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中棋王謝俠遜

謝瑞淡

謝俠遜是現(xiàn)代中國象棋運動的開拓者，也是我國榮獲中國象棋冠軍和國際象棋冠軍的第一人。1918年，他在有全國60多位高手參加的我國第一次象棋大賽(上海市個人象棋賽)中，力挫群雄，獲得冠軍。1928年，因棋藝高超，提倡和發(fā)展象棋運動，棋功彰著，他被全國第七屆象棋賽推舉為“棋王總司令”，譽稱“中國棋王”。

一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在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感召下，謝俠遜雖年過半百，卻不顧家人和親友的勸阻，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自勉，只身前往南京，奔走于許多故交和棋友之間，請纓救亡。時國民政府正準備派出五個巡回大使，到海外僑胞中宣傳抗日救亡，勸募捐款。其中，到歐美的四人已定，為胡適、于斌、薩鎮(zhèn)冰和陳樹人。唯有東南亞，因情況較特殊，有關當局想物色一個政治色彩較少，為當?shù)厝A僑所敬仰，又不畏艱苦的人，苦無合適人選。

謝俠遜知道后，立即毛遂自薦。因為兩年前，他去過南洋，到過許多地方，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受到廣大僑胞的愛戴，可謂人地兩熟。

事情是這樣的：1935年，他應新加坡、印尼、菲律賓等地象棋會的邀請，訪問南洋，以棋會友，交流棋藝，歷經(jīng)新加坡、怡保、太平、檳城、雅加達、萬隆、三寶壟、泗水、芝巴德十大城市，用了一年零四個月，輾轉(zhuǎn)鏖戰(zhàn)，戰(zhàn)果輝煌，在總計241局中，勝175局、負13局、和53局。在新加坡，為了民族的榮譽和僑胞的厚望，他不計個人得失。毅然接受英國駐馬來亞空軍司令、全馬1933年國際象棋冠軍亨特(Hunt)的挑戰(zhàn)，在對弈中占據(jù)優(yōu)勢之后，堅決拒絕亨特兩次派人，以償付重金及坐英國飛機免費旅游為條件的秘密求和，最后終于擊敗亨特。這次南洋之行，使謝俠遜威揚海外，廣大僑胞譽他為“象棋大王”、“天才圣手”、“弈界泰斗”?；貒档謴V州，征塵未洗，又奉命立即參加在沙面舉行的中、美、英、德、奧五國“銀龍杯”國際象棋大賽，以勝18局、和1局、負1局的優(yōu)異成績折桂捧杯。載譽回京后，當時的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親筆書贈“渝靈益智”四字，予以嘉獎。

其時負責派遣巡回大使事宜的，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邵力子。他和謝俠遜，可稱故交。民國初年，他在上海主持《民國日報》，謝俠遜在《時事新報》工作，同在報界，曾有晤面。還有，邵的秘書盧雪正是謝俠遜的同鄉(xiāng)，相識有年，交誼篤厚。他也極力推薦，認為此任非謝俠遜不可。

于是，謝俠遜往訪邵力子，謂：“國難當頭，何計個人，大丈夫報國有門，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邵壯其言，感到謝正是他心目中的南洋巡回大使，答應為之保薦，并在書桌上展紙把筆，揮毫書贈“勝者所用敗者之棋，明乎此義，復興中國何難哉!”隨后，問道：“大使出國，可帶秘書、翻譯和隨員，不知謝先生需要多少人?”謝不假思索地答曰：“16對足夠!”邵不解甚意，一時發(fā)愣，侍隨一旁的秘書盧雪正笑道：“棋王所說的16對，就是指和他朝夕相處的一副象棋，那不是有32枚棋子嗎?”邵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和棋王緊緊握手。他對謝俠遜南下，借助象棋進行愛國運動，非常贊賞。

在邵力子和張治中的聯(lián)名保舉下，謝俠遜出任巡回大使，臨行前，南京許多棋友，紛紛揮毫贈別，如馮玉祥題書“象棋國手”以勉，張治中書贈“雖剩一兵一卒，亦必抗戰(zhàn)到底，必得勝利而后已”，陳立夫書贈“教戰(zhàn)以雪恥”，李宗仁書贈“有焦土抗戰(zhàn)之決心，持久戰(zhàn)的精神，最后的勝利必屬我們”。南京車站的送別也十分隆重，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勢。

二

11月16日，謝俠遜離京南下，歷經(jīng)香港、澳門、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和緬甸，通過“義賽”形式，宣傳抗日救亡，籌募慰問傷員和救濟難民的捐款。

20世紀前后，東南亞的華僑，已有相當規(guī)模。他們和謝俠遜密切配合，一起研究，潛心策劃，召開大會，組織義賽。

除了當?shù)叵笃迕?，婦女、兒童和老人，也都挺身而出，積極投身“義賽”活動。在檳城，有位耆宿楊源知，棋藝高超，遐邇聞名，人稱“常勝戰(zhàn)軍”，因年邁隱居，已息影多年。但這次為報效祖國，也一反常態(tài)，破門而出，振臂和棋王較量，轟動整個檳城，一時傳為美談。至于各埠愛國僑領，更是身體力行，一馬當先。如印尼僑領陳性初(其孫陳大江，現(xiàn)為印尼中華總商會總主席)年近古稀，體弱多病，卻不辭勞累，全程陪同，竭誠張羅。他和棋王傾蓋如舊，相見恨晚，詩詞酬唱，堪稱知音。

12月下旬，謝俠遜在菲律賓期間，正值南京失守，僑情惶恐，焦灼不安。25日，舉行“全菲華僑抗日救亡大會”，人山人海，座無虛席。與會僑胞，群情激奮，“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堅持長期抗戰(zhàn)!”“祖國萬歲!”此起彼伏，不少人將隨身佩戴的戒指、項鏈、手鐲等首飾，即席奉獻。大會當場表決，一致通過，每月捐款100萬元。

為吸引更多僑胞觀戰(zhàn)，提高救亡籌賑的效果，“義賽”采取了多種多樣的形式。除了平時常用的單人和多人對抗賽，大型的單騎車輪戰(zhàn)和盲目戰(zhàn)表演，還有以人為棋子的“陣地戰(zhàn)”。謝俠遜匠心獨運，效法春秋戰(zhàn)國著名軍事家孫武演陣習戰(zhàn)的故事，在馬六甲、吉隆坡和檳城等地的體育場，用白粉劃地為大棋盤，以男女青年各16人，分別穿紅黑兩色衣服。頭戴寫有“車、馬、炮、兵”等字樣的帽子，作為雙方的“活棋子”，聽從義弈臺上的指揮號令，攻守廝殺，場面蔚為壯觀。當?shù)貎S胞，幾乎傾城而出，紛至沓來，觀看這種別開生面的象棋賽。

謝俠遜這次南洋之行，舟車勞頓，備嘗艱險。

由于不適應當?shù)氐氖⑹顨夂?，他在印尼曾患病休息十來天。最后取道滇緬公路歸國途中，不幸染患痢疾，被迫下車住臘戍醫(yī)院，在死亡線上掙扎了近一個月，才化險為夷。而隨他同時歸國參加抗戰(zhàn)的愛國僑胞，有四人也染上該病，竟壯志未酬，英年早逝。

1938年12月，謝俠遜在檳城還受到汪偽歹徒的威脅。這是因為陳璧君是檳城人，背后有一些民族敗類追隨。有一天，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遞過來一個信封，謝俠遜打開信封，“吧嗒”一聲，一顆子彈掉了出來。謝俠遜臉一沉，問：“這是什么意思?”年輕人冷笑著說：“這還不明白嗎?檳城不歡迎你!客氣點說，請你馬上離開，不客氣就是……”謝俠遜打斷他的話說：“你說的是不是中國話?你父母是不是中國人?你身上流的是不是中國人的血?”年輕人一臉猙獰地威脅說：“如果你不聽勸告，就別想活著離開這里!”謝俠遜斬釘截鐵地說：“謝某恭候，為抗日而獻身，是我的榮幸!”那歹徒見恐嚇未遂，灰溜溜地走了。第二天，謝俠遜將此事告訴檳城僑胞，大家都很氣憤，紛紛說：“謝大師，您放心，檳城絕非那一小撮民族敗類所能夠恣意妄為的，你放心，我們會負責你的安全的?！庇捎谟袕V大愛國僑胞的支持和保護，這些民族敗類才不敢貿(mào)然下手。相反，經(jīng)過兩個月的“義賽”宣傳，檳城的助賑、義捐和公債，都躍居整個馬來西亞之首。

謝俠遜這次出使南洋，成績斐然，共募得現(xiàn)金5000余元(不包括南洋各埠僑胞對以后的定期認捐)，金銀、珠寶、首飾無數(shù)，并征召華僑技師技工3300人回國服務報效，在當時派出的五位大使中，在外巡回勸募的時間最長，最為勞苦，也最為成功。但他嚴于律己，輕裝簡從，不擺官架子，只帶必不可少的幾個秘書、翻譯和隨員，除領取安家費外，不支國庫分文，充分顯示出一位“愛國象棋家”(周恩來語)不畏艱險、堅貞不屈的高風亮節(jié)!

三

1939年3月，謝俠遜回國到昆明，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即應邀在青年會連續(xù)表演三日，繼又參加慰勞前方將士的象棋募捐賽。昆明《朝報》報道：“觀眾數(shù)千，同聲贊美。每局著法皆一場精彩，掌聲不絕?！?/p>

返抵重慶，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邵力子夫婦主持，在國際聯(lián)歡社舉行聚餐晚會，給他接風洗塵，除了許多政府要員，社會名流如郭沫若、沈鈞儒等也應邀與會。

寓居重慶期間，他仍然滿懷愛國激情，有求必應，不辭勤勞，繼續(xù)在大后方各地，如昆明、成都、重慶、貴陽等許多城市舉行象棋勞軍大會、反侵略棋賽大會，致力于抗日勸募工作。他是重慶《大公報》、昆明《朝報》和貴陽《民報》的象棋專欄編撰，也是重慶東方文化協(xié)會、務實兵工廠等許多單位的象棋顧問。

1939年仲夏，在重慶東方文化協(xié)會會長郭春濤(解放初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政務院副秘書長)的安排下，周恩來專程到東方文化協(xié)會訪晤謝俠遜。會面之后，噓寒問暖，情意殷殷，周充分肯定謝的義弈籌賑，贊譽謝為“愛國象棋家”。他分析了抗日戰(zhàn)爭的嚴峻形勢，闡述了我黨的正確政治主張，透徹精湛，錚錚感人。諄諄的教誨，深情的勉勵，使棋王心悅誠服，刻骨銘心。隨后，二人談論古今棋譜，從《桔中秘》重“當頭炮”、《梅花譜》重“屏風馬”到明人重馬、清人重炮時，周問：“馬和炮的威力孰大?”謝答謂“馬有八面威風，但可用兵卒制之”，周意味深長地昂首大笑，說：“對!對!還是群眾的力量大，抗日救國要廣泛發(fā)動群眾啊!”

會晤結(jié)束，周恩來提議紋枰對弈，棋王欣然從命。在對弈中，謝俠遜發(fā)現(xiàn)周恩來“棋法嫻熟，守得平穩(wěn)，攻得銳利，著法溫和而又多變”后，十分驚異，經(jīng)過了解，原來周恩來在延安非常重視文藝體育活動，經(jīng)常舉行各種演出和比賽，在一次棋賽中，董必武拔頭籌，周恩來獲亞軍。二人連下兩盤和棋，后終商量，將第二盤殘局定名為“共抒國難”?！笆恪焙汀凹偂蓖瑸椤敖獬敝?，政治含義非常清楚，意指國共兩黨必須團結(jié)一致，共同抗日，解救國難，爭取抗日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因為它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1978年被中國歷史博物館作為珍貴的歷史文物征集收藏。

經(jīng)過這一次會晤對弈之后，謝俠遜和周恩來頻繁接觸。時謝俠遜住大興鄉(xiāng)，距重慶城有30里，但他為聆聽教誨，多次不顧“天里道難虎狼(特務)多”，越危崖，攀峻嶺，長途步行前往曾家?guī)r“周公館”。

為宣傳團結(jié)抗日，反對反共投降，謝俠遜結(jié)合局勢，在重慶《大公報》專欄副刊上，發(fā)表了許多象棋殘局，寓政治于象棋，命題往往蘊含深刻的政治內(nèi)容，如《興中掃日》、《抗戰(zhàn)到底》、《掃除丑虜》、《直搗黃龍》、《前赴后繼》、《馬革裹尸》、《焦土抗戰(zhàn)》等，熱情地歌頌了浴血奮戰(zhàn)、英勇殺敵的軍民，號召爭取抗日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如《止戈為武》、《內(nèi)戰(zhàn)自殺》、《嚴懲禍首》、《懸崖勒馬》、《暴政必敗》、《制止內(nèi)戰(zhàn)》、《鋤奸誅偽》等，則嚴正地鞭撻國民黨頑固派，深刻揭露國民黨政府的黨同伐異，倒行逆施，呼吁以抗日救亡大業(yè)為重，從速改弦易轍，團結(jié)對敵。

謝俠遜在《大公報》上刊登了《共抒國難》殘局，就已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他以后接二連三的愛國行動，終于釀成反動政權的憎恨。在一次去曾家?guī)r途中，謝終遭暗算。一群特務攔住他的去路，用布蒙住他的頭部，拳打腳踢，使他嚴重受傷，右肋骨也折斷了兩根。事后，周恩來派人到醫(yī)院慰問，重慶《新民報》作了詳細報道，引起了社會各界人士的極大憤慨。

四

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華夏大地，普天同慶，萬眾歡騰。謝俠遜也不勝雀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他八年來的期望終于成為現(xiàn)實。

解放后，在周總理的關懷下，謝俠遜進了上海市文史館，任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全國象棋協(xié)會副主席，第一、二屆全運會棋類競賽委員會副主任，全國象棋大賽總裁判長等職。

為表彰他愛國愛棋的光輝業(yè)績，1985年，上海市各界為他舉辦了一次盛大、隆重的百歲華誕祝壽活動，舉行“百歲杯”中國象棋大師賽，以表慶賀。江澤民同志書贈“百齡高手，永葆青春”的慶壽題詞。

謝俠遜駕鶴西去之后，依然受到人們的緬懷和景仰。

責任編輯賈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