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深與葉挺的患難之交

王光遠

李濟深和葉挺，一個是國民黨軍政界的元老，一個是共產(chǎn)黨的著名將領。兩人卻有過密切的交往，并建立了真摯的友誼。

保定軍校的一對校友

李濟深是廣西蒼梧人，生于1885年；葉挺是廣東惠陽人，生于1896年，二人相差11歲。

李濟深畢業(yè)于廣州黃埔陸軍中學，后在學兵營任排長，再入廣東陸軍講武堂，1909年入保定軍官學校，在校期間李濟深曾一度參加廣東北伐軍，直到1914年畢業(yè)，留在學校擔任教員。

葉挺先后畢業(yè)于廣東陸軍小學、武漢陸軍第二預備學校，1916年考入保定軍官學校。1918年葉挺從保定軍校第六期畢業(yè)，原準備去德國留學，因家貧不得不放棄這一志愿，只好暫回家中務農(nóng)。1919年葉挺追隨孫中山革命，去漳州參加陳炯明領導的援閩粵軍，在第一支隊任參謀。

1920年，孫中山命令援閩粵軍回師廣州，攻打桂系軍閥莫榮新。葉挺率一支先鋒隊首先出發(fā)，在淡水附近的黃皮徑，擊潰了敵人的伏兵，接著又攻取了惠州，這是葉挺從軍后打的第一個漂亮仗?；涇娀氐綇V州后，葉挺升任為工兵營副營長。

李濟深1921年年初由北京回廣西探親，路經(jīng)廣州，遇到時任粵軍參謀長兼第一師師長的鄧鏗，兩人曾在學兵營共事，過從甚密。鄧鏗一定要他留在粵軍服務，李濟深只好留了下來，任第一師副官長。

這樣，李濟深和葉挺就由保定軍校的一對校友變成了一起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

孫中山的兩個追隨者

1921年5月，孫中山在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tǒng)職，鄧鏗奉命組建總統(tǒng)府大本營警衛(wèi)團，以第一師參謀長陳可鈺為團長；以第一師機關槍營編為第一營，薛岳任營長；以第一師工兵營編為第二營，葉挺任營長；以游擊第二十七營編為第三營，張發(fā)奎任營長。李濟深接任第一師參謀長。

為了討平桂系，準備北伐，孫中山率軍進入廣西，并在桂林設立了大本營。李濟深和葉挺都隨軍來到桂林。由于陳炯明阻撓北伐，時任湘軍總司令的趙恒惕也反對北伐軍進入湖南，孫中山被迫回師廣東，在韶關設立大本營，改道江西出兵北伐。李濟深隨同第一師很快占領了贛南數(shù)縣。

1922年6月16日，陳炯明發(fā)動叛變，圍攻總統(tǒng)府，孫中山到永豐艦避難。葉挺率第二營與叛軍進行了英勇的戰(zhàn)斗，擊退叛軍的多次進攻，最后掩護大家順利突圍。

叛亂發(fā)生時，李濟深正在攻打贛州的前線，聞訊后積極主張回師討逆，第一師師長梁鴻楷卻態(tài)度曖昧，有的團長反而投靠了陳炯明。李濟深憤而提出辭職，后孫中山派人傳話，讓他繼續(xù)留在第一師，將來會大有作為的。

同年10月，以許崇智為首的粵軍組成東路討賊軍，以楊希閔的滇軍、劉震寰的桂軍組成西路討賊軍，向廣州進攻。李濟深也率第一師參加了討逆戰(zhàn)斗。1923年1月16日孫中山的軍隊占領廣州，陳炯明通電下野，逃回惠州。2月，孫中山在廣州重組軍政府，總統(tǒng)府成立憲兵司令部，葉挺被任命為參謀長兼第一營營長。

同時，粵軍也進行了改編，李濟深出任第一師師長。7月，又被任命為梧州善后處處長，后又被任命為西江善后督辦，駐軍肇慶。周恩來曾說：“1923年以前，孫中山部下比較帶有一點革命性的部隊，是李濟深的第一師，這是鄧鏗系統(tǒng)的部隊，大革命時代的張發(fā)奎、葉挺、鄧演達以至陳誠，都出自這個師?！?/p>

1924年1月20日，在廣州召開了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實現(xiàn)了第一次國共合作。同年，葉挺經(jīng)聶榮臻、王若飛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孫中山?jīng)Q定派一批干部去蘇聯(lián)學習，在葉挺的一再要求下，經(jīng)孫中山批準，葉挺來到蘇聯(lián)，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結識了不少共產(chǎn)黨人。

從出師北伐到暫時分手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逝世后，國民黨在廣州成立了國民政府，軍隊也進行了改編，統(tǒng)稱國民革命軍。李濟深出任第四軍軍長，下轄陳銘樞的第十師、陳濟棠的第十一師、梁鴻林的第十二師、張發(fā)奎的第一獨立旅，余鷹揚的第二獨立旅。

1925年8月，葉挺和聶榮臻、熊雄等20多人奉調(diào)回國，一起回到廣州。中共廣東區(qū)委周恩來、陳延年等人研究決定，由葉挺負責組建一支以共產(chǎn)黨員為骨干的部隊。葉挺來到肇慶，在李濟深支持下，組成了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獨立團，在肇慶市閱江樓設立了團部。葉挺任團長兼第四軍參謀處長，周士第任團參謀長，曹淵任一營營長，賀聲洋任二營營長，楊寧任三營營長，這些人均為共產(chǎn)黨員。

1926年3月，第四軍再次擴編，除十師、十一師外，張發(fā)奎任第十二師師長，徐景唐任第十三師師長。另有葉挺的獨立團，郭思演的炮兵營，是實力最強的。蘇俄軍事顧問加侖曾說：“這個軍是國民黨在粵軍中的柱石?！?/p>

北伐開始后，李濟深擔任了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參謀長，決定由副軍長陳可鈺率領葉挺獨立團和陳銘樞、張發(fā)奎兩師參加北伐，陳濟棠、徐景唐兩師留守廣東。獨立團作為開路先鋒，率先出發(fā)。經(jīng)汀泗橋、賀勝橋戰(zhàn)役，消滅了吳佩孚的主力，第四軍名聲大振，被譽為“鐵軍”。李濟深曾多次致電嘉獎。

11月下旬，第四軍再次擴編，陳銘樞師改編為第十一軍，張發(fā)奎師仍稱為第四軍，葉挺任第十一軍第二十四師師長兼武漢衛(wèi)戌司令。留守廣州的兩個師改編為第八路軍，李濟深任總指揮。

1927年3月，葉挺曾回廣東招兵，李濟深命令韶關、南雄、連州等地的地方官員大力協(xié)助，很快招募了一個團。

大革命失敗后，葉挺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后又領導了廣州暴動。因政見不同，李、葉二人暫時分手。

共同反蔣的日日夜夜

1929年，蔣介石和桂系發(fā)生了尖銳的矛盾，蔣介石一面準備武力討桂，一面假意電請李濟深來南京，調(diào)解雙方關系，李到南京后即被蔣扣押。李濟深雖屬粵系，但他是廣西人，與桂系關系密切，蔣介石深怕他和桂系結成“粵桂聯(lián)盟”，故而將他扣押。3月27日，又將他“永遠開除黨籍”。直到“九·一八”事變之后，蔣介石第二次下野，才將李濟深釋放并恢復了黨籍。后李濟深又被任命為軍委辦公廳主任。

1927年12月，葉挺參與領導了廣州起義，起義失敗后有人竟指責他“表現(xiàn)消極”，給予留黨察看6個月的處分，葉挺不服，前往莫斯科申訴，王明等人仍指責他“消極怠工”、“政治動搖”。葉挺忍受不了這種誣陷，一氣之下，流亡去了德國。他后來回憶說：“那時黨內(nèi)清算中國革命失敗的問題，我覺得有些脫離事實，同時因失敗情緒的影響，與國民黨、共產(chǎn)黨都脫離了關系?！?/p>

這時，從囚禁中恢復自由的李濟深，公開指責國民黨當局誤國，要蔣介石發(fā)布“罪己詔”，主張召集全國政治人物共商國事。遠在海外的葉挺對此十分敬佩?！耙弧ざ恕变翜箲?zhàn)爆發(fā)后，李濟深發(fā)出通電，要求國民黨“以最大之決心，共謀長期之抵抗”。結果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卻同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并把十九路軍調(diào)往福建“剿共”。李濟深憤而辭去一切職務，去了香港。

在外流浪4年的葉挺，救國心切，也于“九·一八”事變后回到澳門。不久，就去香港拜訪了李濟深，二人對國事深感痛心，一致認為只有抗日反蔣，中國才有出路。

1933年11月20日，李濟深、蔡廷鍇、蔣光鼐等人領導了“福建事變”，成立了“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李濟深被推選為主席，葉挺作為軍事顧問也隨同李濟深一起來到福州。在此之前，十九路軍就派陳公培與紅軍取得了聯(lián)系，后又派總部秘書長徐名鴻為全權代表前往瑞金，雙方簽訂了《反日反蔣初步協(xié)定》，決定互派常駐代表，中共派來的是潘漢年，十九路軍派去的是參謀處長尹時中。尹時中曾建議改派葉挺前去，他和朱德及其他將領相熟，紅軍中又有不少第四軍中的舊相識。但也有人認為葉挺的名氣太大，不易公開出頭露面，他又沒在十九路軍中任過職，不好作為十九路軍的代表，此事只好作罷。

“福建事變”失敗后，李濟深回到香港，葉挺回到澳門，二人仍經(jīng)常來往。

1935年，中共派潘漢年、宣俠父等人去香港活動，在他們推動下，李濟深、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人與各方聯(lián)絡，7月，在香港成立了“中華民族革命同盟”，簡稱“大同盟”。推舉李濟深、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徐謙、馮玉祥、方振武、陳友仁、李章達、王造時、朱蘊山、梅龔彬、陳希周等為中央委員，李濟深任主席。下設組織、宣傳、軍事、民運、海外、總務等部，葉挺被推舉為軍事部長，主要任務是聯(lián)絡國民黨軍中的反蔣將領，宣傳“大同盟”的主張。

“大同盟”還出版機關報《大眾日報》和《民族陣線》、《戰(zhàn)線》等刊物。宣傳部長梅龔彬和葉挺商量，由葉挺主持在澳門板樟廟街開辦了一家小型印刷廠，負責印刷“大同盟”的報刊和其他宣傳材料。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葉挺出任新四軍軍長。李濟深出任戰(zhàn)地黨政委員會副主任，他曾介紹不少進步青年加入新四軍，一些和李濟深有過聯(lián)系的反蔣武裝領導人，也要求編入新四軍，上報后蔣介石卻批示：“此種部隊，不準改編”。

1940年，李濟深調(diào)任軍事委員會桂林辦公廳主任。

對葉挺的無限關懷

1941年1月6日，蔣介石制造了皖南事變，葉挺被扣押。先押解在江西寧國的上官云相總部，后押解到上饒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顧祝同前來勸降。葉挺義正詞嚴地表示：“我是軍長，一切由我負責。如果蔣介石真是為了什么國家民族的利益，真是為了什么軍令法紀的問題，那么，我請求公開用軍法審判。我將把事實的真相宣告于全國人民面前。假如我軍真如蔣介石說的那樣，那也只能由我個人負責?！?/p>

李濟深得知葉挺被扣押的消息后，立刻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陳誠，要他關注葉挺的安全；一封給顧祝同，要他對葉挺多加關照，并準備派一名醫(yī)生前去給葉挺看病。

1941年，葉挺由上饒押往重慶，途經(jīng)桂林，李濟深命秘書把他接到自己的辦公室，兩人相見感慨萬千，促膝傾談至深夜。葉挺提出：從桂林去重慶途經(jīng)貴州，那里路途艱險，蔣介石很可能用制造交通事故的辦法，對他進行謀害，希望李濟深派一架飛機送他去重慶。李濟深很快作出安排，把他安全送抵重慶。

在重慶，陳誠曾陪同葉挺去見蔣介石，蔣對他說：“只要你承認事變是共產(chǎn)黨制造的，你就可以出任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也可任司令長官?！比~說：“現(xiàn)在我還沒有人身自由，怎么能考慮這個問題呢？”并滔滔不絕地揭露了皖南事變的真相，要求釋放全體被俘戰(zhàn)士。蔣介石被質(zhì)問得啞口無言。再次把他押解回恩施，交給陳誠看管，陳誠對他還是比較關照的。

1943年，陳誠調(diào)任遠征軍司令長官，問葉挺有何打算。葉說：“我有三條路可走：第一是逃跑，第二是自殺，第三是到桂林和任公（李濟深）一起住?！苯?jīng)蔣介石批準，同意他去桂林，但要由第四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張發(fā)奎看管。

李濟深得知葉挺要來桂林的消息，即電召在曲江的梅文鼎來桂林，梅曾是葉挺的副官，李濟深給他一筆錢，讓他在建干路買了一棟兩層小樓，供葉居住。葉挺來后，名義上是“恢復自由”，實際上仍在特務的嚴密監(jiān)視之中。這時葉挺經(jīng)濟上十分困苦，生活來源幾乎全靠妻子李秀文姐夫麥暢生每天到麗澤門外去擺地攤，拍賣李秀文從澳門帶來的行李，賣一點吃一點，連葉挺最心愛的照相機也賣掉了。

為了幫助葉挺，李濟深又讓他全家搬到桂林遠郊的觀音山下，和尹時中等人住在一起。這里前有草地，后有荒山，可以多養(yǎng)豬、放羊、喂雞，貼補家用。雖仍有特務監(jiān)視，葉挺一家生活還是比較安定的。

1943年年底，日軍有進犯湘、桂之勢，蔣介石害怕葉挺在混亂中逃脫，準備采取措施。在重慶的周恩來得到消息后，立即致電桂林共產(chǎn)黨的領導人胡希明，他把葉挺請到李濟深的辦公廳，向葉傳達了周恩來的口頭指示：“蔣介石是不敢公開殺害葉將軍的，囑咐葉將軍不要走，走，會給蔣介石找到借口，反而不利。”葉挺聽后，感動得流下熱淚。

12月25日，突然有人在葉挺家門外高喊：“你家的羊跑到山上去了。”葉挺急忙去找，結果遭到特務的綁架。李濟深得知后十分氣憤，把負責西南地區(qū)的特務頭子楊繼榮找來，命他迅速查辦，交出葉挺。第二天，楊向他報告，是根據(jù)蔣介石的手令，由憲兵五團押解葉挺去了貴州息烽。飽經(jīng)風霜的李濟深以為再見不到葉挺了，不覺潸然淚下。

不久，葉挺被押往重慶，并將正明、華明、揚眉三個孩子接來同住。李秀文帶五個孩子留在桂林。日軍向桂林進攻前夕，李濟深曾安排一條船送她們離開桂林，因船被特務扣留，李秀文帶著全家流亡到羅定，住在友人譚冬菁家中。幾經(jīng)周折，才和李濟深取得了聯(lián)系，在李的幫助下，全家搬到了廣州。

1946年3月4日，被扣押五年之久的葉挺終于獲釋，李濟深也正在重慶出席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二人久別重逢，相見甚歡，兩位摯友都沉浸在勝利與希望之中。不料，4月8日，在飛往延安途中，飛機失事，葉挺遇難。消息傳來，李濟深悲痛萬分，寫下一幅哀痛的挽聯(lián)：

旋乾轉坤，勝利還需謀建國；

疾風暴雨，艱危不幸失雄才。

責任編輯趙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