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你這顆心

謝豐榮

有個書生膽子很大，他在村外一間幽靜的屋子里日夜讀書，別人勸他說，那里緊靠墳場，邪氣重。他答道：正因如此，才顯得清靜。

一天晚上，一個漂亮年輕的女子從墳場方向走來，趴在窗臺上對著書生直笑，書生和她只隔三尺遠，他漫不經(jīng)心抬起頭，問：“你是女鬼嗎？”

女子笑嘻嘻地點頭。

書生來了興趣，說：“那你做個鬼臉給我看看，證明你的確是女鬼?！?/p>

女子搖搖頭，說：“我這么美，才不愿意做那種破壞形象的樣子呢！”

書生“哈哈”大笑，連說：“言之成理，言之成理！”

這就是書生與女鬼的相識過程，后來女鬼夜夜必到，書生干脆把她當(dāng)丫環(huán)使喚，女鬼很能干，把書生的家務(wù)全部包干。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點，愛纏著書生，要他陪她玩，女鬼撒嬌著說：“你就別看書了嘛，一個人看書多沒意思！”書生臉一沉，說：“半年之后就要鄉(xiāng)試了，我可沒閑工夫陪你玩！”

女鬼不樂意了，就把書生的書搶了，要不然就悄悄從后邊大叫一聲嚇書生，總之，她不打算讓他安寧，書生忍無可忍，終于有一天暴怒了，一巴掌打在女鬼臉上，吼道：“哪里來的女鬼，不害臊，這是誰的家呀？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女鬼一聽，身子一晃就不見了。書生暗自慶幸，心想她大概不會再來了，他終于擺脫騷擾 ，可以清靜地讀書了！可沒過多久，他的書桌上突然掉下一把沙子，弄得硯臺和書都臟兮兮的；一會兒他的燭火又無風(fēng)自滅，書生無法看書，只得把門一關(guān)，躺到床上想早些睡覺，可被子又被掀到地上，直把書生氣得暴跳如雷，他恨恨地罵道：“等著瞧！”

第二天，書生請來了一個和尚，和尚在屋里念了好一會兒咒，然后又在門上貼了一張符。到了晚上，女鬼找了一根兩丈長的竹竿，遠遠地將符挑了下來，扔水溝里去了，然后她走進屋，又在書生旁邊坐下，得勝似的看著書生，滿臉俏皮勁。書生不看她，她又把臉湊到他鼻子跟前，書生無可奈何，只是強迫自己要靜心要靜心，堅決不受她的影響。

女鬼失望了，大怒，頓時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將圣賢書當(dāng)了坐墊。書生陰沉著臉，猛地將房門打開，沖到村子里去了。女鬼不解，后來一看，書生帶了個道士來，嚇得她趕忙逃跑。道士用劍在屋子里比劃了一番后走了，書生以為這下好了，不想那道士的法力太差，女鬼還是得意洋洋地進了房間。就這樣，女鬼將書生攪得無法安寧，眼看鄉(xiāng)試時間就要到了，書生暗暗著急。

一天，一個云游的法師經(jīng)過這里，書生請他進屋，說了前因后果，法師很詫異，說今晚要留宿在這里，看看女鬼是何模樣。

到了夜里，書生安坐桌前，法師暗藏簾后。一聲“嘻嘻”的笑聲過后，女鬼的身影從門后閃出，她問：“吃飯了嗎？沒吃，那我給你做去！”說著，她馬上就要動手做飯，書生愛理不理，繼續(xù)看書。女鬼一掀簾子，猛見一個法師怒目而對，她驚叫一聲，對書生說：“你還想害我？你這個沒心肝的臭書生！”

法師二指一并，口里念訣，只見一道藍光直逼女鬼，女鬼猝不及防，被擊倒在地，痛苦不堪。法師問書生說：“你看如何處置這個女鬼？”

書生咬牙回答：“弄死算了！”

法師微笑不語，看看書生，又看看女鬼，過了好久，他說：“這么辦吧，她折磨你很久時間，你不想也折磨她一段日子嗎？”

書生一喜，連連稱是，但又害怕這會影響自己的學(xué)業(yè)，法師卻說：“完全不會，只需用一個缽狀容器將女鬼裝在里面，三天之內(nèi)，女鬼就會一點一點地化去。你每天看著她一點一點沒了，不是可以報她騷擾之仇嗎？”

書生拍手稱快，法師說：“得向你借一物作裝鬼之用?！?/p>

書生趕忙去拿瓶子罐子什么的，但法師連連搖頭，說這些東西太俗，是裝不下鬼的。書生正在困惑，法師往他身上一抓，手中竟然有了一個透明的瓶子，說：“這不是有了嗎？”

法師口中念念有詞，女鬼在這一聲聲咒語中越變越小，隨即輕輕地飄進瓶里，變得只有一根香蕉大小，她在瓶子里掙扎著，雙手撲在壁上，絕望地看著書生，嘴巴一張一翕，像在哀求于他，書生見了，說：“活該！”

法師告辭，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要是你還有什么有求于我的事，那就出門向東追我，機緣湊巧的話，是能夠追上我的。切記！”

書生終于可以安靜地看書了，他好高興，他把裝著女鬼的瓶子放在案頭，以供觀賞，就像現(xiàn)在人們養(yǎng)金魚一樣，看一會兒書又看一會兒瓶子。整個夜晚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太舒服了！這天夜里，書生看書的效率實在是高，不知不覺天就亮了，這時，他抬頭看看瓶子，發(fā)現(xiàn)女鬼兩腿齊膝蓋以下全是血糊糊的，女鬼似乎在痛苦地哀號……

書生不解，后來明白了，看來法師說的話應(yīng)驗了，女鬼已經(jīng)化去了雙腳，書生幸災(zāi)樂禍地沖女鬼笑起來，女鬼看著書生，在瓶子里痛不欲生。

書生睡了大半天，覺得餓了，決定自己做一頓簡單的飯菜吃，這時，他又想到女鬼，不覺跑到瓶子邊上，想看看女鬼又化去了身體的哪些部位，一看，女鬼的雙手只剩下一半長短，書生說：“你這鬼東西，化完了才好呢！”

但是說也奇怪，這天的飯菜吃得一點也不香。

晚上，書生可就沒心思去讀書了，他無論如何定不下心來，心里老想著瓶子里的女鬼：盡管她本來就是鬼，可她從來不給自己丑惡的面貌看，她不就是調(diào)皮一點嗎？我卻一定要這么看著她死，而且死得這樣凄慘，我還是人嗎？書生有些不安，覺得自己心腸太狠了。

書生一邊想，女鬼一邊在慢慢化去……

書生這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往瓶子里一看，女鬼只剩下半個身子了，突然，他用雙手捶打自己的頭部，他覺得自己缺乏人性，不應(yīng)該這么做的，即使要置這個女鬼于死地也不應(yīng)該這么折磨她吧？

女鬼依然嘴一張一翕地看著書生，書生心一痛，全身劇烈一震，他想，我天天讀圣賢書，可圣賢書里沒有說可以這樣殺生的，這可是天理不容的啊！想到這里，書生趕忙去找東西，他想撬開瓶蓋，無奈法師的法力太高，女鬼奈何不了，他一個凡人更是奈何不了，這時，書生想到了法師臨走時留下的一句話，于是他就轉(zhuǎn)身向東追去，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后來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兩眼金星直冒，好久才睜開了眼，抬頭一看，竟是法師，這下可好了，他爬起來，急切地請求法師快跟他回去……

法師笑著問書生：“你決定了？”

書生回答：“決定了！”

“不悔改了？”

“不悔改了！”

法師口中念念有詞，一陣風(fēng)起，兩人隨風(fēng)飛到半空，書生嚇得閉上眼睛，很快，風(fēng)止了，書生一看，竟然無知無覺地到了家門口，他們進了屋，瓶子里的女鬼只剩下一顆美麗的頭顱了，只是那臉的表情顯得極度痛苦。

書生大喊：“馬上救你，你要堅持住哦！”

法師用手一指瓶子，“啪”的一聲，瓶子應(yīng)聲裂成幾塊，女鬼的頭卻不落到地上，只在空中懸著，法師又伸出手來，用手掌在女鬼頭下一拂，她的身子、手腳立刻全都恢復(fù)了原身。

書生心痛地說：“我不該這樣對你，其實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為我做飯，幫我洗衣服，打掃房間，什么都做。你只不過想要我陪陪你，我竟然不答應(yīng)，我這是以怨報德！”書生說著，竟然流出了淚水，女鬼聽了，幸福地低下了頭。

法師看了，“哈哈”大笑起來，他又將地上的瓶子碎片拾起來，捧在手上，又對著書生的心窩一撒，瓶子碎片突然沒了，倒是書生的心窩里像是一下?lián)溥M了什么東西，法師告訴書生，先前是向他借了心來裝女鬼的，一顆仇恨的心，可以將女鬼化去；一顆慈悲的心，可以化鬼成人，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經(jīng)不再是女鬼了，而是一個真正的人，她的身子是暖暖的，不信，可以去摸摸……

書生一試，果然如此，書生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女孩子，女孩子也羞答答地瞟了書生一眼，這時，法師對書生說：“我現(xiàn)在真要走了，有一句話必須說給你聽！書生啊，你真的看不出女鬼早就愛上你了嗎？她做的一切，完全是由于愛你呀！我想，今后的故事，就由你們兩人去接續(xù)吧！”

書生和女鬼偎依在一起，全都幸福地笑了……

(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