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苗頭：貪官也講“誠信”

陳先發(fā)　包永輝　劉紫凌

貪官們有沒有不受賄的時候？有。一些貪官在特定場合不僅不收錢，而且拒賄時“聲色俱厲”，顯得“正氣凜然”，這使他們贏得了“清廉”的美名，也為他們披上了遮蔽貪婪真面目的外衣。

一些貪官很貪，但卻很講“信用”?！笆裁慈说腻X碰都不能碰，什么人的錢可以照單全收；收錢必辦事，否則會壞了‘規(guī)矩；辦不成時要退錢，否則會壞了‘名聲”，在這些貪官的內(nèi)心往往盤踞著一種可怕的“另類誠信”準則，他們“信守”這些準則，腐敗行為便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安徽省定遠縣原縣委書記陳兆豐是一個索賄受賄及擁有不明財產(chǎn)來源近千萬元的貪官。在定遠這樣一個農(nóng)民人均收入僅2000多元的全國重點貧困縣，陳兆豐之所以貪而不倒，直至成為腐敗的“大鱷”，據(jù)說與他很講“信用”有關(guān)。

“辦不到或沒法辦的事情不收，領(lǐng)導或熟人托辦的事情不收，嘴巴不嚴的人不收”，這是陳兆豐“收錢”的準則，如今也是眾多貪官在反腐高壓下，為降低索賄受賄的風險而進行的一種適應性調(diào)整。它再次提醒人們，要時刻警惕披著廉潔、守信外衣的各種貪官，因為他們更隱蔽，更狡猾，危害也更大。

腐敗行為日趨隱蔽化

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陳兆豐在定遠縣先后擔任過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等要職。在這期間，他曾“嚴辭”拒絕了不少向他行賄的的行賄者，陳兆豐拒賄的故事也在定遠縣大街小巷傳為“美談”。在他的腐敗行為被查處后，許多曾被他“拒賄”的人都用“不敢相信”來形容自己的感受。

陳兆豐隱蔽如此之深，就連他家的保姆李和芳開始也“慶幸自己遇到了這個清官表叔”，因為陳兆豐不僅當著她的面“拒賄”多次，而且讓她把“送到家中的禮品一一登記”，以便“悉數(shù)退回”。但最終讓李和芳吃驚的是，僅一個中秋節(jié)，陳家就“笑納”了禮金50多萬元。

定遠縣某廠廠長想進機關(guān)工作，給陳兆豐送了兩萬元錢。陳兆豐先是答應讓他到一個“清水衙門”當副職，但這位廠長不滿足，就接著送禮。又答應把他調(diào)到一個“有油水”的部門當副主任，然而，這位廠長還是不滿意，繼續(xù)送禮，這次送的是一條雜牌香煙，但打開后里面全是現(xiàn)金。最后，陳兆豐把他調(diào)到了一個“有油水”的局里當了書記。據(jù)了解，陳兆豐一方面通過提拔干部，調(diào)動、分配和安置工作，解決編制，承攬工程等手段，大肆收受巨額錢款；另一方面，他靠“三不收”準則來降低腐敗的風險，以逃脫法律的制裁。

安徽省阜陽市潁東區(qū)原區(qū)委書記韓希鵬與陳兆豐在賣官鬻爵上可謂“心有靈犀”。他在受賄方面更進一步，有個“四不收原則”，即領(lǐng)導交辦的事情不收，怕領(lǐng)導對自己有看法，影響個人升遷；兩個人一起送的不收，怕有證人或用公款記賬；自己不愿辦、不能辦的事情不收，想當“正人君子”；辦不好的事情不收，怕給自己帶來麻煩，引火燒身。

潁東區(qū)交通局原黨組書記李少軍原是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利索的個體戶，靠金錢開路，在短短幾年間，仗著韓希鵬一人的“賞識”，坐上了潁東區(qū)交通局的“頭把交椅”。對李少軍這種民怨多、素質(zhì)差的人予以重用，使?jié)}東區(qū)許多干部心懷憤懣，但均敢怒而不敢言。

如出一轍的還有江蘇省委原組織部長徐國健，他收錢只收包括原江蘇交通廳長章俊元等幾個人的“小圈子錢”，而對圈子外的人則持有很高的警惕，在“小圈子內(nèi)”醉生夢死、盡展其貪婪本性；在工作和生活的“大圈子”里戴著廉潔、慎微的假面具，賺了個完全與事實悖離的“好口碑”。

講“另類誠信”的貪官更危險

安徽省潁上縣原縣委書記張華琪，是個“言出必踐、老少不欺”的縣委書記：他收了誰的錢、一定會許以烏紗帽；錢多錢少，帽子的分量就不同，他嚴格地按崗位的“含金量”待價而沽。偶然有辦不成的，他還會原封不動地退人家錢款。如此“誠信”，買官者自然也就放心得多了。在張華琪任縣委書記的40個月中，他平均每月受賄6次、受賄額5萬多元。而最瘋狂的一年，他月均收受賄賂款在10萬元以上。而潁上縣至今是每年要吃國家數(shù)千萬元財政補貼的國家級貧困縣。

張華琪的這種“另類誠信”可謂貽禍無窮：一方面，它等于給買官者吃了顆“投入必有回報”的定心丸，買官賣官變得肆無忌憚。他每調(diào)整一次干部，就能收益100多萬元；曾有250多名干部向他買官，以此計算，該縣31個鄉(xiāng)鎮(zhèn)的領(lǐng)導干部都向他行過賄，這一度在當?shù)卦斐闪藰O端惡劣的“小政治氣候”。為了讓每個干部都聽命于自己并大量“進貢”，張華琪成功地在干部中制造出一種人人自危的氣氛。當?shù)氐囊粋€干部說：“張華琪讓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位置上能待多久，明天又可能待在什么位置上?！蔽恢煤玫南氡Ｗ?、位置差的想換“交椅”，大家心里都沒底，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惟一能決定命運的縣委書記張華琪身上，爭著給他送錢便成了必然。

另一方面，這種“另類誠信”把原本一些好干部也拖下了水。一位給張華琪送過錢的干部說：“當時我的心里也很矛盾，送吧，覺得不光彩；不送吧，又怕別人送了自己會吃虧。你說咱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不就圖個工作能得到認可嗎？如果眼看著能力、資歷、人品、政績都不如咱的反而比自己提拔得快，那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哇?！痹S多原來清正廉潔的干部在這種心態(tài)下被攪進了腐敗的漩渦。

而陳兆豐、張華琪們講“誠信”隱匿得最深的目的，是“辦成了事收錢、辦不成事不收錢，可以大大降低東窗事發(fā)的可能性”。俗話說，堡壘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而遵循“誠信賣官”新潛規(guī)則后，行賄者與受賄者各得好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易被察覺。定遠縣一些干部氣憤地對記者說：陳兆豐把菜市場買菜、賣菜的“公平原則”引進了官場，他賣的“菜”就是黨和人民賦予的“公權(quán)力”！這種所謂買官賣官的“誠信”對當?shù)卣紊鷳B(tài)的破壞力是最強的。節(jié)日的“送禮”也完全沒有什么“情感”“問候”的因素在內(nèi)，是赤裸裸的“現(xiàn)金政治交易”。湖北監(jiān)利縣原縣委書記杜在新在他的“悔過書”里寫道：“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中，有四五個人給我送禮萬元以上。而這四五個人均有所求，幾乎無人沒有非分之念?！?/p>

用制度打破貪官們的潛規(guī)則

記者在湖北監(jiān)利、安徽定遠、渦陽、潁上縣等地調(diào)查時，聽到許多干部發(fā)出了一個共同的“怨言”：縣委書記提拔干部往往是“程序上合法中規(guī)、本質(zhì)上體現(xiàn)個人意志”。按道理，應該遵循群眾民主推薦、組織部門考察、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書記會“通氣”后再公示這樣一個流程，而在現(xiàn)實中一切全成了“倒流水作業(yè)”，先得縣委書記同意，再由他授意組織部門“鉚點考察”，而后的常委會研究、征求群眾意見等成了純粹的“走過場”。阜陽市潁東區(qū)委原組織部長多次證實，韓希鵬提拔干部“看似履行程序，貌似集體研究，而實質(zhì)上，什么人安排在什么位置、進什么門，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提拔誰，安排在哪個位置，都是一把手直接跟下面講，然后由他們擬一個干部匯報材料，在書記會上通過，定下以后再履行組織程序”。

縣委書記之所以敢于對買官者“大膽承諾”、搞“誠信交易”，就是因為他在干部任用上“一言九鼎”。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在充分發(fā)揚黨內(nèi)民主的基礎(chǔ)上，進行“黨內(nèi)科學分權(quán)”的權(quán)力重新設(shè)置。確立縣黨代表大會作為最高決策機構(gòu)的地位，縣內(nèi)任何重大決策必須經(jīng)黨代會充分討論通過，縣委常委會履行黨代會決策的職能，定期向黨代會做工作報告。明確“黨代會”是決策機構(gòu)、“書記會”是議事機構(gòu)、“常委會”是執(zhí)行機構(gòu)的職能。并且“黨代會”通過合法程序有罷免縣委書記的權(quán)力。

要制定措施，降低縣委書記的“集權(quán)度”。近年浙江、安徽等不少省開始建立“黨代表常任制”試點，取得了許多積極的效果。許多黨代表敢于直言質(zhì)詢縣委書記對黨代會決策的執(zhí)行情況，這對許多處于“萌芽”中的腐敗行為確有遏制作用，應該大張旗鼓地推行類似弘揚黨內(nèi)民主的改革措施。同時，縣委常委會應以“票決制”來決定領(lǐng)導干部任用制度，使“家長制”“一言堂”失去存在的依托，防止“一把手”個人決定代替集體決定。

要杜絕“收”的問題，一定要同時解決“送”的問題。記者在多個縣委書記因賣官垮掉的縣區(qū)采訪，發(fā)現(xiàn)一個不正常的現(xiàn)象，處理了賣官的縣委書記，而人數(shù)眾多的買官者卻因為種種原因而沒得到及時處理，干部群眾普遍不滿。定遠縣一些干部群眾認為，對于“買官者”，情節(jié)較重的應移送司法機關(guān)處理，情節(jié)較輕的應開除黨籍、“禁入”干部隊伍，即便是情節(jié)輕微的，也應該“一輩子不得提拔重用”，只有下這樣的猛藥，才能真正地對腐敗行為起到震懾作用。