,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只有這時(shí)他才可以沖破森嚴(yán)制度的束縛,牽起自己最愛的人的手。可惜,今生只此一次。他們相對無言。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亂世仿佛真的可以成全他們,自此遠(yuǎn)離這個(gè)寂寞、憂愁的深宮。海角天涯,不也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么?

    可是,她輕輕拂開了他的手。

    我無意杜撰幾百年前的歷史,更無意企圖去窺視前人的魂靈。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的悲絕,南宋皇宮給予她的精神束縛遠(yuǎn)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她轉(zhuǎn)過身,已是淚如雨下。

    她留下了,同三宮一起被俘北上。這位南宋昭儀,在國破家亡之時(shí)選擇與皇室共榮辱,我們還能指責(zé)她什么呢?或許,我們不能釋懷的只是那份似乎唾手可得的愛情。

    無論走到海角天涯,她希望他能原諒。

    可是她錯(cuò)了,他沒有走,在她之后,他也隨俘軍北上大都(今北京)。做了半生的知己,她還是未能全部了解他,未能了解他對她的眷戀終是于亂世也不能割含的。

    不知那是怎樣的一個(gè)夜晚,顛沛流離卻夜不能寐,王清惠在驛站的墻壁上題下這首日后傳遍了大江南北的《滿江紅》。那是多么隱晦的句子啊,“問嫦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自此,有人說她清凌超脫,出淤泥而不染;也有人說她妥協(xié)軟弱,茍且于亂世;就連文天祥也感慨了一句:“惜哉!夫人于此少商量矣。”而我說,她是最至情至真的。人有離合,月有圓缺,這是自古難全之事,正如她,正如他,也正如那曾經(jīng)被粉飾的太平。而她又能將這一切奈何呢?不過是看著滄海桑田、世事悲歡,念著但愿人長久,但愿人長久。

    俘軍抵京后,她自請為女道士,自此世間便只有沖華道人,再無王清惠。

    或者你想說,她不該要這種軟弱的從容,她應(yīng)該“零落成泥碾作塵”,應(yīng)該“想男兒慷慨,嚼穿齦血”,應(yīng)該不移忠貞,殉國盡節(jié)。

    但是你不知,死對于她其實(shí)是一件奢侈的事,因?yàn)檫@個(gè)世界上還有她深深眷戀的人。

    曾經(jīng)的寂寞深宮,是他的琴聲陪伴她度過了一個(gè)又一個(gè)漫漫的清秋長夜;槐陰轉(zhuǎn)午,輕搖歌扇,是他在聆聽她的心聲。繁華宮闈里,她是高貴美麗、清絕絕倫的,可她也是最孤獨(dú)的。她孤獨(dú)于沒有人能夠懂她,除了他。于是因琴相識(shí),因詞相知,他成了她的知己。

    他也的確是她的知己,臨安一別,隨其北上,卻再也沒有找過她,反而于不久后南下,也皈依道門。

    這些,王清惠不知道。她更不知道,驛站壁上他和了她的那首《滿江紅》:“天上人家,醉王母、蟠桃春色。被午夜、漏聲催箭,曉光侵闕……事去空流東汴水,愁來不見西湖月。有誰知、海上泣嬋娟,菱花缺?!?/p>

    一語成讖。

    他們真的人各天涯。

    回到江南,他寫下了《長相思》:“吳山深,越山深,空谷佳人金玉音。有誰知此心……”每每讀到這里,我便唏噓不已。是啊,相見不如懷念,何況已是出家之人,即便見了又能怎樣?他還記得那時(shí)她拂開他的手,是那樣的傷心欲絕。不論曾經(jīng)與現(xiàn)在,他是一絲一毫也不肯讓她為難的。

    因?yàn)閻?,所以遠(yuǎn)離。

    或者,他是希望她能忘記他。

    但是,我并不相信她真的能在青燈古祠里忘掉俗世所有的一切。她或許可以忘掉盛世繁華,忘掉曾經(jīng)的“名播蘭簪妃后里,暈湖蓮臉君王側(cè)”,也可以忘掉故國淪喪、生靈涂炭與那時(shí)的顛沛流離。但是,她不會(huì)也不該忘掉那個(gè)深深眷戀著她的人。

    又是冷月清秋,你聽,翠松碧竹林里的那首梅花曲。她將弦撥得那樣輕,就像未曾經(jīng)歷過人世滄桑,就像許久不曾彈起它。請不要駐足,也無須感慨,她只是在等待一個(gè)故人。

    是的,等待一個(gè)故人。

    編輯/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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