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林
中國幾千年來“官本位”的思想之所以長盛不衰,是因為“官員”手中的權力是一種壟斷性資源,這種資源可以用來與商人進行交易。
《大明王朝1566》給我們講了一個天才商人輝煌一時的故事。一代絲綢巨商沈一石,在生意場上和政治斗爭的漩渦里,練就了一身本領。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來往于官場、商場、情場,如魚得水,游刃有余、盡顯一時之風光。古語說得好,得勝于斯,必敗于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在沈一石身上,我們看到了商人的智慧、商人的狂妄、商人的霸道、商人的無奈,以及商人在官場斗爭中的最后下場。沈一石的命運無不與那個時代的政治和經(jīng)濟制度息息相關。
背靠官府好做生意
沈一石是中國皇權專制制度下的典型商人。他很有商業(yè)嗅覺,也很有管理能力;他很會算賬,也很懂官場潛規(guī)則。別看他揮金如土、花天酒地,但不忘在官員面前穿上粗布衣服,以示貧賤;他自己喝涼白開,把最好的茶遞給官人喝。在以掙錢為唯一目標的前提下,他什么事都想得出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他敢在官人身上花錢,敢在女人身上花錢。在他看來,憑他的智慧和經(jīng)濟實力,在浙江省就沒有什么搞不定的事。這一點他的確做到了。
絲綢的出口是宮里直接掌控的國有壟斷項目。沈一石雖然沒有學過經(jīng)濟學,但他知道“一切利潤都在壟斷之中”的經(jīng)濟學道理。所以,他花重金從蘇州買下蕓娘,專門侍候江南織造局的監(jiān)正楊公公,當了楊金水的“對食”。有了這個靠山,他才能成為江南織造局最大的織造商。并且在嘉靖三十七年,江南織造局報司禮監(jiān)呈奏皇上特賞沈一石六品功名頂戴。
清朝的官帽是紅頂,所以有“紅頂商人”一說;在明朝,官帽是黑色的,叫烏紗帽,大概沈一石之流可以被稱為“烏紗商人”。紅也好,黑也好,亦官亦商,總是好做生意。
中國古代的商人,盡管不在官場混,但他們都知道“天子”與“天下”的悖論。所以,他們往往會把商業(yè)智慧用到最不應該也是最應該的地方去,這就是勾結官府,權錢交易。不論是生存也好,還是發(fā)展也好,舍此別無做大做強的機會。商人們都深知兩條規(guī)則:在商言商,千萬不要與皇權作對,此其一;皇恩浩蕩,粘上了就是巨額利潤,此其二。事實上,對于多數(shù)商人來說,皇恩往往是通過各級官員的“跑冒滴漏”,間接地流入民間的。所以,為商之人都知道,沒有官府的幫襯,生意根本就無法做強做大。
中國幾千年來“官本位”的思想之所以長盛不衰,是因為皇權統(tǒng)治最終離不開官員,官員是統(tǒng)治的手段。而被作為手段的“官員”,也知道手中的權力是一種壟斷性資源,這種資源是可以用來與商人進行交易的,它不是經(jīng)商的充分條件,但卻是必要條件,并能得到豐厚的收益。
商人,官場之爭的受害者
帝王們都知道,官商勾結的后果是把“皇家私有”變成“官家私有”,從本質上講,是把社會財富從一家之“國有”變成千百家之“官有”。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封建社會的宮廷之爭也好,官場之爭也好,都可以說是國家所有權與經(jīng)營權的斗爭。中國的帝王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天下”,一面堅決讓有錢的商人沒有社會地位,一面想法子抄官員的家。這也是“天子”們的政治智慧。
沈一石畢一生之奮斗,最后攢下了這樣一番事業(yè):25個作坊、3000架織機、107家專營綢緞的分支機構、幾萬畝桑田。20年時間,累計織綢緞400萬匹,按市價和出口價的平均價計算,約合3000多萬兩白銀,上繳織造局210萬匹,各任官員分利100萬匹,所余90萬匹用于生產(chǎn)流動資金。
然而,最后他剩下了什么呢?在承受官府的盤剝加上自己的無度揮霍之后,凈資產(chǎn)已經(jīng)所剩不多。于是,他把最后的流動資金都用于買糧,作最后一次豪賭,打算發(fā)一筆天災人禍之財——借助官府的力量,低價收購災民的土地。但因海瑞生扛硬頂,情況發(fā)生突變。他只好把用于買地的100多船糧食“奉旨賑災”,最后血本無歸。沈一石被迫走上了絕路,于是點上一把冬天里的火,把自己送上了西天。當然,他沒有忘記把所有的經(jīng)營賬冊拷貝了一份,分兩個渠道送給了官府和朝廷,最終以自己的死點燃了燒向浙江官場更大的一把火。把官員燒得雞飛狗跳,誠如他給高官的信中所言:“沈某先行一步,俟諸公鋃鐺于九泉,此日不遠?!?/p>
沈一石在他留給楊公公、鄭泌昌、何茂才的信中寫道:“我大明擁有四海,倘使朝廷節(jié)用以愛人,使民以時,各級官員清廉自守,開絲綢、瓷器、茶葉通商之路,僅此三項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國庫虧空!上下?lián)]霍無度,便掠之于民,民變在即,便掠之于商。沈某今日之結局皆意料中事。然以沈某數(shù)十年備受盤剝所剩之家財,果能填國庫之虧空否?”
(摘自《新財經(jīng)》200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