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西村壽行
譯/蔣健健
從前,我做過一段時間漁夫。
我家在瀨戶內(nèi)海是個小船主。二戰(zhàn)失敗后,我出生在一個無名的小島。喏,小島就像一個孤零零地突進海面的膿腫。
在島上梯田的一角有片桃樹林。當(dāng)這片桃樹林著上淡淡的顏色時,鲅魚的捕獲期就開始了。
鲅魚捕完了就捕真鯛。
好像真鯛捕完輪到捕銀鯧,銀鯧捕完就是冬天了。而冬天呢,我記不太真切了,好像是捕玉筋魚吧?
冬天的海上很冷,尤其是夜里,雖然穿著好幾件內(nèi)衣,但受了潮,又沉又冷。漁船一直在海浪上搖擺。我因為是新手,就負責(zé)瞭望汽船。
前輩漁夫在睡覺。我則茫然地望著海。海面上。電池?zé)敉断碌牧凉獗粺o數(shù)的波浪反射著。就像光的鱗片一樣一閃一閃的。望著望著,不知怎么的心緒就有些悲傷,或許是那受潮衣服的沉重和冰冷誘發(fā)的吧。
一天夜晚,不知道是往哪去的,一艘裝點著華麗燈飾的船打這兒通過。是一艘豪華客輪。這艘船早早地避開了我們的漁船,但沒有離得很遠。是緊挨著我們旁邊開過去的。
想必是為了顯示那是客輪,大批的男女涌到船舷上??洼営袠欠康膬蓪踊蛉龑幽敲锤摺D械呐亩紡纳厦嫱?。都是些盛裝的男人、盛裝的女人。女人白凈的面龐深深烙在我的腦海里??洼喭瑫r也被燈火的渡紋包圍著。那是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美。
很快,豪華客輪駛遠了。
我的漁船被客輪攪動的波浪翻弄著。如小山峰一般的浪一波又一波地襲過來。
我目送著豪華客輪往黑暗里遠去。我不知道它開向哪里,也不知道是怎樣一些人乘在上面,就這樣一無所知地一直盯到最后一絲燈光消失在暗夜中。
有個繁華的都市——我這樣想。豪華客輪消失、盛裝男女消失的那邊有個燈火輝煌的繁華都市。我想,客輪是向著海浪盡頭、暗夜盡頭那座繁華都市去的。
我既沒見過繁華都市也沒乘過豪華客輪。最多去過高松市(注:日本四國島的中等城市)的電影院,那就算最大的冒險了。
海的彼岸有繁華的都市??洼喅亲际旭?cè)?。人們也朝那個方向去。我體味到一種極度的悲傷。
從我這個面色黧黑、沒有文化的漁夫兒子身邊掠過的那些白凈的女人的臉。是一種無緣的存在。和繁華都市無緣的自己,太悲哀了。
二十年后,我住在了東京。
是中野區(qū)和新宿區(qū)的交界處。每晚,我從妙正寺河的沿河小道步行回家。這雖是一條流量很小的河,卻也有弧光燈的投影。無數(shù)光的鱗片隨著波浪流動。有時,我會停下來盯著看。與那個時候的光的鱗片完全一樣。東京的這塊地方有著鮮明的以往瀨戶內(nèi)海的氣息。我感覺到沉重而冰冷的衣服裹在我身上。
我住繁華都市已經(jīng)十幾年了。
的確有座繁華的都市。但是,我如同無家可歸。誰也不來呵護我,也沒有到這座城市的中心區(qū)。白凈面龐的女子雖然常見。卻無緣靠近。我和二十年前,在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
我將永遠凝視這光的鱗片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