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掠過掌心的紅

應(yīng)家阿牛

漫山遍野忽然就紅成了一片，金庸先生在書中于這段如是寫道：彈指間便過了六十瞬，火焰已將她全身裹住。突然自火中傳出一陣凄厲的歌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唱到這里，聲若游絲，悄然而絕。

自那年看過《神雕俠侶》后，再讀到元好問的《摸魚兒》，想起隨情消逝在瀑布后一簾洞天中那個被江湖稱為是赤煉仙子的美艷無可方物的女子時，多少總有些傷感。

而那原先隱藏在這詞句問的，也是一個與愛情有關(guān)的凄惻故事。

年少的元好問赴并州(今山西太原)應(yīng)試，趕路的日子多少總有些百無聊賴，他一邊似有似無地默識著臨行前先生囑咐千萬要牢記在心的詩文，一邊還不忘看著路邊不斷變化的頹葉枯花。正煩悶想不到任何娛己的樂事時，競于山路蜿蜒的轉(zhuǎn)角處偶逢了一個捕雁者，只見他面容戚哀，似有無限心事，這正好切合了元好問早已萌生出的獵奇之心。他倆席地而坐，捕雁者則早已把賺盡他眼淚的事情絮絮道來：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一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

聽完捕雁者語的元好問，隨即翻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他幾乎是掏出所有的銀兩，才從捕雁者手中換回那兩只甘心同死的大雁。而后元好問將它們帶到汾水之濱埋下，并找來石塊小心翼翼地將墳冢累成小丘，取名日“雁丘”。

那么，讓我們就此展開想象的翅膀，飛回到千余年前的那個時刻。

年輕的元好問去了趟集市，他用身邊僅剩下的銀兩沽來了上好的女兒紅，而后又回到了雁丘。此刻，早被那個有些傳奇的故事勾引得滿心沖動的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小丘旁，哼著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調(diào)調(diào)兒，伴著那同死的雁兒，一縷縷陽光自四面八方爭先恐后地包圍過來。而那壇醉人魂魄的女兒紅，則在不經(jīng)意間，跟隨著太陽遺下的腳印，在少年身邊，在小土丘旁，在汾水之畔，氳成了點點揮散不去的光斑。

紅，那能熏醉人心的女兒紅，原是屬于一個叫李莫愁的女子。莫愁初臨人世的那一年，她后來的師父為她許下心愿：愿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將來能有個平凡卻幸福的生活，可以沒有愛情，但能一生平坦。

我想，或許她的師父為她取名莫愁，原本就是希冀這個女子的一生能沒有憂愁、靜世安好吧。

若干年過去了，莫愁長大了，出落得伶俐可人，在算上她只有四個人的仙境里，她不知道傾國傾城意味著什么。于是她下山，在春光燦爛的日子，輕易地被一個叫陸展元的男人吸引，她遇上了愛情，愛上了愛情本身。然而很不幸，佇立在紅線那頭的，是一個薄情郎。

起初，莫愁的心快樂得幾乎不能承受一絲的重量，她不惜背叛師門，訣別相守多年的師父。她天真地以為，在那個地方等待她的，一定是個肯陪她廝守到老的男人，就這么平凡地生活許多年，只待他們都老了，老得走不動了，能兩廂地坐到門窗前，攜手遙望西嶺上千年不化的白雪，細說門前綿延萬里的游船……

“這是我的新婚妻子，何沅君?！标懻乖p松地把一個同樣美麗的女子推到莫愁面前，告訴她，關(guān)于他們之間的真情與誓言，而她，便成了外人——心外之人。

有人說，女人之美，在于她面對愛情，千百年來總是蠢得無怨無悔。譬如赤煉仙子李莫愁，在很長的時間里，江湖上人人談到她便是滿臉的厭惡與恐懼，再往下說，大抵就是欲殺之而后快了。沒人想到去責(zé)備陸姓男子的負心，因為他總歸是變好了，對何氏情忠至死。但那赤煉仙子，執(zhí)著拂塵，揮手就是奪人性命的冰魄銀針，美則美矣，心卻過分歹毒?？墒牵挂沟墓抡?，清淚伴夢，她的心不是早就只剩下蕭瑟的秋了么?離人心上秋是愁，愁煞人。

終究，靜世安好恍如史前神話一般，只存在于泛黃脫落、隨風(fēng)飄去的書頁中間。對鏡貼花黃，飲一杯冷卻的陳酒，又是一夜的空床獨眠。她說，愛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然而，愛情是什么?或是火，紅得發(fā)亮，能暖透冰冷的心?或是胭脂，紅在臉頰，卻輕易地遮蓋了漸老的容顏?抑或是夜夜紅起在小屋里的燭光，在黑夜中紅成了華麗絢爛的霓虹?

愛慕、忌妒、憂傷、愉悅、決絕、沖動、欲念、占有、怨恨、不甘……有人說這些情感只屬于年輕的心，因為只有年輕，才易被一根羽毛般的感情打動，也易為如曇花般的愛戀駐守。也許那是對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只有年輕，尚未經(jīng)歷種種人世磨難坎坷，元好問才能被如此執(zhí)著的愛情所打動，他徐行狂歌，沉浸于黃土之間不可自拔。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有個叫莫愁的女子，她的心弦已被他那煽情的詞語撩撥。那么多年，她只一次次地吟著詞，卻從不曾流淚，因為但凡淚水一流下來，便是接受了成長之痛，同時也意味著放棄……

而我的目光，只是長久地停留在某個時刻，料峭春寒剛過，百花爭艷，一個剛從終南山活死人墓中溜出來的白衣少女，她想看看這從未涉足過的大千世界，而師父說她太率性，性情中人，永遠是不適合紅塵的。

熙熙攘攘的市鎮(zhèn)一角，李莫愁充滿期待地攤開掌心，那抹若隱沒若現(xiàn)著的紅線，蜿蜒，曲折，縱深其間，不見盡頭。算命先生瞇著早已老花的眼，語氣沉重地說：又是一道折磨世人的感情線啊。

漫山遍野的花兒開了呀，你見著了么?北雁自藍天上飛過，有個美麗的人兒在這片花草叢中哼著歌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