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煥
生活中的楊佳跟我們普通人并無二致,他乘公交會主動讓座,他看重規(guī)則和公平到幾近執(zhí)拗:小區(qū)里的草地被人踩出了一條小路。媽媽要走,他不讓。媽媽說:“別人都走?!睏罴鸦卮穑骸皠e人都走你就走啊,怎么這么沒素質(zhì)呢。”小學時,楊佳和父親逛書市,父親隨手扔了煙頭,楊佳撿回煙頭,說父親不守公德,容易引發(fā)火災。在博客上,他寫自己的愛好:“在圖書館找本書看一天”。內(nèi)向的楊佳,生活中也會露出沖動的一面。六層的響動影響到五層的他,他就會用硬物敲擊暖氣管道;對門的鄰居因為楊佳家垃圾堆放門口的事情,發(fā)生過沖突,楊佳一腳踹壞了鄰居的門。(2008年7月11日《新京報》 )
但就是這樣一位跟我們大多數(shù)人沒有太多不同的平凡青年,于2008年7月1日在上海制造了一起驚天動地的大悲劇,一起襲警大案,導致六死四傷。起因,則是因為他在上海街頭騎一輛租來的無牌自行車時,被帶到警局訊問,此后的投訴要求無果。
從2007年10月5日夜至凌晨楊佳接受警方六個小時的訊問,到2008年7月1日楊佳制造驚天血案,將近九個月的時間里,楊佳多次通過信訪件、電子郵件等形式,向公安部、上海市公安局和閘北公安分局督察部門投訴,認為自己不該受到盤查,且遭到警方毆打,提出開除相關民警公職、賠償其精神損失費和當時電話費一萬元的要求。為了平息此事,閘北公安分局督察支隊先后兩次赴京調(diào)解。10月16日警方督察第一次赴京調(diào)解,距離楊佳被訊問只有短短十天,說明上海警方還是很重視楊佳的投訴。有媒體報道,據(jù)楊的家人表示,第二次上海警方曾表示愿給楊佳一千五百元,但不承認有錯,被楊佳拒絕,之后雙方有過幾次電話溝通,都沒有效果。
因為缺乏有關六小時訊問以及兩次調(diào)解過程和電話溝通的相關詳細報道,我們無法找到楊佳心理蛻變的蛛絲馬跡,只能從事后血案發(fā)生的結(jié)果來判斷。應當說,楊佳直到襲警殺人之前,還是一直試圖通過正常渠道和平解決問題的。但這個正常渠道最終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是怨越結(jié)越深,結(jié)越打越死。最終,楊佳從對具體人的不信任發(fā)展到對警察群體的不信任,從對具體人的不滿發(fā)展到對警察群體的仇恨。
楊佳的個案貌似極端,實則普遍。極端的是他最終采用了這樣一種把自己和別人、和無辜者都推入深淵的做法;普遍的是類似這樣由于小事情得不到及時公正的解決,導致積怨越來越深、積怨對象越來越寬泛的例子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比比皆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2005年向人大報告工作的第二部分提到加強涉訴信訪工作,切實解決“申訴難”的問題。他說:“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全年共辦理群眾來信來訪四百二十二萬件人次,全國法院全年依法改判裁判確有錯誤的案件一萬六千九百六十七件,占全年生效判決總數(shù)的0.34%。這四百二十二萬件人次的來信來訪共涉及多少個案件?如果以每個案子按五次信訪申訴計:那么四百二十二萬件人次信訪涉及八十四萬個案子,而全年依法改判裁判確有錯誤的案件一萬六千九百六十七件,數(shù)字懸差八十多萬,這八十多萬的數(shù)字差是證明當事人在無理申訴呢?還是證明公民有理無處訴?”
事實證明,有很多普通的民事案件和行政案件,由于當事人在尋求制度解決之道中長期得不到公正的處理,小冤屈就變成大怨氣,原本針對個體的小案件就變成針對政府公權(quán)機構(gòu)的大不信任。這,不正是類似貴州甕安、陜西府谷“非直接利益沖突”和群體性事件的生成土壤嗎?
除了公權(quán)力的謙抑和公正,再沒有比防范這類案件更好的方法了。因為,人是有尊嚴的高貴的動物。態(tài)度決定一切,千萬不要有權(quán)力迷信甚至暴力迷信,嚴格約束公權(quán)力,對公民的自由、人格保持最大限度的尊重,才是避免這類現(xiàn)象發(fā)生的必由之路。誠如香港評論人梁文道先生所說:“罪犯之所以恐懼警方,黑社會之所以害怕巡警,不是害怕眼前的一兩個人,而是怕那套制服所代表的龐大機制,怕它后面的公權(quán)力。而警察是否能讓罪犯恐懼,是否能讓人民尊重,除了靠他們自己積累的威望,更要依賴所有人對整套政府機制的信任?!?/p>
【原載2008年7月14日《中國保險報·評論》】
插圖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