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血之咒

顧文顯

有個財主叫姚為仁，他家產(chǎn)富有，并有武舉人的功名。這天，姚為仁心情不錯，親自下鄉(xiāng)查看苗情。走到一個村莊，姚為仁看到河邊有一個少女在洗衣服，一見此女，他幾乎呆住了，忙讓家人探聽這是誰家的女娃，生得如此嬌艷。家人打探清楚，回來稟報：此處名喚翁家莊，洗衣少女乳名扣兒，乃翁老漢所獨生，老漢妻子早歿，靠打魚維持父女生計，不曾賒欠姚家一文銀錢，也不曾租用姚家一分田地；而且翁老漢性情剛烈，不畏權勢，是個難對付的主兒。

姚為仁回到府上后，苦思冥想，終于想出一條毒計，他從外地雇了一個后生，只說是他的本家侄兒，愿向扣兒求親。后生相貌出眾，談吐不俗，翁老漢自是滿意，當下締結了婚約。

吉日很快就到，姚為仁讓那后生將扣兒迎娶進門，當夜酒酣人散，入洞房的卻是姚為仁。他自以為得計，心想：我將生米煮成了熟飯，只消事后好生待你父女，諒你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果然，扣兒失身后并不啼哭吵鬧，姚為仁好言撫慰，許了不少愿，心中也就放松了戒備。哪想到新婚第三天，夫妻倆要回門了，姚為仁一覺醒來，卻發(fā)現(xiàn)扣兒已吊死在房中！

金銀再多，出了人命，姚為仁也不免驚慌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大門外面擂鼓似的砸門，家丁打開院門，只見翁家莊來了數(shù)十口人，為首的翁老漢手拿扣兒寫的血書，高喊：“姚為仁，你還我女兒性命！”這時，早有人闖進院子，搭梯爬到姚家正屋的房頂，在上面壓上了“墳頭紙”，門前也有人擺設祭物、燒起紙錢，把姚府當作了一座墳！

姚為仁一見，暗暗叫苦！誰能料到這扣兒如此有心計，表面順從自己，暗地卻悄悄將血書傳回了娘家。但他有錢有勢，事既出了，也自信不懼哪個，便裝出一副笑臉，沖翁老漢深深一躬：“岳父大人，令愛突生短見，小婿肝腸寸斷，正要安排人報喪，不想您老人家卻率眾找上門來了。咱先不論你父女是否早有預謀，敲詐于我，我眼前得先顧死的，妥善安排后事才好。岳父有什么要求，只管金口大開，小婿無不從命?！?/p>

“呸！你這個禽獸，我有什么要求，我只要你給我那從小沒娘疼的扣兒償命！”翁老漢兩眼血紅，從懷中抽出一把亮閃閃的殺豬刀，對著姚為仁就刺！姚為仁心中大喜，想：這可是你自己送過來的把柄，別怪我心黑。他原是身懷武功之人，對付一個打魚老漢不過是小菜一碟。他順勢躲過刀，一伸手捏住翁老漢持刀的手，往前一帶，往回一別，那刀就割在了翁老漢自己的喉嚨上，刀身直達喉管。

在翁家族人的驚叫聲中，翁老漢倒在地上，插著刀的傷口冒著氣泡，竟然一滴血不流，在場的人都嚇呆了！愣了片刻，翁家族人從姚家卸下一扇門板，抬著翁老漢去了縣衙。

姚為仁見當真吃上了官司，便將管家叫到跟前，低聲吩咐：“不要心疼銀子，這官司一定要打贏。今年有好幾個神卦替我算過，都說我往后還有二十年好運，神不得侵，鬼不敢近，區(qū)區(qū)一個漁夫，能奈何我？”他讓管家撿過翁老漢的那把殺豬刀，說：“你輕輕在我項上劃一下，就咬定是他行兇在前，我奪刀自衛(wèi)在后。”

管家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在東家喉間劃出大半圈似出血似不出血的口子，姚為仁于是帶著刀和那道傷痕去縣衙自首。

知縣姓崔，剛到任不久，見翁老漢臉色蒼白，喉管外露，其狀慘不忍睹。崔知縣簡單問了案情，見翁老漢圓睜二目，面部抽搐，痛苦萬狀，就躬身安慰道：“本縣也通醫(yī)道，你既已傷成這般光景，就是扁鵲華佗再世，也斷無生理。本縣一定秉公執(zhí)法，決不輕饒兇手，你就放心去吧?！?/p>

不料，翁老漢居然將雙手抬起，伸四指捏住喉管斷處，嘴里斷斷續(xù)續(xù)發(fā)出聲音：“我定要看姚賊下場！”

此時，姚為仁已被帶上公堂，口口聲聲咬定姓翁的行兇在先，他是被迫奪刀自衛(wèi)，慌亂中劃斷了翁老漢的喉管。崔知縣冷笑道：“你是哄騙書呆子，還是以為我收了你的銀子？你自己看，你喉間那刀痕，分明是人小心翼翼比畫著割出來的，哪里像爭斗所傷？”姚為仁瞠目結舌，只恨自己計劃不周，只好閉口不言。此時，他感到脖子上的傷痕刺癢難耐，這真是自作自受哇！

知縣很快做出判決：革除姚為仁功名，以騙婚致死人命和斗毆重傷他人二罪并罰，判秋后斬決，將姚為仁打入死牢，文書上報。

姚為仁的管家奉主人之命，大把大把地拋銀子，但崔知縣不收，其他人更不敢收。姚為仁在死牢里仰天長嘆：難道神卦都不靈了嗎？我可是還有二十年好運哪！

再說崔知縣，他一心整肅民風，伸張正義，眼看刑部文書即將批復，那時姚為仁可就死定了。哪承想當今皇上忽然生了太子，下詔大赦天下，姚為仁死刑赦免，發(fā)配遠方充軍。三個月后，這土豪竟買通流放地的主管官吏，提前釋放，前喇叭后鑼鼓，坐著大轎，耀武揚威地回到了家鄉(xiāng)，氣得崔知縣直跺腳：“天不滅曹，我奈其何？”

崔知縣親自去翁家莊探視翁老漢，只見他氣若游絲，卻仍然活著，看到知縣，翁老漢兩眼流出淚來，伸出兩個手指頭，捏住喉管斷處，還是那句話：“我要看姚賊下場?！?/p>

崔知縣長嘆而退，國法都奈何不得，姓姚的真是時運壯了。

再說姚為仁回到府上不過三天，恰逢他五十大壽，于是廣發(fā)請柬，大擺宴席，以示慶賀。替他卜過卦的幾位先生被請到了首席，眾人推杯換盞正喝得興高采烈，突然，院門被撞開了，翁家人簇擁著翁老漢沖入院內(nèi)，那翁老漢已經(jīng)像一尊蠟像，全身沒絲毫血色，見到姚為仁，他兩眼噴火，雙手捏住喉管，喊出一句：“一年后，我定來抹你的脖子！”說罷，張開嘴，一腔污血噴了姚為仁滿臉滿身，翁老漢轟然倒地，死了！

在姚為仁眼里，翁老漢早就是個“死人”了，他只出了些殯葬費，又給了翁姓族人諸多好處，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姚為仁不禁得意非常：“人有十年壯，鬼神不敢傍，哈哈……”

打那以后，姚家太平無事。轉眼又是一年，巴結姚為仁的親友紛紛來府上祝壽，姚為仁喝了幾盅酒，想到去年此時翁老漢臨死前說的話，再看看自己，體壯如牛，最近還要娶一房小妾呢，他不禁哈哈大笑，順手從兵器架上摘了一把新磨的鋼刀，指向天空，狂呼道：“翁老頭兒，你不是要抹我的脖子嗎？”上百個祝壽的人在場，任多兇惡的厲鬼，也不敢露面啊，姚為仁借著酒勁又喊：“你不敢來，我來替你割下?！闭f罷，他裝模做樣地用刀背在頭頸上拉了一下。哪曉得這刀背也有棱角，去年姚為仁作假在項上劃下的傷口一直似合不合，癢著呢，給刀背這一劃，登時一陣鉆心劇痛襲來，他的刀竟然失手掉在地上……

眾人慌忙扶姚為仁去太師椅上休息。不料姚為仁這一坐下，就再也無力起來。過了大半天，只聽他一聲慘叫，仰起頭，一用力，那喉嚨傷處猛然斷開，濁血狂噴，腦袋居然跟翻書頁似的翻向椅子背后，只有半截喉管連著！眾人見狀，嚇得四散奔逃……

崔知縣聞訊后趕到現(xiàn)場驗尸，他一看心里就明白了，這死鬼用的刀背上，早沾積了大量磨刀銹垢，這東西劇毒無比，剛才滲入了舊傷處，而那舊傷表面無恙，其實一直沒有愈合，傷口里面早已潰爛，被刀背上的銹垢一染，里外傷勢相接，才使得姚為仁斷頭而死。

可是，為了規(guī)勸百姓，崔知縣硬說是翁老漢的喉血之咒為自己雪了恨，并下令，日后再有算命卜卦蠱惑百姓者，當按妖言惑眾論處。

一連幾年，在崔知縣的治理下，這個縣的淳樸民風又回來了，崔知縣也被升任為知府。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