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品山護屋記

張長公

王家村的村主任王達達，上任做的第一件事：拆除違章建筑，治理環(huán)境，搞好衛(wèi)生，創(chuàng)建文明村。王達達的表哥王品山火冒三丈，這不是要他的命嗎？他的妹妹王蘭娣是房產(chǎn)公司經(jīng)理，他依靠妹妹在建筑工地上做了幾年包工頭，用賺來的錢，平整門前的場地和屋后的自留地，又填了東邊的河浜，占了西邊的水溝，造了幾十間房屋出租。王品山望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一大片房屋，好不得意，這蓋房造屋，一本萬利，春夏秋冬，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收著房租，坐在家中數(shù)錢，真是自在逍遙得。如今，該死的王達達，創(chuàng)建什么文明村，竟要拆我的房屋！

王家村地處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外來人口多，魚龍混雜，村里常有偷盜、拐騙、斗毆的事發(fā)生，弄得人心惶惶，六神不安。王達達原是武警戰(zhàn)士，在部隊里擒拿格斗出色，榮獲全團散打冠軍。他復(fù)員回來，村里人為了防身，都跟他學(xué)習(xí)武打功夫。王品山更是積極，起早摸黑，學(xué)了幾個月，練出點花拳繡腿，吹著自己功夫了得，那些房租交得慢的房客，見了他都不敢拖欠了。王品山洋洋得意，不住地把王達達掛在嘴上，翹著大拇指說：“我的達達弟功夫厲害，有名的散打冠軍！”聽得租住在他房屋里的人，一愣一愣的。這次選舉村主任，王達達全票通過，王品山更是舉雙手擁護。誰知他一上任，竟要拆除違章建筑，不容許任何人亂搭亂建。簡直是當(dāng)頭一棒，打得他暈頭轉(zhuǎn)向。要是這一大片房屋被拆除，不是斷了他的財路，徹底破產(chǎn)了？如此六親不認(rèn)，王品山忍無可忍。可是論地位，王達達是村主任，自己是村民；論本領(lǐng)，王達達是師傅，自己是徒弟。有什么辦法可以對付他呢？王品山七思八想，倏地想到了抗議，村民向村主任抗議：出租房屋是村民的致富之路，房屋不能拆！

王品山立即動員群眾，他在聚興樓辦了一桌酒席，把和王達達有親戚關(guān)系的家中有違章建筑的，全叫來了，包括王達達的表弟王小發(fā)，叔叔王雨亭，舅舅楊炳松……足足來了一桌子人，他給大家敬著酒說：“我們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說自家話，咱們不偷不搶，出租房屋收房租，天經(jīng)地義的事，可王達達六親不認(rèn)，要拆我們的房屋，這是侵犯公民私有財產(chǎn)，我們一定要強烈抗議！”

王品山慷慨激昂地說著，一杯酒一飲而盡，擦了擦嘴，又要開口演說，王達達來了，王品山一下子不知說什么好，王達達卻滿面笑容地說：“品山哥，我們是自家人，你請客也不叫我一聲？”

王品山說：“你當(dāng)村主任了，忙著拆我們的房屋了，怎么有空來呀？”

“是你們選我當(dāng)村主任的，我怎能不來？”

王品山說：“選你當(dāng)村主任，沒叫你拆我們的房屋！”

“是呀，是呀！”大家都點著頭。王達達的舅舅楊炳松說：“達達，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又都是親戚，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房屋就別拆了吧？”

王達達說：“我是不想拆房屋呀！”王品山聽得心頭一樂，眼睛發(fā)亮了，連連說：“達達，不拆就好，不拆就好。”說著，忙給王達達斟酒夾菜，王達達呷了口酒說：“可是品山哥，不拆違章房屋你害怕不害怕？”

王品山莫明其妙，拍拍胸說：“我害怕什么？”

“不害怕你跟我學(xué)什么拳？”一句話把王品山問住了。他家中兩次被盜，在路上一次被劫，為了防身自衛(wèi)，他不分日夜地練拳。王達達說：“品山哥，你違章搭建了三十六間房子，出租給了一百多個房客，你只管收房租，壞人好人都分不清，要是有人偷你搶你，你和老婆孩子怎么辦？練拳又有什么用？”

三十六間房子，一百多個房客，大家聽得都吃驚了。全村亂搭亂建，是王品山帶頭興起的。他一車車的斷磚舊瓦從建筑工地上往家中運，一間間簡陋的房屋造起來，沒花多少本錢，就能不斷地收房租，大家見有利可圖，都跟著造了。王品山思量，這王達達摸清了我的情況，顯然是有備而來，看來不拆掉幾間，王達達不會讓我過關(guān)。他眨巴著眼睛說：“達達弟，我們每戶拆兩間，你交交差算了?！?/p>

他話一出口，王達達的表弟王小發(fā)、叔叔王雨亭叫起來了：“你三十六間，拆了兩間還有三十四間，我們只有兩間，一拆全完了，要拆全部拆！”

大多數(shù)人家只是搭建兩間三間的，大家都叫起來：“要拆全部拆！”王品山本來叫大家來是抗議村主任拆房屋的，想不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幫倒忙了，王品山惱羞成怒，說：“公民的私有財產(chǎn)不可侵犯，拆房屋是犯法的！”

王達達拍拍王品山的肩膀說：“品山哥，別強詞奪理了，你非法搭建的房屋和男女非法同居是一樣的，不受法律保護！”

王品山一肚子煙熏火燎，酒喝得醉醺醺的，三十六間房屋全部拆除，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了？這該死的王達達，說又說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抗議又引火燒身，燒到自己頭上了。他搖搖晃晃地往家里走，腦袋里星飛電轉(zhuǎn)，猛然想起妹妹王蘭娣，她是房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經(jīng)理，和鎮(zhèn)長、縣長都有交往，求她說說情，王達達總得給個面子吧？王品山拿出手機，忙給妹妹打電話：“蘭娣，我有事要你幫忙?！?/p>

王品山初中畢業(yè)就參加農(nóng)田勞動了，王蘭娣能讀到大學(xué)畢業(yè)，全靠王品山支持，她說：“哥，你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Φ?，盡管說?！蓖跗飞绞芰颂齑笤┣频模拊V著說：“村主任要拆我的房子?！?/p>

“有這種事？”

“就要動手了，我怎么求都沒有用?！?/p>

王蘭娣聽得驚訝起來，不可思議的事嘛。她說：“哥，村主任為啥拆你的房子？”王品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創(chuàng)建文明村，搞他當(dāng)村主任的政績?！蓖跆m娣聽得稀里糊涂的，她說：“哥，你別急，我正在忙手頭的事，電話里說不清，晚上我到你家去?！蓖跗飞铰犃?，心里很高興，他這個妹妹，十分能干，人長得又漂亮，只要她出面，沒有辦不成的事。她出嫁多年了，又當(dāng)了房產(chǎn)公司經(jīng)理，工作忙，難得到他家來。王品山立即殺雞殺鴨，讓老婆到鎮(zhèn)上買妹妹最愛吃的菜，烹炒蒸煮，忙到日落西山、鳥雀歸巢，一桌豐盛的酒席辦全了。他吩咐兒子，到門外迎候姑媽，自己拿了筆，在本子上打草稿算著拆掉房屋的損失。他越算越心痛，越算對王達達越痛恨，真正苦大仇深，要好好對妹妹哭訴一番，無論如何都得讓她出面，把房子保住。他急切地等著妹妹上門，兒子走進門來叫著：“爸，我在外邊等了這么長時間，姑媽怎么還不來呀？”王品山看看手表，九點了，這不是快深夜了，難道妹妹不來了？忙給妹妹打電話，手機通了，就是無人接聽。他想，妹妹是房產(chǎn)公司的經(jīng)理，日理萬機，她的手機一定忘在辦公室里了，說不定現(xiàn)在正在路上呢。他對兒子說：“你急什么，姑媽說來，一定會來的，你好好去門外等著?！眱鹤觿偝鲩T，就叫了起來：“爸爸，有個警察叔叔找你。”

王品山一看，是派出所的老張，平時看見他很熱情的，現(xiàn)在卻冷冰冰的，像不認(rèn)識似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王品山，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蓖跗飞秸f：“老張，我又不做違法亂紀(jì)的事，叫我到派出所去做啥？”

“去了就知道了，快走吧。”老張口氣硬得一點兒商量的余地也沒有，王品山不得不跟著老張去派出所。走進派出所院子，他見妹妹的轎車和派出所的警車停在一起，心想：難道妹妹在派出所里？她來派出所做啥？王品山如墮入五里云霧中，越想越糊涂。老張把他帶進派出所，墻邊一溜蹲著四個人，都戴著手銬，派出所所長問王品山：“這些人是不是你的房客？”王品山見里面一個人，正對著他看，這不是前個月來找他租房的大胡子？這人很爽快，半年房租一次付清。他還拿這件事，對不及時交房租的房客說：“看看人家大胡子，半年房租一次付清！”王品山不解地又瞧了瞧大胡子，終于點頭承認(rèn)都是他的房客。派出所所長問他這些人有沒有身份證？做什么工作的？王品山哪里說得清，他只知道收房租，房客有沒有身份證？做什么工作？他哪里會關(guān)心。派出所所長不住地搖頭，說，這些人已是周邊治安的不安定因素。派出所所長對王品山說：“大胡子是正在通緝的逃犯，他組織團伙攔路搶劫，要不是遇上村主任王達達，那個房產(chǎn)公司經(jīng)理王蘭娣的錢物和轎車都要被搶了?！?/p>

王品山聽得快要暈過去，他驚惶失措地說：“王蘭娣是我親妹妹，她人呢？”派出所所長說：“她受了傷，正在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治療?！蓖跗飞狡疵赝l(wèi)生院跑，進了衛(wèi)生院，見妹妹的右手吊在脖子上，紗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王蘭娣見了他就說：“哥，你怎么把房屋出租給犯罪分子呀？”

王品山萬萬沒有想到，妹妹會遭到他的房客的搶劫，他愧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王蘭娣開車到王品山家來，剛從公路上轉(zhuǎn)進村道，突然一個人跌倒在車前，接著就有一伙人大呼小叫地圍過來，說是撞傷了人，為首的就是大胡子，他窮兇極惡地把王蘭娣從車內(nèi)拉出來，扭住她的胳膊，搶走她的包和身上的首飾，還要搶她的車。正在危急時刻，王達達趕到了，他拳來腳去，力敵眾歹徒，直到警察趕到，把歹徒一個個拘捕了。王蘭娣說：“哥，你快去看看你們村主任，要不是他，我就遭殃了。他被歹徒刺傷了腿，正躺在隔壁病房里呢。”

王品山來到隔壁病房，見王達達在床上半躺著，腿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血從紗布里滲出來，紅紅的一大片。王品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這時才體會到王達達為什么要拆除違章房屋了，他說：“達達弟，我不該亂搭亂建，反對你拆除違章房屋?！蓖踹_達說：“品山哥，你知道錯了就好。我們都該明白，不正當(dāng)?shù)腻X拿了，造成的社會危害就大了?！?/p>

第二天，王品山立即動手拆除了違章房屋。王品山一帶頭，沒幾天，全村所有的違章房屋都拆除了。王家村種上了花草樹木，整個村子整潔干凈，環(huán)境優(yōu)美，一派和諧安詳。村頭豎起了文明村的牌子。大家都說王達達這個村主任，真正為村民辦了一件大好事。

（責(zé)編：龍友 圖：劉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