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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勝利以后,黨中央制定了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jù)地的戰(zhàn)略部署,派遣大批干部奔赴東北。1945年10月,馬加和申瑋告別延安,隨干部大隊渡過黃河,跨過呂梁山,于冬季到達了張家口。由于戰(zhàn)局變化,干部大隊行進受阻。當時,鄧拓正在這里主辦《晉察冀日報》,邀請馬加做副刊主編、申瑋做記者。他們夫婦丁作了四個月,到1946年5月,前方局勢平穩(wěn),才又繼續(xù)上路。他們乘火車經(jīng)承德、赤峰、開魯?shù)诌_通遼。此時局勢又發(fā)生變化,我軍撤出四平,到北滿的鐵路中斷。要到東北局所在地哈爾濱去,只能通過東科爾沁旗草原。從通遼到瞻榆,中間有200多里地的大草甸子,人地生疏,而且聽說蔣介石已經(jīng)派來特務白云梯到這一帶活動,勾結地主武裝,策動叛亂。這樣,干部大隊又在通遼駐扎下來。為了盡快到達北滿,馬加和申瑋加入一支軍事干部小分隊,又繼續(xù)前進。5月的一天,四輛膠輪馬車,拉著軍事干部小分隊出了通遼縣城,進入東科爾沁旗大草原。這支干部隊有30多人,多數(shù)是團職軍事干部,還有一些警衛(wèi)人員和家屬。隊長曹志學,原是馬加在平西時就認識的挺進隊的一個團長,曾跟劉志丹鬧過土地革命,給人以機智老練的印象。全車上最興奮最活躍的人物王耀東,是冀中軍區(qū)警備團的副團長,他穿一套舊灰軍裝,臉上長著黑胡茬子,叼一個旱煙袋,樸樸實實,平易近人,他老家在沈陽郊區(qū),回到東北,想起家鄉(xiāng),有嘮不完的嗑。晚上,干部隊在賈家營子宿營,馬加和申瑋住在蒙古族老漢那申烏吉家,屋里黑糊糊的炕上放著一只鐵火盆,燉著奶茶,散出腥膻的氣味,地上是一堆放牧的什物,老漢60多歲,有些駝背,臉上布滿皺紋,看得出他生活很苦,馬加送給他一件襯衣。他們相處時間很短,卻很親熱。
行軍的第三天,離瞻榆縣只剩下最后30里地時,得到當?shù)乩相l(xiāng)的報信:瞻榆縣有一部分保安隊叛變了,為首的叫韓寶玉,一共有30多人,一色是騎兵,現(xiàn)在正在三家子村抽大煙,一會就要過來。說話工夫,三家子方向揚起一溜煙塵,叛變的蒙古馬隊出村了。曹團長知道形勢危急,當即做出部署:王耀東帶領四個警衛(wèi)員,埋伏在前邊的一個土坎下,阻止敵人前進;其余人迅速越過開闊地,搶占沙坨子制高點。馬隊沖過來,一個缺少經(jīng)驗的警衛(wèi)員開了一槍,把跑在前面的一匹馬打倒。這樣,干部隊的目標就暴露了,一場遭遇戰(zhàn)已經(jīng)不可避免。當時我方居高臨下,對敵人形成壓力。敵人不摸底細,不敢再往前沖,隔著開闊地,遠遠地打著冷槍。天近傍晚,雙方通過喊話,都同意在中間地帶談判。我方王耀東主動請纓承擔談判的任務,張君恒副團長愿意陪他一同前往。談判中,敵方要求賠償馬匹,我方為了保證干部隊安全順利到達根據(jù)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他們卻故意刁難,又向我方要大煙土。張副團長看出敵人不懷好意,便說要回去請示,轉身回來,王耀東臨危不懼,繼續(xù)與敵人分辯。談判破裂,敵人背信棄義,開槍殺害了王耀東。隨后,叛軍馬隊揚長而去……
黃昏降臨,曹團長帶領小分隊登上了敵人陣地,在一個沙丘上找到了王耀東的尸體。王耀東臉色鐵青,咬著牙齒,灰色的軍裝上血跡斑斑。大家用手摳土,堆起一座小墳,然后紛紛摘下帽子,低下頭,向王耀東志哀。
干部隊繼續(xù)前進,臨天亮才到三家子。情況仍然緊急,這時第四輛車又陷在泥里,馬加去幫助推車,大車一動不動。馬加轉身去追前邊大車,跑得滿身是汗,車已經(jīng)沒影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蒙古包,旁邊有一個倉子,這里住著一個蒙古老頭和漢族女婿。馬加讓老頭帶路,老頭叫馬加先躲在倉子里,等到天黑再走,說完話就出去了。倉子里又黑又悶,馬加呆了一陣,也不見老頭回來,很擔心老頭向敵人報告。這時,馬加拿出一些錢,跟這個漢族女婿換了一套衣服,并讓他帶路。二人急匆匆地走出來,大約走有二里地,發(fā)現(xiàn)后邊有一股騎兵停在漫崗上張望,果然是老頭領來了敵人,幸虧馬加化裝,他們沒有認出來。到了瞻榆縣城,馬加找到了干部隊。當時申瑋滿面憂愁,中午沒有吃飯,見到丈夫幾乎不敢認了,馬加穿一件對襟小褂,戴一頂破舊草帽,簡直像一個莊稼漢了。
這段經(jīng)歷留給馬加的印象很深,特別是王耀東的形象久久地感染著他,一種強烈的政治責任感,敦促馬加要把這一切反映出來。四年后,馬加就是以這段歷史為基礎,進行了充分的藝術加工,寫出了著名的中篇小說《開不敗的花朵》。在第二次和第四次全國文代會上周揚的報告中提到這部作品,認為是建國初期的優(yōu)秀作品。建國十周年出版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選集以及《中國新文學大系》也都選收入這部中篇小說。它在國內(nèi)再版20次,還被翻譯成英、德、日、蒙、朝等幾國文字,得到了廣泛贊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加土改和寫作《江山村十日》
1946年6月初,馬加從哈爾濱來到佳木斯。這里當時是合江省省會,省委書記是張聞天。馬加坦率地向組織上講出自己的想法:自從延安文藝座談會以后,就一直想下到基層去,到火熱的生活中去。張聞天和組織部長劉英商量以后,安排馬加到樺川縣長發(fā)屯參加土改,當時彭夢庚是土改工作團團長,又任馬加為副團長。臨行前,張聞天發(fā)給馬加一套制服和一支日本造的三八盒子手槍。并跟他講,長發(fā)屯工作條件艱苦,土匪猖獗,群眾還有正統(tǒng)觀念;工作團要深入發(fā)動群眾,依靠貧雇農(nóng),團結中農(nóng);以后能不能站穩(wěn)腳跟,建立鞏固的根據(jù)地,還要靠延安來的同志做工作。
長發(fā)屯離佳木斯20里地,鎮(zhèn)子很小,有一所小學,一個燒餅鋪,百十戶人家,工作團就住在村公所。馬加來到以后,為了貫徹東北局關于土改的“五四”指示,長發(fā)屯土改工作隊召開一次會議,決定派出兩個武裝工作隊——彭夢庚帶15名隊員去靠山屯,馬加帶15名隊員去順山堡。
馬加到順山堡第一天,就在街上遇到了土匪。一個愣小子對一個莊稼人比比劃劃,看見工作隊來,扭頭放了一槍就跑了。工作隊四處搜查,也沒有找到這個土匪。動員群眾檢舉,沒有一個人吭聲。
工作隊進村以后,首先訪貧問苦,扎根串連。馬加和通訊員小李住到雇農(nóng)馬永清家里。馬永清原是富錦縣人,一年冬天,他父親給地主趕爬犁,遇到北風煙泡,凍死在雪地里,隨后母親改了嫁,他跑到順山堡給老張家地主扛活,一千就是八年。馬加向他交底,工作隊來到這里,要進行土改,給貧雇農(nóng)分土地,讓窮人翻身。他們的心靠近了,馬永清說了實話,白天放走土匪的就是老張家地主,大家不敢檢舉的原因,是地主的父親正在樺林縣當副縣長。馬加通過多方了解,終于掌握了順山堡的真實情況。最后,得到上級批準,對張家地主進行抄家,起出了槍支彈藥;搜出國民黨的證件。局面打開了!工作隊組織群眾斗爭地主,貧雇農(nóng)揚眉吐氣,有苦的訴苦,有冤的伸冤,有仇的報仇。接著,貧雇農(nóng)分土地、分牲畜、分衣物。成立了農(nóng)會,貧苦農(nóng)民自己當家做主了。組織起自
衛(wèi)隊,翻身農(nóng)民拿起槍桿子保衛(wèi)自己的勝利果實。經(jīng)過土改,農(nóng)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貧苦農(nóng)民真正翻身了。農(nóng)民們后來知道馬加是作家,希望他繼續(xù)寫出反映土改的作品。馬加說:“他們翻身了,希望能看到描寫他們自己的東西。哪管我的技術再惡劣,我也要歌頌他們。只要他們能聽得懂,覺得還有點響動,那么,我就權當一名鼓號手?!?《江山村十日·前言》)1948年春天,馬加回到東北文協(xié),就開始了中篇小說《江山村十日》的寫作。寫出初稿以后,馬加又拿到農(nóng)村中去,給貧雇農(nóng)朗讀,廣泛聽取群眾意見,讓自己成翻身農(nóng)民的代言人。這部小說問世以后,楊朔、馮雪峰、李健吾、沈起予、許杰,先后發(fā)表了評論。在全國第一次文代會上,周揚在《新的人民的文藝》報告中對這部小說作了肯定。1949年以來,《江山村十日》先后在東北新華書店、上海益群出版社、新文藝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一共印刷了14次,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建國后的足跡
1948年末,遼沈戰(zhàn)役結束,馬加隨東北文協(xié)從哈爾濱遷到沈陽。在這里,他和周立波共同主編東北文協(xié)的機關刊物《文學戰(zhàn)線》。1949年東北作家協(xié)會成立、他先后任副主席、主席。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馬加又隨中國人民志愿軍后勤部跨過鴨綠江,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當時正值第四次戰(zhàn)役開始,美國飛機瘋狂破壞清川江交通線,志愿軍戰(zhàn)士冒著敵機輪番轟炸搶修江橋,軍用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前線。馬加看到了志愿軍和民工隊一幕幕悲壯動人的場面,并為其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國際主義精神所感染,1954年,他以中國民工隊活動為題材創(chuàng)作出長篇小說《在祖國的東方》(作家出版社1954年出版)。
1955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遼寧分會成立,馬加出任主席、黨組書記。以后,馬加分別到本溪縣、蓋縣、旅順農(nóng)村深入生活,1958年又到新民縣農(nóng)村安家落戶,他以農(nóng)業(yè)合作化為題材寫出了長篇小說《紅色的果實》(作家出版社,1960年出版)。
1960年,馬加和申瑋夫婦共同到云南、廣東、廣西等地自費旅行,寫出了散文《鹿回頭村一老人》、《石林之歌》、《金花的故鄉(xiāng)》等,后來都收入散文集《祖國的江河土地》(春風文藝出版社1979年出版)。
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以后,進一步強調(diào)階級斗爭;1963年,毛澤東主席對文藝界作出兩個批示,指出文藝界“問題不少,人數(shù)很多”,已經(jīng)“跌倒在修正主義的邊緣”;1964年,全國文學界對“大連小說會議”開展批判;思想禁錮日甚一日,文藝創(chuàng)作如履薄冰。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馬加從新民返回作家協(xié)會參加運動。一夜的工夫,作家協(xié)會地下室貼滿了大字報,有的揭露馬加和鄧拓的“罪行”,有的說馬加“和漢奸文人張露薇狼狽為奸”,有的說馬加是“牛鬼蛇神的保護傘”……接著是大會小會批,不斷地寫檢查。1969年冬天,馬加一家被送到內(nèi)蒙古昭烏達盟寧城縣四道溝公社最偏僻的山溝。這里距離縣城240里,到處是深山老林,海拔1800米,氣候酷寒,山水很硬,是克山病發(fā)病地區(qū)。馬加已經(jīng)是60歲的人了,每天和社員一起刨糞、送糞、種地、鏟地。
1972年,馬加被借調(diào)到遼寧省文藝創(chuàng)作辦公室,舉辦長篇小說學習班。1973年,馬加又開始寫作長篇小說《北國風云錄》。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緣起要追溯到1956年,那時馬加在北京參加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二屆理事會,毛主席在懷仁堂接見了理事以后,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又來到作家們中間。周總理曾談到對蘇聯(lián)小說《旅順口》的看法,說這部小說宣揚俄羅斯大國沙文主義,為沙皇侵略戰(zhàn)爭歌功頌德,主人公康德拉琴珂不是什么英雄,而是沙俄的侵略工具。這部小說描寫的中國人沒有一個是好的,這是對中國人民的歪曲。周總理最后號召,有志氣的中國作家要發(fā)揚民族正氣,歌頌中華民族的英雄,歌頌他們抗擊侵略者的斗爭,盡到作家的職責。周總理的講話對馬加有很大的觸動,馬加想到中國歷史上多次受到沙俄和日本的侵略,想到自己背井離鄉(xiāng)流亡14年,也想到孫快農(nóng)、白乙化等烈士為中華民族解放而犧牲,心頭涌起創(chuàng)作的沖動。中午吃飯時,馬加正坐在陳毅副總理身旁,陳毅詢問了馬加的生活經(jīng)歷,當即非常直爽地說:“你應該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寫那些重大的歷史題材,你為什么不寫呢?”兩位國家領導人的講話,堅定了馬加寫作《北國風云錄》的信心。1962年,經(jīng)過多方匯集資料,長期醞釀,馬加開始動筆寫作。盡管受到1963年文藝整風的一些影響,但到1966年前,馬加還是堅持寫了10多萬字?!拔幕蟾锩钡絹恚R加受到批判,一狠心,燒掉了手稿。1973年插隊歸來,馬加第二次操筆重寫,剛剛寫出10章,批林批孔運動又來了,反回潮的勢頭很猛,馬加再次燒掉手稿。直到粉碎“四人幫”以后,黨中央落實各項政策,有了寬松的社會環(huán)境,馬加又第三次提筆寫作。在1977年到1982年的日日夜夜里,馬加已經(jīng)年逾古稀,焚膏繼晷,慘淡經(jīng)營,筆耕不輟,終于完成了30萬字的長篇小說《北國風云錄》(中國青年出版社1983年出版)。這部小說以九一八事變到七七抗戰(zhàn)這一風云變幻的歷史時期為背景,展示了中國北方錯綜復雜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反映了一系列重大的歷史事件,塑造了社會上各種各樣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描繪了一幅幅30年代遼河流域、沈陽城鄉(xiāng)的風俗畫,表現(xiàn)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人民群眾所進行的抗日斗爭。這部小說面世以后,受到文學界的重視和社會讀者的歡迎,國內(nèi)報刊發(fā)表評論文章60多篇,并被遼寧省政府評為1983年優(yōu)秀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一等獎。接著,馬加一鼓作氣,又開始寫《血映關山》,作為《北國風云錄》的姊妹篇。他老而彌堅,在視力只有0.1的情況下,借助放大鏡寫出了24萬字,待到1990年12月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時,他已經(jīng)是81歲高齡了。
1991年,在他文學生涯60周年的時候,他在《文藝報》上發(fā)表了《60年創(chuàng)作回顧》,遼寧省領導和文藝界知名人士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慶祝會。
1996年,他又寫出約20萬字的自傳體的《漂泊生涯》,在《中國新文學史料》上連載,他以歷史見證人的身份,記下了自己的所為所歷所見所聞,為中國革命文藝運動留下了真實寶貴的歷史資料。
1998年,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馬加文集》8卷,約400萬字。2000年2月,遼寧省人民政府授予馬加“人民作家”榮譽稱號。馬加的一生,是勤勞的一生,是奮斗的一生,是為革命事業(yè)和文學事業(yè)獻身的一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