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湖南桃源維吾爾族村

啟　洋

“沒有離過故鄉(xiāng)的人，不知道故鄉(xiāng)的可親”，——這是流傳在湖南省桃源維吾爾族人中的一句俗語，盡管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歷，但它卻世代相傳。

回首當(dāng)年

艱難歲月里的桃源維吾爾族村民

在桃源維吾爾族村采訪期間，記者看到的是一張張淳樸憨厚的笑臉，維吾爾族熱情好客的性格在他們身上充分體現(xiàn)。今天，他們已經(jīng)和那片土地融為了一體，在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到主人的自信和滿足。

桃源縣科技協(xié)會副主席翦建軍，是翦氏維吾爾族第22代后裔，他說：“其實在清朝和民國時期，這里的維吾爾族是很受排擠和歧視的……” 無論是明朝清代，還是民國時期，都是中國各種反動勢力橫行的時代，作為從新疆來此定居的維吾爾族，因為語言、文字、習(xí)俗、性格等都與當(dāng)?shù)厝瞬煌?，所以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p>

村里的維吾爾族老人翦萬乾，今年已年近九旬，記者見到他時，他正坐在自家的院門前看著一群鴨子發(fā)呆。說起往事，他滄桑的面龐上老淚縱橫，他說，“民國多少年我記不清了，那時候我們的清真寺被官府占了做‘積谷庫，我父親帶著幾個同族去縣政府理論，結(jié)果被定為‘謀反，被活活打死……”

湖南人大常委翦象友說：“我們桃源的維吾爾族是明朝時從新疆遷來的，從軍打仗逐步轉(zhuǎn)化為農(nóng)業(yè)，我們沒有土地，只好在荒山野嶺上開荒種地，但土地還是少得可憐。舊時候我們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有土地，所以就成為這里地主階級最主要的剝削對象，遇到災(zāi)荒年，四處逃荒乞討的、賣兒賣女的大多都是維吾爾族人……”

一個當(dāng)?shù)氐木S吾爾族老人向記者講述了一戶維吾爾族人在舊社會的經(jīng)歷，維吾爾族村有一個叫翦竹莆的人家，在解放時一家三代就只剩下３個人——他，兒子和孫子。老伴兒在民國13年生下一個兒子后不足一年，因為患病無錢就醫(yī)離開人世。民國３４年，兒媳婦剛生下孩子，就被日本兵給糟踐后用刺刀刺死。兩年以后，他家里的茅屋又起火被燒毀，一家三口祖孫三代，在很多年里就住在山上的一個破廟里……

盼來希望

不再受壓迫過上真正的好日子

即使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里，桃源的維吾爾族人仍然在為國家和中華民族的安危盡心盡力。

村里年近九旬的維吾爾族老人翦萬乾給記者講述了一個流傳在當(dāng)?shù)氐恼鎸嵐适拢?945年10月，日本人占領(lǐng)了桃源，燒殺搶擄無惡不作。一天，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一個日本軍小分隊約摸十來人，鬼鬼祟祟來到了維吾爾族村附近，得知消息后，村里幾個有著家傳功夫的維吾爾族青年，在號稱“飛天蜈蚣”的翦萬青的帶領(lǐng)下，手拿梭鏢、齊眉棍、大刀和鐵鍬趕往村口，正好遇到了這些日本鬼子。這些年輕人沒等鬼子開槍，就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七八個鬼子，剩下的幾個鬼子嚇得拔腿就跑了……

從鴉片戰(zhàn)爭開始，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一批又一批的桃源維吾爾族，為了民族和國家的安危，前赴后繼地投入到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

翦象友說：“桃源維吾爾族人真正的好日子，是從1949年解放以后。從那時起，桃源的維吾爾族和全國各族人民一樣，結(jié)束了漫長的艱難歲月，真正獲得了民族平等的權(quán)利和地位，共同參與管理國家大事，并且充分享受著黨的民族政策給予的關(guān)懷和照顧，宗教信仰上享受了真正的自由，風(fēng)俗習(xí)慣上得到了尊重?！?/p>

630年間，桃源維吾爾族和當(dāng)?shù)氐母髯迦嗣袼榻蝗?，相處十分融洽，桃源縣民族宗教辦公室主任馬善平，曾經(jīng)主編出版過《桃源縣民族宗教史》。他告訴記者：“桃源的維吾爾族繼承和發(fā)揚了本民族豪爽、坦誠、好客的習(xí)性，現(xiàn)在，桃源當(dāng)?shù)氐拿耧L(fēng)十分豪爽、好客，這和當(dāng)?shù)鼐S吾爾族的影響是分不開的?！?/p>

楓樹鄉(xiāng)維吾爾族人大多生活富足，記者在維吾爾族村里看到不少白色的二層小樓，在老式的瓦房群中分外顯眼。

憶故鄉(xiāng)

紅綢子里的那一捧黃土

在桃源維吾爾族人當(dāng)中，翦象友無疑是去過新疆最多的人，常會有村民到他家里嘮家常，要他說說新疆的事情。他為此很自豪。

記者在翦象友的家中，見到了他珍藏的“寶貝”——一捧用紅綢子包裹著的黃土。翦象友將它與家里的《翦氏族譜》一起存放在一個棕紅色的木箱里。

翦象友說：“這可是我在新疆吐魯番交河故城帶回來的黃土??！我們的祖先就是從那里遷徙到桃源的?！?/p>

他說，我這輩子可能會忘記很多事情，但去新疆的經(jīng)歷卻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那是1985年10月，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qū)成立30周年，新疆專門向桃源縣發(fā)出了邀請，我和另外兩名桃源維吾爾族人作為湖南省的代表，參加了那次活動。接到通知后，我們?nèi)齻€人那個高興啊，幾晚上都睡不著覺。那次，我去了天池、南山，登上了烏魯木齊的紅山，最令人難以忘記的，就是到了交河故城，那里可是我們真正的老家啊……”

翦象友說：“在交河故城，看見歷史久遠的黃土墻、城堡依然在戈壁上佇立，心里真的很激動，我們?nèi)齻€人當(dāng)時就像孩子一樣在古城遺址里四處跑，臨離開的時候，我用塑料袋捧回了一袋黃土作紀念……”

“這袋黃土拿回來以后，村民都來要，你一點他一點的，就剩下這些了?，F(xiàn)在是誰要都不給了，看看、聞聞都可以，就是不能拿走！”翦象友笑著說。

后來，翦象友又作為楓樹維吾爾族鄉(xiāng)的代表，到新疆考察。1988年，他還參加了在烏魯木齊舉行的第三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運動會。他說：“新疆的美食我基本上都吃過了，大盤雞、烤全羊、拉條子、抓飯統(tǒng)統(tǒng)都吃過了，我還會做幾樣新疆飯呢……”

看歷史

部分人返回新疆定居尉犁

桃源維吾爾族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生活了600多年，至今已經(jīng)到了第27代。鮮為人知的是，在桃源翦氏第三代時，曾經(jīng)有過一次關(guān)于是否返回新疆的爭論……

桃源縣民族宗教辦公室主任馬善平告訴記者，根據(jù)史料記載，在桃源的維吾爾族，歷史上有一部分人在明朝后期返回了新疆。

據(jù)村里的老人們講，明朝時，哈勒·八士和兒子拜著在戰(zhàn)爭中先后死去，拜著留有兩個兒子，長子叫翦常蒲，次子叫翦常黎，按照當(dāng)時的世襲制度，翦常蒲應(yīng)該接任官位，但他不愿再為明朝皇帝做馬前卒，堅持要回到新疆故土生活，但弟弟翦常黎出于大局考慮，勸哥哥留下來，兄弟倆為此爭論不休……

翦常蒲后來毅然辭官返回了新疆，定居在今天新疆的尉犁縣，當(dāng)時軍中的八名將軍，也有幾個人跟隨翦常蒲返回新疆了。次子翦常黎，因為已經(jīng)習(xí)慣了桃源的環(huán)境，并且迷戀桃源的風(fēng)光，便定居下來，世襲了父親的官位……沒有人考證過今天的新疆尉犁縣有多少翦氏維吾爾族的后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新疆，至今還有一些維吾爾族人和桃源的維吾爾族人有著濃厚的血緣關(guān)系。

在我國河南省長葛市，也有一部分翦氏維吾爾族的后裔。河南長葛市的維吾爾族原本和湖南桃源翦氏是一個宗族。明朝萬歷年間，翦氏第八代翦崇夷帶領(lǐng)一隊人從湖南桃源出發(fā)準備返回新疆，但到達河南長葛后因為路途遙遠，加上很多人病倒，于是便在當(dāng)?shù)伛v扎，后來便留在了長葛市老城鎮(zhèn)尹家堂村，至今也已300多年了。

永遠的桃源維吾爾族人

桃源縣是我國東晉時期詩人陶淵明所寫的《桃花源記》中桃花源的所在地，《桃花源記》描述了一個風(fēng)景優(yōu)美、恬靜和諧、民風(fēng)純樸、極富人情味的美好社會。在這個理想的社會中，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們共同勞動，和諧相處、悠然自得，享受著寧靜幸福的天倫之樂。

在《桃花源記》里，陶淵明想像出一群為躲避戰(zhàn)亂而隱居的“秦人”?！澳信轮と缤馊?；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陶淵明永遠不會想到，幾百年以后的明朝，竟然真的有一群“男女衣著，悉如外人”的人來到這里——他們不是為了躲避戰(zhàn)亂，而恰恰是作為封建帝王的統(tǒng)治工具，為戰(zhàn)爭而來的，他們不是“秦人”，他們來自西域。

630年過去，這些來自新疆的維吾爾族人，在經(jīng)歷了太多的大喜大悲、起伏掙扎后，已經(jīng)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成為這里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