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當我要關(guān)窗寫作的一瞬,我突然停住廠正在關(guān)窗的手。
窗下的草地上,鋪展著金閃閃的陽光,
我的心頭,一霎時注滿了莫名的快感。我極其感動地凝視著那一小方草地。
草地上有幾棵樹,樹影清清楚楚地側(cè)臥在暖綠的草毯上,讓我想起那幅世界名畫《草地上的午餐》。
對面有雜沓的打球聲,我知道很近,但聽來卻仿佛十分遙遠,好像是回憶童年游戲所產(chǎn)生的幻覺。
能夠聽到的是被我旋至最低音量的錄音機傳出的一首奏鳴曲。極其舒緩的韻律,卻在我腦海中喚起一幅奇怪的油畫,那是電影《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一幕。海浪呼嘯的尖岬上,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
很久沒有進入這種“醉嬰”狀態(tài)了。一切都解體,時間在空間化,靈魂好像跨在兩個世界之間的門檻上。
于是我知道,今晚,要寫作了。
(本文雖短,但被高遠東先生譽為一流神品,作者自注)
(選自《孔慶東作品自選集》)
賞析
像一陣從瓦爾登湖畔吹來的風,帶著寧靜的愜意梳攏我們的思緒;像一脈從桃花溪源頭溢出的水,帶著閑適的怡然漫過我們的視線;又像唐時的明月宋時的雨,咖啡廳的午后寂寞的星期日……面對這樣簡短的一段文字,感動只是一種偶然。
草地上“金閃閃的陽光”和“清清楚楚”的樹影是多么容易讓人錯愕的風景啊,有誰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在生活中的某一時刻,甚至正在談笑風生的時候,內(nèi)心會突然生出一股茫然的思緒,我是誰?我在哪里?哦,我在這里??墒?,這里又是哪里呢?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卻又那么不真實。這是一瞬間的迷失,也可能成為一瞬間的迷醉,就如作者想到的那幅世界名畫《草地上的午餐》。此時他的心中被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愫充溢著,整個世界在他的眼前靜下來,而真實的生活暫時隱匿了。
對面?zhèn)鱽怼半s沓的打球聲”,似近似遠。似真似幻,每一個喜歡在午后和黃昏靜坐戶外的人都難以逃脫這種夢幻感,筆者曾經(jīng)用這樣一句詩來形容類似的感受:人語如隔三生遠,草氣更似到家鄉(xiāng)。此時,耳際又隱隱傳來低音量的奏鳴曲,視覺與聽覺的雙重作用倒頗具催眠的功效,“海浪呼嘯的尖岬上,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這幅圖像是如此自然地浮上作者的腦際,沒有任何阻滯,也不需要作任何解釋。因為,這就是作者所說的“醉嬰”狀態(tài),是心靈的瞬間遠足,或者是情感的掙脫和放飛。
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精神體驗包容一切,而現(xiàn)實是會被消融的,這也沒什么不可理解的,莊周夢蝶的故事早就告訴過我們,現(xiàn)實與夢只不過是生命的兩端,此消彼長,輪番上場。在我們的先人筆下,天地只不過是“人生之逆旅”。何必將靈魂禁囿其中失去生命的本性呢?更何況,這樣的迷醉只是靈魂的一次漫步,而非從生活中逃離,更不是對現(xiàn)實的背叛。
讀過此文,更加確信“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古訓(xùn),也許這才是寫作的奧秘所在,同時也是生活的真諦所在。
(張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