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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瞞,瞞,瞞

      2008-05-16 01:32:52
      廣州文藝 2008年7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高 成

      高成 祖籍山東,生于安徽,現(xiàn)居深圳。自幼與繪畫、文學(xué)結(jié)緣。當(dāng)過兵,做過新聞文化工作,任過報紙、雜志主任、主編。上世紀(jì)80年代開始創(chuàng)作,并陸續(xù)在國家、省、市級報刊、電臺發(fā)表小說、散文(隨筆)、新聞、報告文學(xué)等百萬余字。著有長篇小說《新地》(47萬字,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多部中短篇小說。曾多次榮獲國家、省級文學(xué)、新聞獎。

      “陳哥,都說嫂子漂亮,什么時候也讓老弟瞧瞧嘛!”工友小萬蹲在墻根,扒完飯盒里的飯,又用舌頭舔一下嘴唇。

      “你嫂子在深圳做工呢?!标悅鞯卵氏伦炖锏娘?,大嘴一咧,“香港人開的手表廠。他媽的一天要干十個小時。流水線。連他媽屙屎撒尿都計時!”

      陳傳德打工不說打工,說“做工”,以區(qū)別于一般的打工仔打工妹。好像他媳婦跟人家不一樣;好像這么一說,他就有了光彩有了榮耀。

      小萬哈哈一笑。把空飯盒扔到墻角的垃圾里。

      人家小萬是沒話找話,想跟他套近乎??伤麉s像魚兒遇見誘餌,老盯著那鉤了。一星期、兩星期……這日子一久,沒女人的滋味開始泛上來了,就不好受了。他心里就慌慌的癢癢的。一閑下來,身體下面那個地方,脹脹的。小肚子那也像有什么東西往外沖。到了晚上,那沖勁就更厲害。躺在鋪上,免不了想入非非。一只手不由得要往下面摸、往下面弄。一天傍晚,工地的活干完了,他喊了陳富榮。

      “干嗎?”陳富榮拽了件襯衫,跟著往工棚外面走。

      “玩玩?!彼纯瓷砗?,說,“要不然,不他媽脹破卵子?”

      過了半個月,他們又去了一次。后來,這種事一多,他開始膩歪了。一是心疼錢。你想,一月就那幾個錢,找個女人,少說一百,多說兩三百。是省城,自然就是省城的價。二是那些女人,脫了衣服、罩子,倆乳頭,黑不溜秋,黑椹子似的,叫人犯怵。哼,不定多少男人啃過。上面啃過,下面呢?別他媽有???

      他媽的,什么不好,非跑深圳去?陳傳德這時候就想起了女人。他感到憋屈:討個媳婦,摟不到啃不了,卻要到路邊打野雞解饞。

      這他媽什么世道?真他媽太憋屈了!

      可調(diào)頭一想,什么憋屈不憋屈的?現(xiàn)如今,誰個不趁著年輕出去打份工,掙幾個錢?沒媳婦回來娶媳婦,沒房子回來弄房子!手頭有錢,心頭不慌啊。聯(lián)系到自己一想,他又覺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跟人家還是不一樣,他就不能那么想出去就出去。至少前兩年不行。不是媳婦扯后腿,而是寡母不讓。寡母會說,你一歲時,你爹就烈士了。我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你這么大,我容易么我?說到最后就鼻涕一把淚一把了。后來到省城干建筑,村長說,這是革命工作需要,是鎮(zhèn)里跟省城工程隊搞勞務(wù)輸出。寡母這才同意了。

      不管怎么說,陳傳德還是后悔自己沒早出來打工。要早出來,多掙些錢,女人有錢花,哪有那些花花腸子?哪會撒腿往深圳跑?

      這么調(diào)過來翻過去一想,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女人每月多多少少往家寄錢,還隔三岔五地打電話,有什么可說的?到哪去找這種媳婦!雖說女人不在身邊,可自己也沒閑著嘛。哼哼!……嗯,等工地忙完了,領(lǐng)了工錢,咱也過去。瞧瞧深圳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也把學(xué)的功夫跟女人好好操練操練!

      后來有一天,陳傳德忽然想起來,女人有陣子沒電話了。

      前陣子,因為工地的活緊,他沒在意。那天晚上,陳富榮叫他那個。他忽然想起來,女人有陣子沒電話了。他心里就貓抓似的。那念頭,就像黃沙過篩子,顆顆粒粒的,泛了上來。到最后,任怎么使勁,“那個”也沒成。他算了下,女人這一走快一年了。一趟還沒回過家呢。女人剛走那會,他是閃過這念頭??晒さ氐幕睿窠Y(jié)了冰,把人繃得緊巴巴的。雞巴包工頭恨不得他們晚上不睡覺、白天不吃飯。就知道干!干!干!

      說,工程隊趕工期,任何人不得請假。誰請假,工錢扣一半。這是上面的規(guī)定。

      那就等等再說!他想,等等再說吧。反正等今年的活忙完了,領(lǐng)了工錢再去不遲。是自己的女人,就是天涯海角也丟不掉!

      “你養(yǎng)過貓吧?”他們往回走。陳富榮吧唧著嘴巴,說。

      “沒有。養(yǎng)過雞,養(yǎng)過狗。就他媽沒養(yǎng)過貓?!?/p>

      “我知道……”

      “你他媽知道,還問!”

      “嘿嘿……我是說,養(yǎng)貓跟養(yǎng)雞養(yǎng)狗不一樣。養(yǎng)雞,它給你打鳴下蛋;狗他媽養(yǎng)一陣子,就跟你親,就忠于你。你怎么餓它、踹它,它還跟你后頭搖尾巴。貓他媽就不同?,F(xiàn)如今都他媽一個個成了貴族小姐。一頓兩頓不給魚腥味,就要往別處串門。更別說餓它、踹它了。女人就這樣。賤!”

      陳傳德聽了這話,咂咂嘴,沉了臉。

      “漂亮女人更他媽賤!更靠不住!不是自己夾不住、關(guān)不緊,就是叫別的男人勾了去!”陳富榮又說。

      “什么屁話?”陳傳德覺得不對味了,小眼珠子一瞪,“你他媽說我呢!漂亮女人怎么啦?我媳婦就漂亮。我就要漂亮女人做媳婦!我看他媽誰敢勾?”

      見陳傳德急了眼,陳富榮趕忙把話咽回去。

      陳傳德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七上八下著。連著幾天,那塊小拇指大小的褐色痦子,就隨著右眼皮一個勁地跳。說是為女人,可又不全是。覺得總要出點什么事??傻降诪槭裁词??他又說不清。誰個能預(yù)測自己的吉兇禍福?省城那些個街邊算命打卦的,不過是騙錢的玩意。直到那天他回村看母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知道這眼皮子跳,到底不是沒來由的。

      那天下午,錯峰用電,工地上歇工。陳傳德剛進(jìn)藍(lán)木板活動工棚,那邊就有人喊他到財務(wù)室接電話。是村長的電話。村長說,他媽下地摔了。傷了髖骨。村里已經(jīng)把她老人家送去了醫(yī)院。醫(yī)生給做了復(fù)位。陳傳德是孝子。雖說村長一再讓他放心。他還是放心不下。急得眼珠子充血。不讓她下地干活,偏不聽!這么想著,調(diào)頭就向工頭請了假。

      回村的路上,偏巧又遇見了琴妹。琴妹是村長的二女兒。當(dāng)初,就是這丫頭片子把他女人勾走的。這還是后來他聽母親說的。那天,他回村辦第二代身份證。聽說女人去了深圳。他怪了母親,又跑到村長家,找他要人。村長跟他家沾親帶故。說起來還是爺爺輩的。所以,盡管他心里窩火,卻不敢造次。村長說,大丫頭也在深圳打工,平時多少有個照應(yīng),到春節(jié)能回來。他翻翻眼皮,沒說什么。卻把這筆賬記在了二丫頭琴妹頭上。

      不過,陳傳德是個不記恨的人。前面跟人干過架,轉(zhuǎn)臉就跟人家有說有笑。人家那邊還氣著,他這里反而不明白為什么氣了。這不,他早忘了琴妹勾他女人去深圳,當(dāng)時他氣得要吐血這檔子事。一路上,他跟琴妹東拉葫蘆西扯瓢地聊起來。他想知道她們廠最近是不是更忙了?她們是不是打電話時間都沒有?一個月到底能掙多少錢?……一聊不打緊,才知道,女人已經(jīng)不在工廠做了。

      “那在哪做?”

      “她——嗨,那我就不知道了?!鼻倜弥勒f漏了嘴,趕緊打住?!鞍?,她沒告訴你?你可是她老公耶。回來你問她唄!”

      陳傳德大嘴一咧,訕訕地笑一聲。

      那還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琴妹聽說小蓉要去市區(qū)打工,就趕忙問她,到哪家公司做?工資多少?

      琴妹說:“蓉姐,你帶我去吧!我姐跟男朋友去了東莞。你這一走,就我一個人了。多難受呀!”

      雖說她們兩家沾親帶故,陳傳德得管他爸叫五爺,也就是說,也得叫她聲二姑。小蓉呢,自然也得跟著叫她二姑。可她卻從來沒這個概念。自從小蓉嫁到陳家,她們倆玩得就像親姐妹一樣。

      小蓉說:“人家現(xiàn)在只要一個人!”

      再要說什么,就抿了嘴。臉上閃過一絲神秘。

      琴妹知道蓉姐的脾氣。什么事你越問她她就越不說。你就是有追日、補(bǔ)天的本事,你把她嘴撕破了,也不會吐半個字。其實她這樣,就是喜歡什么事叫人猜,什么事弄得神秘兮兮的。好像這樣才有意思,這樣才有分量。你想,叫人家琢磨你,那是什么滋味呀?那多過癮!其實說到底,她也不是故意這樣。反過來說,如果你不問她,沒準(zhǔn)什么時候她又憋不住告訴你。她就這脾氣。骨子里的。

      琴妹以為第二天,最遲第三天,蓉姐就會像往常那樣憋不住,跑來跟她說。

      可這次琴妹想錯了。頭天晚上,小蓉說去市區(qū)打工,第二天就不見了人。到第三天到第四天,還是不見個人影。人間蒸發(fā)一樣。這天中午工休,琴妹在車間跟兩個姐妹聊天。聊著聊著就想起了這事。心里悵悵的,癢癢的,還酸酸的。嗨,說不出什么滋味。反正,她覺得蓉姐這事做得有點那個!都一星期了,總該給個電話呀。一同出來打工,說走就走,見不到人就罷了,給個電話總可以吧!哼,這哪還像姐妹呢?

      想著,不覺眼淚就蒙了眼睛。

      “你怎么了琴妹?”一個姐妹忙問。

      “想家了唄!”另一個姐妹說。

      “琴妹……電話!”

      班長在值班室門口喊她。

      是蓉姐的電話。琴妹剛要說什么。

      “你別說話,聽我說。你明天就辭工?!彪娫捘穷^說。

      “做什么呀?”

      “你別問那么多。過來就知道了。保準(zhǔn)比工廠強(qiáng)?!毙∪亟星倜萌ナ欣镒鍪隆=兴灰謇镎f。

      “你答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就算了!”

      琴妹想了想,說:“好,我答應(yīng)你。保準(zhǔn)不跟村里說半個字。說了,就叫我爛舌頭根子,叫我給汽車軋死!”

      電話那頭笑了。……

      一星期后,把母親接出院,陳傳德就回了工地。他沒敢耽擱。一天可是30塊的工錢哪。那些天,他一直在心里跟自己打賭:回工地后,女人一定會來電話。最長不超過三天。不然的話,他就拿頭撞墻。

      可是,等到他的傷好了,女人還是沒有電話。

      一晃半個月又過去了。他想起回村時,陳虎子告訴他,在深圳,是女人就混得下去。因為有本錢。特別那些臉蛋俊的。見陳傳德小眼珠子瞪起來了,陳虎子連忙說:

      “哎,我可不是說我嫂子。我嫂子哪能呢。我嫂子……在咱村,我嫂子那可是人人夸的好媳婦!”

      陳傳德當(dāng)然知道陳虎子說的都是見聞??伤睦镞€是發(fā)毛。他想:“料她不敢做那種事。要是他媽的真做那種事,看老子不打斷她腿!”

      后來有一天,陳虎子到省城辦事,順便到他這。跟他說起了另一件事。

      他小眼珠子又一瞪,說:“你他媽上回怎么不說?”

      陳虎子嘿了一聲,說:“咱哪敢哪。說了,你不把我活剝了!”

      這時候陳傳德才覺得,那個賭是白打的。女人這次是不會給他電話了。而這件事也最終叫他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凌晨,天還黑蒙著。陳傳德就來到了長途汽車站。他登上了開往深圳的長途汽車。第三天中午,差不多是村里吃午飯的時候,汽車停在了南頭關(guān)。

      深圳夏天的日頭,像是從天上伸出無數(shù)滾燙的手,抓著人再摔進(jìn)火爐子里。路面上,也仿佛撒了一層燙人的金粉。熱風(fēng)囂張地裹挾著熱浪,包圍著他,叫他暈眩,也叫他煩躁。他巴望著跟誰打一架。他抹把臉。覺得眼前有無數(shù)的火龍在亂舞。他想起來了,從上車到現(xiàn)在,他只吃了一頓飯。

      陳傳德站了一下,然后瞇起眼,朝路對面一步三搖地晃過去。

      這間大排檔,坐南朝北,門面敞開。熱辣辣的日光,從柏油路反射過去,把店堂里外,映照得通透。近前一看,七八張圓桌邊,這邊那邊,圍坐著兩三桌打工模樣的男女;也有兩三桌散客,像他一樣的過路人;還有幾個穿著打扮體面的人。門外左手,擺著一張長條形鋼架木臺。木臺上的有機(jī)玻璃罩里,放了七八個不銹鋼盤,里面裝著各式菜肴。有的菜散發(fā)著騰騰熱氣,有的菜溫吞吞趴著;也有的菜只剩下軟趴趴的菜葉、肉渣和混濁的菜湯,一派丟盔棄甲的樣子。木臺前,圍著幾個點菜、打飯的男女。

      陳傳德花了五塊錢,點了一份青瓜炒雞蛋、一份香干炒芹菜,端了一碗配送紫菜蛋花湯,走進(jìn)店堂。他朝四周掃了一眼,找個空位坐下來。囫圇吃完飯、喝完湯。覺得肚子里實了,頭也不暈了。就抹抹嘴,喊人結(jié)賬。倏地,他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閃過。再要細(xì)瞅。卻不見了。

      他媽的,見鬼了不成?不在南山么?怎么跑這呢?陳傳德剛才聽車上人說,進(jìn)了關(guān)才到南山。該不會是餓昏了頭,到了南山還不知道吧?他趕緊吧嗒下眼皮。再一瞧,那身影又從門前晃了下不見了。他確認(rèn),那就是他女人。他忽然想起,這家店名叫“蓉發(fā)大排檔”;又想起上次陳虎子到省城辦事,路過他那時跟他說,在深圳見過他女人。陳虎子就是當(dāng)初在村里跟他一起玩牌喝酒的兄弟。一年半前,除了陳富榮跟他一起到省城干建筑外,另一個兄弟去了上海,陳虎子則來了深圳。陳虎子跟他說,他女人在深圳開大排檔。他不信。陳虎子就賭咒發(fā)誓:

      “日他娘的要騙你。有個男人資助她。”

      “你怎么知道?”

      “嗨,鼻子下面一橫。不會問么?”

      想到這,陳傳德胸腔的怒火轟地一下被點燃了。

      “他媽的,找了野男人,就他媽不認(rèn)老子了?!”

      前面說過,陳傳德是個不記恨的人。昨天的怒氣今天就會拋到九霄云外。但是,那怒氣往往容易死灰復(fù)燃。就是說,那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像深圳七月里的暴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是那天下午請假的事。

      包工頭聽說他又要請假。頭大了。就扯著嗓門吼道:“要么乖乖地在這干活,要么卷鋪蓋走人。再別來。一會你老娘病了,一會你要找媳婦。誰受得了……?。空l他媽都像你,這活還怎么干?你趁早走人!”

      陳傳德眼皮啪嗒啪嗒跳了幾下,小眼珠子像要跳出眼眶。右眼皮上那塊褐色痦子,也一下變成了紫紅色。他扔掉煙頭。用鞋底狠狠地擰了一下。

      “行啊,結(jié)了這半年工錢,我他媽立馬走人!”

      包工頭馬上瞇起眼,黑臉扯出一絲笑。

      眼下,工程還有兩個月完工,能不給假就不給假。包工頭只想?;j悅鞯?。可他忘了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果然,這愣頭青,小眼珠子一瞪,拳頭也攥了起來。眼見著那鐵砣樣的拳頭就要砸下來。哈,幸虧老子識時務(wù),反應(yīng)快,要不然……包工頭一面暗自慶幸著,一面心里掂量。他知道,整個工地,就數(shù)陳傳德干活賣命,一個抵仨不在話下??删褪悄X子不拐彎,說翻臉就翻臉。是個有名的愣頭青。跟幾個工友干架,逮什么砸什么。有一次還險些出人命。就為這,派出所作了調(diào)查。知道是烈士的兒子,加上沒出人命,賠了醫(yī)藥費,就不了了之了。但從那以后,也再沒人敢惹他了。

      “呵……你看你兄弟!”

      “看我怎么了?”

      “呵,當(dāng)真呢!”

      “當(dāng)真怎么了?”

      “好,當(dāng)真當(dāng)真。不過……這半年工錢還結(jié)不了?!?/p>

      “結(jié)不了還是不給結(jié)?”

      “沒辦法啊兄弟!”包工頭一臉的苦相,“人家工程款要到年底才給我。我現(xiàn)在兜里沒錢你叫我拿什么跟你結(jié)啊。真的,我老婆上月小產(chǎn)……還是借的錢。我要有本事,立馬給你屙出來!”

      “你少啰嗦!”

      “真沒辦法啊好兄弟!要不這樣,我先給你墊上路費。剩下的,你回來到我這拿!我他媽就是借也給你借齊了?!卑ゎ^從兜里掏出錢包,一邊往外掏錢,一邊咕咕噥噥:“算我求你了好兄弟。你看我這錢包,材料費一付,就這一千塊了。就這,還是上月借的。還沒還人家呢。怎么樣好兄弟,六百,夠吧?……再加一百,七百!”

      這會兒,陳傳德見女人穿得人五人六、人模人樣,不僅不招呼他,還躲他。那一肚子的怒氣,就像近乎死了的灰燼,一下子遇見了火星子,騰地燃起來。他頭發(fā)豎了,小眼珠子充血了?!斑恕钡匾宦暎昏F砣砸在了飯桌上。

      就在陳傳德進(jìn)門前,小蓉去了洗手間?;貋頃r又跟摘菜、洗菜的母親和表嬸說了一時話。進(jìn)到店堂,聽到有人喊埋單。就要過去,心里卻咯噔一下,慌慌著朝門外走。半道上,她想轉(zhuǎn)回身,去后院喊表嬸來。因為只有表嬸男人不認(rèn)得??扇ズ笤海€得經(jīng)過店堂。如果轉(zhuǎn)身回去,一定會被男人發(fā)現(xiàn)。這樣想時,她就加快步子出了店堂。她在門外站下來,心里卻揪著。她用手撫著胸口,眼淚無聲地往外涌出來。到底該怎么辦哪?她腦子里亂蓬蓬的。同時又下意識地想道:大概男人在掏錢男人在抽煙男人在喝茶男人在埋單……大概……也許表嬸,對,也許表嬸聽到喊聲出來埋單了。這種事情過去也發(fā)生過。

      “哦,老天爺呀,求求你啦,千萬別叫這畜生發(fā)現(xiàn)我??!”

      但是,這時她聽見“咚”地一聲后,店里又安靜了。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

      “阿峻,你在哪呀?如果你在這,那該多好??!”

      也就在這時,她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你他媽的騷貨,敢躲我!”

      小蓉一個痙攣,像受驚的小貓,縮起脖子。一轉(zhuǎn)身,她掙脫了男人,往店堂里跑。她折向廚房。她想讓師傅擋一下。她知道她是逃不過這一劫了。她想到廚房操個什么家伙。是的,她想操一把鍋鏟或是一把刷鍋把子。至少可以防備男人的拳頭??墒牵瑥N房空間太小,她速度也不夠快。還沒容她躲到師傅后面,也沒容她操起鍋鏟什么的,鐵砣樣的拳頭已經(jīng)砸到了脊梁上。她轉(zhuǎn)身要往外跑,卻迎面挨了一巴掌。她捩下身子,腳一滑,“咕咚”一聲摔倒了。師傅丟下手頭的活,扶起她,并用身體擋住陳傳德。她借機(jī)閃過身,跑出廚房。但是,她剛跑到店門口,后脊梁上就又挨了一拳。

      頓時,門里門外,“呼拉拉”圍上一堆看熱鬧的人。

      “怎么啦?”

      “誰知道呢!”

      “這么打人!……這什么人?”

      “聽說是她男人?!?/p>

      “那也不該這么打?。 ?/p>

      “她惹什么禍啦?”

      “嗨,說是跟個男的那個,叫她老公逮著了。”

      “唉——”

      ……

      母親和表嬸,聽到前面一片嘈雜聲,忙撂下手上的菜。跑到店堂,見門前圍了很多人,又聽見小蓉的哭喊。知道出事了。便趕緊叫上師傅,抱住了陳傳德。

      小蓉事后想,她一直想躲的事情,高低還是沒躲過去。要不怎么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呢?!

      半年多了,小蓉一直瞞著男人,她已離開沙井鐘表廠,到花緣美容美發(fā)廳做了洗頭妹。她怕男人知道了,以為她寄的錢不干凈。她知道,別看男人粗粗大大,卻小肚雞腸,根本容不得她做這種活。村里就更不容了?,摤摬痪鸵驗楦擅廊菝腊l(fā),在村里的名聲很壞么?當(dāng)然,瑩瑩究竟在深圳干了什么,村里人誰都不知道,卻都一致認(rèn)為她給家蓋房的錢,來得不干凈,都認(rèn)為那是她在發(fā)廊做雞掙的錢。但是,小蓉心里卻明鏡似的清楚,當(dāng)然她也這樣要求自己:無論做什么,都要對得起良心。盡管如此,她還是怕男人知道。及至認(rèn)識了邱文峻,又開了大排檔,就更怕男人知道了。如果男人知道了,還不要了她的命?一個月前,她聽琴妹說,她回村時遇見了她男人。男人說,工地的活緊,要不然就來深圳了。聽琴妹這么一說,倒讓她放了心。

      啊,老天爺呀,千萬別叫他來?。?/p>

      真是冤家。冤家就路窄!一直想躲的事情,高低還是沒躲過去。這么大城市,這么多大排檔,怎么就偏叫他撞上呢?本來,她把大排檔搬到這,是因為被陳虎子撞上過。陳虎子知道了,男人也一準(zhǔn)知道。她一時沒了主意。后來有一天她想,已經(jīng)瞞了這么久,現(xiàn)在生意剛上道,如果告訴男人,再找了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干脆就過過等賺了錢再說。反正將來總要了結(jié)的!

      她就跟邱文峻商量說,房價直往上漲,店鋪租金、水電費什么的,也都水漲船高,不如挪個地方。就把大排檔搬到了這。本來她是為了躲男人,可沒想到,這里不僅開銷少,而且生意比南山還好。前來就餐的,除那些打工仔、打工妹外,來來往往的外地人,逢到午餐晚餐時,或多或少也來這里。看到這情形,她臉上就像掛了五彩云霞,心里也熱膨膨的。她想,等賺個整數(shù),再一起給家里寄,也好跟男人有個說頭。再說了,有了錢還怕什么?瑩瑩不過得好好的么?你村里再怎么說,人家不照樣帶個城里的男人回村么?嗬,你瞧哪,那頭昂著、屁股蛋子翹著,走起路來,倆胳膊一甩一甩,屁股一扭一扭,跟個孔雀似的。

      可是,有天晚上,小蓉算著賬,委屈卻悄悄地在心里漾開了,像宣紙上洇了墨。眼淚也在眼眶里彌漫。

      她是怎么也無法抹去心頭那些陰影了。在家時,男人有段日子跟人出去打工。可結(jié)果怎樣呢?不僅沒掙幾個錢,還把帶的錢全花光了?;氐酱謇铮蚺坪染瀑€博,樣樣來。整天糾集那幾個游蕩神,不是喝就是賭。在外邊高興不高興,都回來往她身上發(fā)泄。稍不如意,手邊有什么家伙,就掂過來。那可是真打,一點也不含糊。直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有一次,她說他,不能再那么喝那么賭了。他就小眼珠子一瞪,手這么那么一擰,“咔嚓”,竟把她胳膊擰斷了。為此,她胳膊上打著石膏,回娘家呆了兩個多月。還有更叫她毛發(fā)直豎的哪。有天晚上,他酒喝多了,回到家,把她一下子摁到床上,拿什么東西往她下身里面塞??删菩蚜?,她的眼淚還沒干,他那邊又后悔了。就往墻上撞頭,就用煙頭燒自己,還用刀子劃胳膊。見到男人這樣,她心里痛啊。她就央求他,別這樣作踐自己,只要以后不這樣了……可是,有多少回“以后”了啊?

      “你個畜生?。 毕肫疬@些,小蓉渾身一陣哆嗦?!拔覒{什么那樣呢?就因為我是你女人么?我一個女人家,拼死累活,除了挨你打罵,還有什么?……唉,當(dāng)初,當(dāng)初要不是為了弟弟上學(xué),要不是為了爸媽,我能嫁你個畜生么?”

      16歲上,小蓉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迎新娘子的場面,心里就撲騰撲騰亂跳。暗想,將來自己要嫁就嫁個疼自己的男人。這樣想時,臉也臊得像火燒云似的紅了。到了17歲時,母親在媒婆攛掇下,把她從里屋拉出來,又懵里懵懂地見了陳傳德。這男人高高大大,魁偉光鮮,一張吃四方的嘴,一張憨厚的臉,叫人歡喜。媒婆說,他家是烈屬,有政府撫恤金。她就埋著頭一只腳在地上劃拉著,一邊想,這樣就可以減輕爸媽的負(fù)擔(dān),讓弟弟好好讀書了。這樁婚事就這么定了下來。可是,自打18歲過了門,又都過的什么日子啊?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還覺得自己像在一口深不見底的黑井里過活呢……

      這些事情,當(dāng)然她也一直瞞著邱文峻。即使他們后來做了戀人,甚至同居,她也沒向他透露過。有時候她就納悶:她不說,阿峻為什么不問呢?不過,從他的眼神里她看出來,有兩次他想問來著。可是沒問。有一次,兩人魚水之歡過后,她說了自己的疑惑。

      邱文峻說:“從內(nèi)地來的人,肯定過去都有一些經(jīng)歷。我周圍的同事,有的是兩口子鬧離婚,有的是跟領(lǐng)導(dǎo)搞不來,也有的是才能沒法施展,……這些一般都是他們告訴我。他們不愿說,我也不便問。我就不愿意人家問我。將心比心嘛。問了人家尷尬,不如不問。當(dāng)然,你我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啦?!?/p>

      小蓉說:“我,其實也沒什么。我家里窮,供不起我跟我弟兩個上學(xué)。為了供我弟上學(xué),我初中沒讀完,我爸媽就叫我退學(xué)了。我是女孩子,反正早晚都要嫁人。我弟就不同了,我家將來就靠他呢。在我們村,姑娘長到十五六歲就得定親。晚了,村里人就瞧不起。到現(xiàn)在我們那還興媒婆上門說和,父母做主……”她看了邱文峻一眼,“你們城里人,肯定不興這樣吧?”

      邱文峻抿嘴笑笑,算是回答。他等她說下去。

      小蓉想想,又接上說:“在我們那,出嫁的姑娘長得俊,男方家就出一萬塊錢聘禮。也有出兩萬的。我媽說,我出嫁能得兩萬塊。可我媽跟我說了以后,我死也不答應(yīng)。我媽根本沒想到我會這樣。我從小就乖,村里人也都這么夸我。我從不惹爸媽他們生氣??蛇@次我媽他們怎么也沒想到,第二天我就偷跑了出來。我上不了學(xué),就干脆出來打工掙錢。我要掙很多很多錢,讓我弟上縣里最好的學(xué)校。我還要給我爸媽蓋新房子。像城里人那樣?!?/p>

      說這些時,她一直臉紅,耳熱,心跳,脖子好像被什么東西箍著,嗓子眼緊繃的。她偷覷一眼邱文峻。邱文峻呢,嘆了口氣,又抿嘴笑笑。她咽了口唾沫,又說:

      “其實那時候,我也想讀書??墒恰?,咱就沒讀書的命啊!”

      “沒關(guān)系,你還年輕,以后大把機(jī)會。只要你愿意讀書,我供你。將來你還可以讀大學(xué),到公司上班!”

      “不。我想好了,我要開大排檔。我要掙錢,掙很多很多錢!”

      “行啊。先掙錢,以后再讀書也行!”

      眼下,小蓉已經(jīng)住了一星期的院。經(jīng)診斷,除了輕微腦震蕩外,左肩胛骨部分粉碎性骨折。醫(yī)生給做了骨骼復(fù)位,又進(jìn)行了其它治療,傷情得到明顯緩解。醫(yī)生說,她至少還得住半個月的院。目前情況下,只能慢慢休養(yǎng)治療。一個月后可以活動。半年后能伸直胳膊。好在她年輕,恢復(fù)快,不會留下后遺癥。

      現(xiàn)在,母親和表嬸,還有邱文峻輪流來醫(yī)院照看她。住院那天,邱文峻一聽說她被爛仔打了,連忙從報社奔過來。幫著辦了入院手續(xù),一直陪到很晚才回去。起初兩天,他一大早就送來稀飯。這幾天,除了流汁以外,她也可以吃些硬食了。他就每天中午或者傍晚各送一次饅頭、米飯,再加一兩樣她喜歡吃的菜。

      昨天傍晚,母親給她送飯時說,中午她男人又要來看她。她沒讓他來。怕他鬧事。他就留下一張字條,說,離婚可以,拿10萬塊錢!

      小蓉不記得什么時候跟男人提過這事了。半年多前,她是有過這念頭。那是她離開美容美發(fā)廳,跟邱文峻同居的一個星期里。有一天,她給母親打電話,試探著說起這事。母親說,你要離婚,叫我跟你爸的老臉往哪擱呀!村里還不把咱家寒磣死?

      從那以后,她再沒跟母親提過這事。這樣,她跟邱文峻同居一個星期,就搬了。那一個星期,她總揪著心。她覺得有愧于阿峻,也覺得有雙眼睛一直在背后盯著自己。白天,在小區(qū)出來進(jìn)去,就像做賊似的。晚上,要睡覺了,躺在阿峻懷里,她要告誡自己,千萬別做夢,千萬別說夢話?。∫惶靸商烊臁粋€星期里,她心里就像揣了個兔子,生怕發(fā)生什么事。她怕男人找了來,跟阿峻大鬧一場。是啊,如果把阿峻打傷了怎么辦哪?那個畜生,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畜生啊!再說,如果阿峻知道了這事,還會要我么?那天,邱文峻上班去了,她含著淚給他留下字條,說,她要出去找工作。拎起行李就走了。

      后來,她開了大排檔,把母親接到了深圳。母親見過邱文峻,知道了這大排檔是這個體面的小伙子資助時,眼里滿含了憂慽的光。心下想,看來,閨女這小家子是沒救了。然而,當(dāng)著邱文峻的面,卻又不知道跟閨女如何說。

      住院的頭兩天,小蓉一直頭昏腦脹,偶爾還伴有惡心嘔吐。上廁所時,母親或表嬸得扶著她。而她們不在時,就由邱文峻攙扶著。吃飯時,也得叫母親或邱文峻把床頭搖起來,半依著。其它時間,就只能躺在病床上。有時候,她想坐起來。可當(dāng)她硬撐著剛剛直起上身,整個人就飄飄的,就覺得房子直晃悠。這幾天,雖說有了好轉(zhuǎn),可一躺下來閉上眼,又惡夢連連。醒來半天,怦怦的心跳才能平靜。

      這會兒,毒毒的日頭,像在油鍋里炸了,濺出的光星子,“吱吱啦啦”地刺破窗玻璃,長驅(qū)直入病房。然后,那些光星子匯成片片明晃晃的日光,喧騰騰地炫耀。說:看呀,我可以自由飛舞。凡我所愛,我都可以自由擁抱。你可以么?

      小蓉睜開眼睛。正好那片日光刺到臉上。她挪挪身子,朝床邊偏過臉,避開來。她朝對面瞅瞅。隔壁病床是個老太太。床邊正圍著一家人,噓寒問暖。那老太太好像在埋怨醫(yī)生。老太太說,這一天到晚都不見醫(yī)生的人影兒,咋治病嘛?邊上,兒子說,這年頭送他媽多少紅包才管用?。∠眿D是個明事理的女人,就勸婆婆,我馬上去找找醫(yī)生。叫婆婆別生氣。實在不行就轉(zhuǎn)院。孫子趴在床邊,一迭聲地叫奶奶,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另外一對年輕些的男女站在床腳頭,在輕聲嘀咕什么……

      聽著聽著,小蓉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做了個夢。邱文峻帶她去一個地方玩。經(jīng)過一條逼仄的小巷時,有個樓梯從左邊墻里伸出來,一直伸到他們腳邊。他們一先一后地往上爬。忽然,從左邊的墻里面竄出一個蒙面人,手執(zhí)鋒利的尖刀向邱文峻刺來。她看那蒙面人像他男人又不像。她“啊”地叫了一聲,從樓梯上摔下來……

      她醒了。她睜開眼睛。心里還撲騰撲騰跳響著。她看見母親坐在床邊,正憂慽地望著她。母親給她送來了一小窩稀飯和一個饅頭,外加一小碟西紅柿炒雞蛋和一砣榨菜。

      七點多的時候,邱文峻推開門進(jìn)來了。他臉上掛著汗珠子,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他對小蓉說,下午采訪完,趕過來時路上塞車。來晚了。又說,這兩天采訪太多,明天一早還得去廣州。不過我爭取晚上過來。一邊說著一邊把水果、蛋白粉什么的,放到床頭柜上。

      母親不冷不熱地說:“你忙,就不要來了!”

      邱文峻擦了汗,抿嘴笑道:“沒關(guān)系?!?/p>

      母親對小蓉說:“你表嬸今天胃不舒服。媽要趕著去店里看看。”

      母親收拾好保溫飯筒,走了。隔壁病床的老太太今天下午果真轉(zhuǎn)院了?,F(xiàn)在病房里就剩下了他們兩個。

      自從見了邱文峻以后,母親眼睛里時常會閃現(xiàn)一種憂慽的光,心里就好像掛了塊鉛砣砣,一直往下沉。有一次,母親終于對閨女說,你跟這男的算什么呢?叫你男人知道了,那還了得嗎?那不鬧翻天?叫村里知道了,咱家還怎么呆?咱家里雖然窮……小蓉沒等母親說完,轉(zhuǎn)身去了店堂。母親見閨女走了,也就不再言語,依然埋頭擇菜。眼淚卻在眼眶里晃悠。過了些日子,表嬸來了。聽老大姐說了小蓉的事,就勸她,小蓉到深圳闖蕩這兩年,世面見得多了,主意大了,不愛聽,就少說幾句罷。咱做娘的,把話說到了,別叫人家戳脊梁骨子就成。母親也就不再跟閨女言聲了??珊髞碓僖姷剿麄冊谝黄?,心里還總不是個滋味。

      小蓉那時想的是,跟男人的事,總要有個了斷。她想等掙夠一個數(shù),一起匯給男人,這樣自己良心上也過得去。她想,等這些事了結(jié)了,再跟邱文峻說。

      可是此刻,望著邱文峻因奔波勞累而更加削瘦的臉龐,她突然感到心疼。想到自己的事,心里更是難過。她眼圈忽地?zé)崃藵窳恕K幌聯(lián)涞角裎木牙?。抽咽起來?/p>

      邱文峻摟住小蓉,輕輕拍著,說:

      “蓉,等你出院了,還搬我那住吧。我給你請個保姆。你媽她們那么忙……”

      “不。我還是回家。你要忙也不用每天來看我!”她咕噥了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看你媽今天那樣,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她就那樣,說不好話?!彼痤^,望著邱文峻。

      “哦!”

      “……阿峻!”

      “嗯?”

      “我,我不好!我……對不起你!”

      “怎么說這話?”邱文峻望著小蓉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你有什么不好的?只能說我沒照顧好你?!?/p>

      “不,不是。真是我不好……”

      “就因為被爛仔打了啦?”邱文峻拿過一個蘋果,用水沖了下,一邊削一邊說道:“要不然,等你好了,咱就不做大排檔了?!€是搬我那住吧!”

      “不。我……”

      “好啦,現(xiàn)在別想那么多啦。把傷養(yǎng)好要緊!”

      “真的阿峻,我,是我不好,我,我這傷不……”

      “你傷怎么啦?”

      再想說時,小蓉卻閉上了嘴巴。她面龐通紅,眼淚在眼眶里彌漫著。她望了一眼邱文峻,又低下頭。片刻,她張張嘴,閉上了。又張了張,又閉上了。她抬起頭,望一眼那張削瘦的臉,那張被日光烤曬得黝黑的臉。她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兩行熱淚流下來。她不知該怎么告訴他?!?/p>

      第二天晚上,邱文峻沒有來醫(yī)院。兩天過去了,他還是沒來。今天這都到下午了,連一個短信也沒有。小蓉拿起手機(jī),想給他打電話,卻又馬上關(guān)上了。她知道,是她對不起阿峻。如果這時候阿峻真不要她了,她一句怨言也沒有。

      “不管怎樣,一切總要發(fā)生,一切總會過去!”

      她忽然想起阿峻有一次說的話。接著,又從腦子里蹦出另一件事來。

      住院的第二天,男人拎著水果來醫(yī)院看她。她叫母親把他擋在了門外。她對母親說,她要跟他離婚。她不管村里怎么看、怎么說。她想起來了,昨天,她給阿峻發(fā)過好多條短信,可他一條也沒回復(fù)。他說過他第二天晚上從廣州回來就來看她的啊。她想,就算分手,也要有個說法啊!

      她又打開手機(jī)。仍然沒有回復(fù)。

      她打開“已發(fā)信息”記錄。那上面的確有好多條短信。都是這兩天發(fā)的。這時候,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是男人的電話。她關(guān)了手機(jī)。她想,她再也不會接他的電話了。也許有那么一天,她會接。那一定是跟他辦離婚手續(xù)的時候。……她忽然又覺得不該把大排檔盤出去了。如果盤出去還怎么賺錢呢?這筆孽債什么時候才能還清呢?是的,現(xiàn)在要賺更多的錢。賺夠十萬塊,就好跟男人了結(jié)了,也就可以贖回自由身了。

      這會兒,她一邊打著點滴,一邊躺著想著。三瓶點滴打完了,她又打開手機(jī)。她希望能收到邱文峻的回復(fù)。

      可是沒有。

      她眼睛濕了,眼淚沿著輪廓清晰的鼻翼兩側(cè),淌下來。她覺得有東西堵著胸口,呼吸也有點費勁。她緩緩坐起身,靠在床頭。她用手抹下眼角。覺得那里針扎似的痛。她慢慢轉(zhuǎn)過身,從枕下拿過鏡子。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悲戚地想道:

      “阿峻,你不要我了么?如果你不要我了,你要告訴我?。 彼檬謸嶂?,對著鏡子說下去。好像鏡子里映現(xiàn)的是邱文峻?!鞍⒕?,聽我媽說,我這里縫了好幾針呢。不知拆了線,會不會留下疤痕?如果那樣,你更不要我了吧?嗯,這么難看,你肯定不要我了!……可是,我該怎么辦???”

      她望著自己。左臉頰上,青一塊紫一塊。她突然又憤憤地罵道:“你個挨千刀的,你個狗娘養(yǎng)的,你個畜生,你怎么不叫汽車軋死呢!你怎么不在工地上摔死呢!”

      罵完了,她又在心里呼喊道:

      “阿峻,你不說愛我嗎?……你不說愛一個人就愛這個人一切么!難道,難道你真不要我了么?阿峻,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騙你瞞你!……哦,阿峻,你原諒我吧!原諒我一直瞞著你!……”

      眼淚又一古腦地涌出了眼眶,啪嗒啪嗒滴落到鏡子上。

      一忽兒,她從鏡子里恍惚看見邱文峻那張蒼白的、棱角分明的臉。她突然想起來,今天是8月27號。哦,跟阿峻認(rèn)識,一晃都七個月了。真的,整整七個月了!日子過得好快?。∷肫鹚麄冊诨ň壝廊菝腊l(fā)廳相識的那一天,想起他們相愛后的點點滴滴……

      小蓉放下鏡子,又拿起手機(jī)。她按下邱文峻的電話號碼。沒等接通,馬上又掛了。她對自己說,還是發(fā)短信吧!

      “阿峻,我對不起你!我一直瞞著你。我沒勇氣告訴你,是因為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她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經(jīng)歷簡單地寫了。最后她寫道:“阿峻,請你原諒我吧!”

      10分鐘過去了,20分鐘過去了……仍不見回復(fù)。小蓉又一字一字按下去:

      “阿峻,你不給我機(jī)會了么?你真的不給我機(jī)會了么?你知道么阿峻?我是多么多么愛你?。∑邆€月來,你給了我很多幫助,使我在這個社會生存下來。我對不起你。我辜負(fù)了你??墒牵沂菒勰愕难?!我這輩子就只愛你一個啊!”

      她發(fā)完短信,抹去臉上的淚,慢慢從床上下來,走到窗前。

      “阿峻,你在哪呢?你真的不要我了么?……哦,阿峻,你還是不要來了吧!”

      眼淚,又從她眼眶里涌出來。她深深嘆了口氣,好像下決心似的,一下一下,在手機(jī)屏幕上按下一行字:

      “阿峻,如果有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我衷心祝福你!我永遠(yuǎn)為你祈禱!”

      此時此刻,小蓉淚流滿面??刹恢獮槭裁?,她心里卻突然感到一種解脫似的暢快。她想,等出院了,身體康復(fù)了,還是把大排檔盤出去。她要用那些錢,作生活費和學(xué)費。她要參加補(bǔ)習(xí)班。她半個月前就打聽過了,樓下街對面有個補(bǔ)習(xí)班。然后,她要參加財會班自學(xué)考試。學(xué)習(xí)完了,就按阿峻說的,到公司去應(yīng)聘。至于跟男人的事,等以后再說。

      小蓉淚眼婆娑,望著樓下,望著夕陽下攢動的行人。忽然又在心里喃喃道:阿峻,你在哪呀?難道,難道你真的不給我機(jī)會了嗎?……我真的好愛你好想你??!……

      突然,街對面急匆匆走來一個男人。

      哦,是阿峻!……阿峻,你終于來啦!你……

      這時候,病房的門,“吱”一聲被打開了。

      是母親。母親一手拎著保溫飯筒,一手拿著報紙。母親的臉色很難看。

      小蓉接過報紙。母親顫著指頭,指著一張圖片。

      那圖片是搶救火災(zāi)的現(xiàn)場,右上角有個人物肖像。他臉龐瘦削、白晢,眼光有神,嘴角抿著笑。

      圖片下面有段文字說明:

      【本報訊】(記者 左稚)昨日晚上,我市寶安區(qū)一間商鋪發(fā)生火災(zāi)。本報記者邱文峻在現(xiàn)場報道時,因搶救一名婦女和兒童,身負(fù)重傷?,F(xiàn)正在醫(yī)院搶救……

      責(zé)任編輯王紹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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