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嬰

尤培堅

清朝康熙年間，江南鳳城一帶出現(xiàn)了一種新奇的娛樂方式：客人來了，只需躺倒在一張紅褐色的木制大床上，然后就有一個身高不到三尺的嬰兒跳到床頭，一邊用他柔嫩的雙手撫摸客人頭部，一邊給客人講一些天下奇聞官場風(fēng)波。

這些嬰兒被稱為床頭嬰。他們雖然身材瘦小，手指酷似嬰孩，但眼神和臉部卻充滿滄桑。他們所服侍的對象也很奇怪，街頭的苦力、田間的勞力、民間的三教九流文人騷客，都喜歡到這家床頭嬰按摩樓來，畢竟，它的價格便宜啊。而床頭嬰的幕后老板神通廣大，究竟是誰，無人知曉，連當(dāng)?shù)毓賳T也奈何不了。于是，這床頭嬰的名號更響了。

這件事驚動了朝廷。這天，康熙密令大臣李三江下去探查，要李三江想方設(shè)法把這些床頭嬰的來歷向他匯報，而且只能秘密巡查，不得驚動當(dāng)?shù)毓賳T。李三江這幾天正為有人舉報他貪污腐敗的事情而寢食難安呢，現(xiàn)在見皇上委以重任，自然高興，心想：我只要把皇上吩咐的這件事情給辦好了，那我不就立了一個大功嗎？這說明皇上還是信賴我的，我一定要辦好這件事。

于是，李三江悄悄下了江南，來到了鳳城。在鳳城住了兩日，他就打扮成一個算命先生進(jìn)入了床頭嬰按摩樓。

在柜臺交了錢，就有個穿著粗布衣衫的侍童走了過來，把李三江帶進(jìn)了一個小房間，里面有一張紅褐色的大床幾乎占據(jù)了整個房間。按侍童的吩咐，李三江躺在了大床上，等著床頭嬰上來給他按摩。不一會兒，一個矮小的嬰兒晃著身子跳上了床。李三江細(xì)細(xì)打量那人，發(fā)現(xiàn)他雖然手指腳掌等裸露的地方柔嫩無比，但臉部顯得很蒼老?！半y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床頭嬰？”李三江不由愕然。

那床頭嬰顯然是個按摩的老手，他的兩只嬰兒手輕輕撫弄著李三江頭部的太陽穴，一邊喃喃自語地講起了一些民間奇聞。那聲音鶯歌燕語的，讓人變得無比慵懶。李三江好奇地想跟那個床頭嬰交談，可床頭嬰?yún)s只顧自己說奇聞逸事，甚至是官場的黑幕，對李三江不理不睬。李三江只好閉上眼睛，慢慢享受這柔嫩的撫摩。一個時辰后，床頭嬰給李三江按摩好了，就迅速地跳下床，消失在了門口。

李三江下了床，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發(fā)現(xiàn)自己這幾天奔波的疲勞，果然一掃而光。他暗暗稱奇，心想要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做好，就一定要見到老板，否則這床頭嬰的來歷，自己是琢磨不透的。李三江找到了剛才那個侍童，向他說明了來意，那侍童笑了笑，對李三江說道：“這位先生，我們的老板是不接待來客的，除非你是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李三江愣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掏出一兩銀子，悄悄地塞給了侍童。侍童接過銀子，笑瞇瞇地說道：“那好吧，我給你通報看看。”過了一會兒，那個侍童回來了，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小門對李三江說道：“我們老板在那個屋子里等你，你可以從那個小門過去?！崩钊凑帐掏闹甘?，穿過了那扇黑色的小門，來到了一個靠著山墻的小屋。

李三江一進(jìn)小屋，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背對著他站著。

“你一定要見我？”那人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陣沉悶的聲音。

“是啊，我想知道你們這個床頭嬰是怎么來的。”李三江畢竟見過場面，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因為我也想開一家類似的按摩館，不過，你放心，我開設(shè)的地點絕不在這個地方，只要你把床頭嬰的來歷告訴我，我給你一千兩黃金作為報酬。”李三江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只要這個老板說出床頭嬰的來歷，他就可以向皇上匯報了，而一千兩黃金，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那好吧！”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李三江冷冷一笑，“那你就跟著我來吧！”李三江跟著那個黑衣男子進(jìn)了一個大山洞。在山洞中，燈火通明，不時地穿過一兩個床頭嬰，他們笑嘻嘻地捧著一兩個饅頭，歡天喜地地講述著一些故事。

正當(dāng)李三江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那個黑衣人說話了：“對不起，先生，我們這里有個規(guī)矩，如果有人一定要知道床頭嬰的來歷，就必須會講述一些奇聞逸事或官場黑幕，否則，那些床頭嬰會把你當(dāng)作異類，扔進(jìn)水池，讓你難受的。”李三江心想：我自小熟讀各類書籍，說些奇聞逸事自然不在話下，但是讓我說官場黑幕，就有些為難了，可為了能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wù)，我也豁出去了。

于是，李三江對那個黑衣人點點頭：“好吧，老板，你的這些要求，我都可以做到?！?/p>

不一會兒，他們就進(jìn)入了山洞中的一個大廳。大廳里燈火通明，十幾個床頭嬰正圍坐在一張巨大的石床上嬉鬧呢。那些床頭嬰身高皆不足三尺，但個個手如白玉，光滑無比。

“你先給這些床頭嬰講個奇聞吧，等下，我再來見你，給你說說這些床頭嬰的來歷！”那個黑衣人說完就走出了山洞。

李三江對著那些床頭嬰笑了笑，就對他們講起了一個侏儒找老婆的怪事，誰料那些床頭嬰聽完，都憤怒地喊起來：“你這壞蛋，在笑我們是侏儒吧！告訴你，我們不是侏儒，我們是床頭嬰！”

李三江連忙搭上笑臉：“各位別急，我再給你們講個笑話吧！”誰知那些床頭嬰不買他的賬，其中一個盯著李三江，用手指了指他后面一個冒著熱氣的水池道：“你快給我們講講你在官場的黑幕，不然我們就把你扔到那個水池里去！”

李三江連忙搖頭：“你們誤會了，我不是官員，所以我不知道官場黑幕??！”

“不是官員，那你怎么會到這里來，大家快把他扔下去?！蹦莻€帶頭的床頭嬰喊了起來。那些床頭嬰都跳下床來，圍住了李三江。

李三江額頭上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來。他知道，自己不說些官場黑幕，是走不出去的。算了，這些床頭嬰也是供人娛樂使用的，自己不如胡編亂造些故事給他們聽聽。

可奇怪的是，那些床頭嬰對李三江的胡編亂造都洞察分明，他們逼著李三江非把自己的貪污之事說出來不可。等李三江支支吾吾地把自己貪污的一筆救災(zāi)的贓款說出來后，那些床頭嬰都轟的一聲笑了，他們使勁舉起李三江，把他拋入了那個冒著熱氣的水池。

那個水池的水雖然燙，但卻讓人十分舒服。李三江剛才還以為這水池里的水有毒，可現(xiàn)在卻感到一股愜意直沖自己的全身，舒暢無比。等李三江泡夠了爬上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個黑衣人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黑衣人遞給李三江一杯姜湯，對李三江說道：“先喝杯姜湯吧，我再給你講講這些床頭嬰的來歷?！?/p>

李三江接過姜湯一飲而盡，然后坐了下來，等著聽黑衣人講床頭嬰的來歷了。

那個黑衣人見李三江已經(jīng)喝完了姜湯，就笑吟吟地對李三江說：“李大人，床頭嬰的來歷就不用我告訴你了吧！”

李三江大吃一驚，忙問：“老板，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因為你就是床頭嬰??！”那個黑衣人冷冷一笑，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個水池說道，“你剛才泡的是縮骨水，喝的是能喪失記憶的忘過水。三天后，你將縮成一個三尺高的床頭嬰，半個時辰后，你將忘記你所有的過去……”

聽了黑衣人的話，李三江撲通一聲跪在了黑衣人的面前：“老板饒命，老板饒命，我是奉皇上之命來的啊，你可不能這樣??！”

黑衣人哈哈一笑，對李三江怒喝道：“李三江，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老板，我的老板是他！”說完，他指了指石墻上的一幅畫像，就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理睬李三江了。

李三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朝那幅畫像看去，一看畫像上的人，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突然，他覺得全身開始酸痛，然后就什么也記不得了。最后，他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時，黑衣人吩咐旁邊的一個侍童：“來，小六子，把這個床頭嬰掛牌給他掛上。他貪污了老百姓的錢財，下輩子，就讓他給老百姓服務(wù)吧！”

至于畫像上的人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過據(jù)服侍在康熙身邊的那些太監(jiān)說，每年都有一些官場要員失蹤，當(dāng)有官員把這些事情稟告康熙的時候，康熙聽了，總是微微一笑，然后點點頭，就走進(jìn)了后宮。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